孙腾的状应是还没来得及告到晋阳高欢那里,洛阳这头元修就先出了手,当殿斥责元宝炬与孙腾身为公卿竟当街互殴,大失体统,乃令:“除元宝炬太保之位,罚俸一年;孙腾除侍中,罚俸半年。”
明里头看着是元宝炬跌得更惨,可孙腾既是给除了侍中之职,那就没了办法入门下省一窥内廷机密,亦然无法名正言顺地接近天子,其实损失更巨。奈何元修这一招“各打五十大板”玩得实在漂亮,此刻纵然是高欢自个身在洛阳,多半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下来。
转天朝会,又有散骑常侍蒋进弹劾骠骑将军、豫州刺史、兼河南尹、濮阳郡公侯景草菅人命,更纵火恐吓士人。元修以“恐吓士人证据不足,然伤害农人性命确有其事,虽为急行军故,亦应惩戒”,下令革去侯景河南尹一职,降爵为濮阳县公。不消说,这是把侯景一脚给踢出了司隶。
当日,即以宗室元孚接替之,为河南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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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两记重拳,可把京中高欢一党揍个不轻。消息传到晋阳,齐王世子高澄勃然大怒,跑去找到高欢:“洛阳欺人太甚,耶耶如何能忍?”
高欢正在大丞相府中的鱼池里垂钓,闻言嘿嘿一笑:“为何不能忍?”也不解释,挥挥手只叫高澄离开,不要打扰他钓鱼。
高澄无奈,怏怏而去。
转眼七八日过去,洛阳又有两则消息传来,一是天子元修令宗室元信担任直阁将军,掌宫中宿卫,又以孟都、潘绍为副,各为直斋将军、直后将军。他等所替换掉的,无一不是与高欢一党眉来眼去之辈。
二则是刘贵加官了。这事儿说起来,实在有些哭笑不得---恰逢都水台主官都水使者告老,也不知怎的便有人举荐刘贵接任,说是他最善河渠堤坝事。其实细究起来,刘贵不过是平日里闲暇时老喜欢跑去黄河大堤上发呆罢了,居然就成了“最善河渠堤坝事”,简直叫人啼笑皆非。
不曾想元修当廷准奏,不但以刘贵接任都水使者,更加金紫光禄大夫,一时显贵已极。
刘贵其人,书读得极少,见识判断也不甚分明,高欢一党里就数他最不起眼,只是他与高欢两个自幼时糊泥巴起就已成日厮混一处,忠心最为可鉴,后来还一力促成了尔朱荣对高欢的赏识,高欢由此一路飞黄腾达,因此极得高欢信爱,仅此而已。就这么个大伙儿眼里的“糊涂蛋”,居然在旁人纷纷受挫的时候,他却愈加显贵,岂不叫人跌光了眼珠子?
高澄听说,却是气不打一处来:“都水使者?金紫光禄大夫?那不都是吃闲饭的么?刘贵这夯货难道不明白,这是人家打他那御史中尉的主意呐!”
高欢在旁,哈哈大笑:“澄儿好见识!”
果然翻过一页,邸报后头赫然写着:朝廷乃以宗室元仲景为御史中尉,洛阳人皆言“赤牛中尉”复出矣,豪贵速避。
不消说,元修这一招叫作明升暗降,要的就是把御史中尉这个实权显职夺回自家手中。
高澄一把将邸报扔在地上,猛踩两脚,哇哇大叫:“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高欢依旧是云淡风轻:“澄儿这性子,太急,太急。。。”
“耶耶!何故一再容忍?这般下去,威权何存?”
“都说了你性子太急,如何就是听不进去?”高欢陡然冷下脸来,只一句,高澄已为冷汗直流,不敢再有半点回嘴。
高欢吊着一侧肩膀,两手随意甩在边上,站在那里,整个人瞧着松松垮垮。这吊儿郎当的模样是他年轻时起就最最喜欢的站姿,至今不改。
然后,已经快趴伏到泥地上的高澄,就听到他阿爷悠哉悠哉地说道:“岂不闻,后之发,先之至也?他若真肯在洛阳乖乖听话,嘿嘿,我又怎好磨刀霍霍?那不又成了万民唾弃的尔朱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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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贵不聪明,可他到底不是傻子。他也怕人嘲笑,自做了都水使者后,反倒变作很少跑去黄河畔转悠。
可刘贵也不爱待在宅中,就好个在外头瞎跑。今儿个适逢休沐,大约是孙腾、司马子如几个都有要事缠身,刘贵左右找不到去处,这便寻摸到高昂家里头来了。
二月里天气回暖,两个便在院外坐下,吃些酒水,晒晒太阳。若说闲聊,两个也算不得投机,实在说不到一处去。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忽有人骑马而至,见面就气喘吁吁地叫道:“刘大使原来在这里,倒教我一番好找!”正是都水台的一个从吏。
“今儿个休沐,你没事找我做甚?”刘贵显是不大待见自个目前这头衔,顺带着对这从吏也没甚好声气。
“如何会没事?”那从吏跳下马来,哭丧着脸道:“大使!实是出了大事啦,要不然小的哪里敢来扰你清静?”
原来黄河上突然塌了一段河堤,恰巧不少役夫正于其上填土,于是跌入河中,溺死者甚众。这等出了许多人命的大事,吏员们如何不急着跑来禀报主官?
刘贵听完毫无反应,只是端起面前酒盏,呼啦一口饮个精光,这才一抹嘴巴,慢吞吞地道:“一钱汉罢了,就是多死几个,那又算甚大事?”
从吏目瞪口呆,一时无语。
刘贵兀自不肯动身,居然又去倒酒,不想却恼了那厢高昂。就见高敖曹猛地跳将起来,戟指刘贵,怒目圆睁:“修河堤死了人我不管,可你怎敢说汉儿只值一钱?”
刘贵吃了一惊,赶忙推开壶盏,站起来陪着笑道:“敖曹息怒,我怎敢说你?哈哈,那干一钱汉又如何能与你比?”
他不说这句还好,说完这句,高敖曹勃然色变,一转头就往院中落兵台跑去。
那落兵台上刀、矛、槊、叉。。。无一不全,刘贵觑个真切,如何还猜不到高敖曹这是要做甚?顿然面色发白,也不说话,掉头就跑。
果然高敖曹自落兵台中抽出一把精钢长刀,高举过顶,吼声如雷:“刘贵焉敢辱我汉儿?不要走!我砍死了你个贼王八!”迈开大步,追将过来。
刘贵魂飞魄散,哪敢停留半步?亏得他见机得早,一脚把那从吏踢翻,抢得马匹跳上去就跑。
高敖曹见状,也跑了回去骑马出来,紧追不舍。他二人一个逃,一个追,一路直跑到了洛阳内城的铜驼街上。
此处社庙衙署密集,自有不少军兵巡弋。刘贵放声大喊:“汉儿杀人,鲜卑子救我!”军兵里鲜卑、高车人为多,闻言纷纷凑将过来,列起军阵,挺起长戟,一时阻住了高敖曹。刘贵见状,总算是喘了口气。
高敖曹大怒,想起老弟兄王桃汤与东方老正在附近当差,当下一阵风跑了去。
过得不久,高敖曹带头,王桃汤与东方老一左一右,领了数十个汉儿军兵气势汹汹而来。瞧那架势,竟是不惜要与鲜卑兵将一战!
双方剑拔弩张,铜驼街上乱作一片。
千钧一发之际,杨愔与孙腾联袂赶来---却是刘贵总算机灵了一把,料想高敖曹不会善罢甘休,又知这二位素来与高敖曹交厚,赶忙央了他两个前来劝架。
即便如此,杨、孙两个也费了好一番口角,又唤刘贵过来一阵赔礼,高敖曹这才解了恨,扬长而去。
刘贵暗恨不绝:此仇,我刘贵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