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西大行台、丞相宇文泰终是晓谕了全军,曰:“此番屯兵广阳,正居华、雍之中,东北可援冯翊,东南可助潼关,是所谓随机应变、一举两得也。”
军中质疑之声就此小了些,可也不乏心思活络的,心底隐隐,总觉着哪里有些不对。
消息传到蒲阪时,高欢正在中军帐里饮酒,当即噗嗤一口,嘴里头酒都喷了出来:“何止两得?简直一举三得嘛。哈哈哈,要紧时,还可一路西窜,退保陇右。宇文泰,你瞧我先替你说出来了,好是不好?”
弘农桃林寨附近,窦泰亦作哈哈大笑:“广阳离着冯翊与潼关皆有二百里之遥,若说是为了随时进援两处,宇文泰何不再行东进些?躲得这般远,我瞧他根本就是心存惧意,一旦冯翊或者潼关有失,他好早一步拔腿西逃罢了。嘿嘿,这宇文黑炭头分明就是个胆小如鼠之辈,偏还要自吹自擂,简直叫人笑掉了大牙。”
窦泰从来就是急性子一个,既见宇文泰如此怯惧,当下催动兵马,三两日内进抵潼关附近。
窦泰先派出小部兵马,佯装攻打,小小试探了一下,果然宇文护防备森严,关楼上箭石如雨、不要钱也似打将下来,东军难以近前。
窦泰虽急,却也知以潼关之险,实不可一味鲁莽强攻,乃亲领一军先往潼关东南,一阵猛攻,当天就打下了潼关的附堡小关。窦泰留下一支兵马驻守小关,以滞潼关西军进出,更可随时监视潼关动向,他自个则率领主力北至大河之畔,背倚风陵渡扎营,恰与蒲阪的高欢大军互为犄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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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翊城里,华州刺史衙中,裴果眉头紧皱,沉吟道:“黑獭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眼下这般状况,东贼实在势大,我关中上中下三路凭险据守,虽是无奈之举,却也不失为目下最好的选择。他屯兵广阳,若说是为了观战情再定动向,倒也并无不可,然则广阳只在长安之畔,距前线甚远呵。。。”
裴果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可不好明说出“黑獭莫不是生了退保陇右之意”这样的话语来。
耳畔豁然响起了清脆的女声:“阿兄不是还写了信与你么?难道信上不曾细述他的打算?”
原来正是宇文英在旁---冯翊战局千变万化,天晓得高欢哪一日真个强渡而来?裴果担心家小的安危,可不敢再让其居于城外庄中,于是一发搬了进冯翊城里,与他一起,就住在军衙之中。
此刻厅中别无旁人,只他两夫妻在场,裴果自是不用摆出一方大员的架势,当下挠挠后脑勺,苦笑一声道:“不说那信还好,若说黑獭写来的信时,我是愈加一头雾水,不明其意。”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来,递了给宇文英。
宇文英打开一看,顿然也是一怔。
原来那大大信纸之上,一塌刮子就写了三个字罢了---“上中下”,简简单单,清清楚楚。除此之外,再无旁字。
宇文英眉毛一蹙,先把那信纸举高,对着日光一阵翻看。瞧不出甚蹊跷,她又往厅角那烛台走去,就听裴果在身后呵呵笑着道:“不用对着火看了,我早是试过,什么也看不出来。我甚而查过此信是否做了夹层,依旧还是没甚发现。”
宇文英自是停在了当场,嚅嚅道:“这就真奇怪了。。。阿兄也真是的,他有甚事不能与你明说,偏要来打哑谜?”
“我如何能知道?”裴果叹了口气,语气里稍稍有那么几丝埋怨:“黑獭如今做了丞相,毕竟一国大权在握,说话做事藏着掖着些,那也是该的。”
“裴郎!”宇文英撅起嘴巴,嗔道:“阿兄可不只是我的阿兄,他也是你的阿干,你这样说话,我可不乐意。”
“行行行,我不说,好了罢。”裴果两手一摊:“那你有本事,倒是替我解了这哑谜呵。”
“解就解!”
宇文英跪坐地上,重又举起那信,仔仔细细端详起来。
裴果凑到近旁,一样坐了下来,以手支头,却半点也没有帮着看信的意思---反正来来去去就那三个字,早是看过十回八回。此刻他一双目光,全在爱妻的脸上,那明丽面孔上分明不甚服气、却又极其专注的神情,实在惹人怜爱。
也就是半盏茶功夫,宇文英嘻嘻一笑,说声“得了”,豁然抬起头来。明眸流转,正落在裴果那呆呆出神的脸上。
万千爱意,全写在裴果的眼中、面上,宇文英心底一暖,脱口而出:“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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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呀,若非英妹眼尖,我便是再看百遍千遍,也决计看不出这里头的蹊跷来。”
这自然是裴果在说话。
原来宇文英仔细分辨,终是叫她看出些端倪来---三个字里,“上下”二字大小无异,中字却略显冗大。时人写字,随笔而草,每个字皆作大小不一也不稀奇,这“中”字一竖到底,本就该比“上下”二字颀长些,但中段也作臃冗,当是宇文泰有意为之了。
当然,这也是宇文英再三端详而得,其实粗粗看时,三个字的大小实也相差不大,并非一眼可辨那般分明。
宇文英脸带得色,正抿嘴而笑,冷不防裴果扑将上来,猿臂环抱处,登时温香满怀。
“登徒子!”宇文英一转头,啐道:“这许多年也改不了!”
“哈哈哈!”裴果大笑着跳开,乃负双手在后,略略仰了脖子,口中念念有词:
“上下小而中大。中大,中大。。。”
念得几句,忽然他双眼一亮,叫道:“我明白了!黑獭非是胆弱,反而胆大包天,他这是想。。。我这阿干,啧啧,果然是有控掌一国的担当!”
裴果话说一半,宇文英自然不得其解,正想追问时,却见裴果又皱起了眉头:“可黑獭就不怕高欢强渡而来,我冯翊这里先行不敌么?除非。。。除非他心中断定。。。可他人在数百里之外,也没亲眼瞧过,如何却敢这般笃定?这也忒是胆肥了罢。。。”
“不行!”裴果眯起双眼,接着又道:“我心里实在是不放心,当亲往一窥!”语声森冷,说得斩钉截铁。
宇文英如坠云里雾里,实在是跟不上裴果的趟,于是张开了嘴,吃吃道:“郎君,什么不放心,什么亲往一窥,你究竟想要做甚?”
裴果凑近过来,便在宇文英的耳畔一阵低语。
宇文英听完,大惊失色:“这如何使得?那也太是危险了罢。实在不行。。。郎君你唤几个身手好的属下去办便是。
裴果摇了摇头,沉声道:“此事攸关一整个关中的存亡,万不可有一丝大意,我当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方可安心。”
见宇文英兀自一脸焦虑,裴果又赶忙挤出些笑容,说得极是轻松:“再说了,华州之内,又有何人的身手比得过你家郎君?”
“郎君。。。”
“想当年,我孤身一人独闯洛阳,夜色里面对数十个穷凶极恶的刺客突作偷袭,尤其里头还有一个令我全无还手之力的女刺客,情势之危急,从来无出其右。即便如此,我依旧昂然无惧,且游刃有余,到最后不但逃出了生天,连那天下无双的女刺客也为我的风采所折服。嘿嘿,英妹你说,这天底之下,又还有哪一处能难得住我?”
“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