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又是一载风雨。
这是东魏武定四年(西魏大统十二年,南梁中大同元年)的七月里,天候炎热,远近皆闻蝉噪声声,听得直叫人昏昏欲睡。
晋阳城的大丞相里,主阁的偏室突叫人推开了一页窗,便有热浪滚滚,径直涌入室中。那推窗之人不由得轻嗔一声,说句:“好热!”遂又把窗子关合了去。
软榻上高欢睡得正酣,却教热浪袭来,顿作惊醒,眨巴眨巴两下眼睛,开口问道:“娥儿,现下是几时了?我这是睡了多久?”
推窗之人正是高欢的爱妃尔朱英娥,这时转过头来,冲着高欢糯糯一笑道:“方才下人过来报时,恰好过了午时。”
高欢“哎呀”出声:“都已日上三竿,如何不叫醒了我?”
“高郎日夜辛苦不辍。。。”尔朱英娥笑得狡黠:“我见你睡得香甜,可不忍吵醒了你。”
昨夜高欢“兴致”大发,直折腾了半宿,夜深沉才沉沉睡去,确然“辛苦”。
尔朱英娥虽已为高欢诞过两子,其实不过三十出头,依旧娇艳如花。此刻她巧笑嫣然,双眼勾勾看着高欢,里头全是风情,整个儿妩媚不可方物。
高欢呆呆看着,就是一阵痴痴迷迷。。。
午时三刻左右,高欢已是起身,正见尔朱英娥于镜前补妆,形姿甚美。高欢嘻嘻一笑,走将过来,情不自禁把脸凑近尔朱英娥的鹅蛋脸。于是镜光淼淼,里头正见凑作了一对。
嘶!
铜镜之中,那满头花白,斑斑驳驳的。。。是我?
“这这这。。。”高欢倒吸了一口凉气,脱口而出:“原来我。。。已是这般苍老!”
“呸呸呸!高郎莫要胡言乱语!”尔朱英娥一脸娇羞,嗔道:“每至夜里,你就同那蛮牛也似,如何能算老?”
“垂垂老矣。。。”高欢恍若未闻,自顾自喃喃不止。总有一柱香之久,他豁然直起身来,双目中锐光如剑,一字一句地道:“贼尚未除,时不待我也!”
。。。。。。
八月中,陕城里柱国大将军、河内郡公独孤信府上张灯结彩,说不得的热闹。原来却是庆贺府中喜诞一女,取了个名儿叫作独孤伽罗。
公府之内,偏厅里头,正有三人说说笑笑。举目一望,无不都是这西魏朝的大人物,正是主家独孤信,还有远来做客的柱国大将军、东道大行台、赵郡公裴果与大将军、东雍州刺史、襄城县侯杨忠。
三个大抵聊了些往事故人,偶有唏嘘,总还是乐乐呵呵。说着说着,不觉便又说到了这东道兵事。
杨忠道:“我听说,近来侯景那贼子正在河南之地聚粮集兵,似有西犯之意呵。”
“确然如此。”独孤信点了点头:“此番侯贼动作甚大,恐非虚张声势。”
裴果眯起了双眼,沉声道:“邙山役后,东贼已是平静许久,忽有异动,绝不会只是小打小闹,就怕蓄谋甚深,所图极大。譬如山雨欲来,八方皆风也。。。”
厅中气氛,不觉凝重。。。
忽闻厅外头一阵咯咯轻笑传来,随即走进来一堆妇人,正是三个的妻室以及小婢侍女,宇文英也在其内---都是打小一起的好兄弟,家眷也作亲密,自然无须避讳。
里头一个丰满妇人,当是府中奶娘,手上捧着的襁褓里,正是生下不久的独孤伽罗。
裴果他三个立马站起身来,围拢上前,一起去看那小小婴孩。
“啧啧啧,真是个小小玉人儿呵,实在可爱。”襁褓里小小的女娃儿白白胖胖,粉雕玉琢一般,直叫裴果啧啧连声,称赞不已。
这时宇文英也凑上前来,与裴果并肩站着,伸出手,不住摩挲那襁褓,爱煞极了的模样。
裴果心中一动,脱口而出:“期弥头,不若现下就让这小伽罗与我家实儿订上一门亲事,可好?”
独孤信本就是天下闻名的俊俏郎君,生下来的女儿也随他,个个秀丽出尘。再加上独孤信自个位置尊崇,西朝的勋贵宗亲们无不“趋之若鹜”,纷纷跑来他家求亲。
旁的不说,单是兄弟道里,已得两宗---一是独孤信的长女,嫁了宇文泰的庶长子宇文毓;另一个则是独孤信的四女,许了李虎家的小子李昞。
因此裴果一见小伽罗长得如此讨喜,宇文英又作这般艳羡模样,不由得也生了此意。
裴果说完,独孤信尚不曾接口,那厢杨忠夫妇却先自急了,齐声叫道:“不妥!”
裴果与宇文英皆是一滞:“为何?”
杨忠挠了挠头,说得期期艾艾:“我。。。我我我早是央了期弥头多少次,这回诞下的但是个女娃儿,那就许配给我家那罗延。期弥头可是答应我啦,孝宽你这时候想来抢小伽罗,那可不妥,大大的不妥!”
杨忠之子杨坚,小字那罗延,此刻年方五岁,生得聪明伶俐。独孤信甚是喜之,确然已作此誓。
说话间杨忠已是满头大汗,一脸忐忑模样,似是真的担心裴果要“横刀夺爱”一般。裴果与宇文英夫妇看在眼里,忍俊不禁,扑哧一起笑出声来。
众人皆作一阵大笑。
裴果笑完,半是自嘲,半是替杨忠解了围:“罢了罢了,小伽罗再是玉人儿一个,奈何我家实儿年已十三,若痴等下去,岂不要等到年近三十,才得成婚?嗯,还是揜于(杨忠表字)家那罗延合适。”
众人又笑,杨忠更是呵呵大喜。
厅中气氛正佳,一扫先前聊起军国大事时那般沉窒。
便在这时,一个从人急急闯将进来,高声叫道:“郎主!诸位贵人!大。。。大丞相到!”
“什么?大丞相来了?”几个一起转身,个个惊奇:“甚事这般要紧,竟惹大丞相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