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除开后军大都督破六韩常部两万人马仍守平龙大营,高欢亲领大军一发渡河。
艳阳之下,千帆竞渡,数十里河面全为挤满,声势实在骇人。
果然西军不敢出城阻拦,东军遂得悉数渡河南来。
高欢急不可耐,领着一众文武赶至峨眉塬南边开阔处,再一看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塬南缓坡之上,三步挖沟、五步砌楼,正谓堡楼林立,寸步难进。也不知要花费多大气力,填上多少条人命,才得扫清这些个障碍。而那玉璧城,更是阴阴险险躲在了老后头,不大的城门洞紧紧闭着,远看时,恰似一张血盆大口,待要吞噬了人进去。。。
高欢昂着脖子看得片刻,忽然一阵气血不畅,眼耳处阵阵眩晕袭来,难受之至。他忙不迭闭上了双眼,大口大口喘气,半晌过去,才得喃喃道:“此城好生险恶。。。不可大意,不可大意呵。”
军令再下,令团团围城,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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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说,塬南开阔之地,全作了东军连营所在,玉璧城俨然已教围困当中,通路俱为堵塞。昔日建城之时,裴宽、柳虬两个便曾有此担忧,如今看来,似已一语成谶。
十月初六,高欢汇集三军,于峨眉塬之南摆阵耀威。
东军实在势大,之前隔在汾水北岸时,城中西军还不甚心慌,此刻一发到了近前,但见车辚辚、马骁骁,人如麻、旗似云。。。直教大家伙心里头一阵阵发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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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城头,裴果拾阶而上,抬起头,有白云悠悠。
风徐徐,卷起他身上薄薄青衣;入眼处,塬下东军乌乌压压,再也望不见头。。。
总有二十余载了罢。。。
那时怀朔城外,也是数之不尽的六镇乱兵;那时也曾傲立城头,任凭清风拂面,掀我青衣。。。
裴果想起了自己那惊天一箭---只一箭,便教贼酋卫可孤与整整五万贼兵残云倒卷,如潮而退。
那时少年,潇洒出尘。
此时城头,该有小女郎的娇笑声起了罢?那是我射出去的箭,那么以我为傲、又为我而笑的,当然就只有我的好英妹。
那时年少,不负轻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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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裴果的嘴角扬起,露出一丝笑容来。
城上城下万千西军的目光全在他一人身上,个个莫名。
裴宽忍不住开口问道:“城外塬下,正有东贼无算。大行台此时。。。做甚发笑?”
裴果“哦”了一声,如梦初醒。稍一沉吟,便淡淡笑着,朗声说道:“昔年六镇乱时,我兄弟父子尽教贼酋卫可孤围困于怀朔城中,孤军无援。当年情景,迄今历历在目。不想匆匆二十余载过去,如今又遭围城时,城下之人,却是当初同为城中一员的高欢。此情此景,嘿嘿,岂不叫我啼笑皆非?”
“原来如此。”一旁柳虬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随口问道:“卫可孤的威名,我倒是也有听过。却不知当年那一番围城,结果如何?”
“这还用问?”早是有人哄笑起来:“大行台不是好端端站在这里么?而那卫可孤,只怕坟头草都已枯了多少茬了罢?”
他几个声响甚大,说的又是许多年前六镇那一番惊心往事,岂不引人好奇?一时间城上城下,人人都作侧耳倾听。
裴果遐思悠悠,片刻过去,却作了轻轻摇头:“结果么。。。怀朔城破,我等俱为阶下囚也!”
四下里一阵大哗,料不得英雄无敌的大行台居然说出这般丧气话来,再一看塬下耀武扬威的东军时,更是个个色变:此情此状,这玉璧城。。。不就是当初的怀朔城么?
裴果直如未察,自顾自继续:“其实当初一役,贼势虽猖,我等杳然无惧。怀朔城头,我一箭穿云,两百步外伤了卫可孤,直教他五万大军一发退逃!”
哗!城上城下又是一片哗然,只是这一遭,大伙儿却是打心底觉着提气---裴果治军为人,向来宽厚又不失严谨,军中咸服。他既这般说,自然不假。
韦标适时跳将出来,声音大得没谱:“好教大家伙得知,那卫可孤横行六镇,一时赫赫,可到得最后,正是教大行台亲手刺于马下!”
轰!一整座玉璧城开了锅,纷纷议论间,人人都在遐想裴果当年的英姿。
又是柳虬,不失时机,再行发问:“既如此,怀朔为何还是城破?”
裴果一肃脸色,戟指城下:“这便是拜城下高贼所赐了!”当下一番雄辞,把高欢“背弃同袍,杀主求生”的丑恶旧事一发翻了出来。
不消说,这里头总有减斤缺两,也不乏添油加醋,总而言之,裴果直把高欢骂个狗血淋头。一个“器识庸下,罕闻礼义,不忠不信,专挟奸回”的贪虐形象,跃然纸上。
于是城上城下,人人皆作义愤填膺,遥望塬下高欢的大纛时,恨得牙关也作痒痒。
当是时,裴果豁然提气,高声叫道:“这般无耻之徒,也敢来我玉璧城下逞威。河东的儿郎们,你等可会服气?”
“不服气!绝不服气!”峨眉塬上,吼声胜雷。
“我也不服气!”娇咤声里,宇文英赫然现身城上,云鬓如雾,俏脸生辉:“河东的儿郎们,你等个个认识我。今我宇文英在此,誓与我家裴郎,与此玉璧城,共存亡!”
“誓与大行台,与此玉璧城,共存亡!”群情鼎沸,已臻极致。吼叫声震动四野,自高耸的峨眉塬再往云霄直冲,天也要塌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