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发愁

大魏正光六年的春日姗姗来迟,然而明媚春光不见,有的只是冷风苦雨邋遢天。

天候不好,时局动荡,武川城里人人愁眉不展。

破落镇户们发愁,满以为六镇叛出大魏,从此就该扬眉吐气了罢?结果呢,生生缴完家中本就不多的牛羊、收成,临了家中男丁还给拉去从贼,成天与那官军见仗,说不准就落个尸骨无还。仔细算来,似乎还比不得之前的日子安生。

大户富家们发愁,虽说卫可孤“仁厚”,不曾来个刀刃加身,可这日子过得。。。四个字,“入不敷出”呵,倘若非要再加上几个字,那必然是“战战兢兢”。

卫可孤也在发愁。云中那边,真王不断遣使到来,翻来覆去就是几件事:要么筹措钱粮供应云中主力,抑或择机南下夹击盛乐。可惜,武川、怀朔乃至沃野,能搜刮的早已搜刮去,这大冬天的,难不成叫大伙儿刨冰吃雪?何况云中与三镇隔着好大一座阴山,粮草辎重转运极其费时费力,光路上糜费掉的,那就是个天数。倘若没有盛乐挡在中间,能够直穿白道,倒是简单了,可是。。。那费穆,着实可恨!

再掰掰手指算算手中筹码---从沃野带出来的本部兵马越战越少,眼下越来越倚重怀朔及武川本镇的降军、镇户,可见天也不曾让人家得过什么好处,这般下去,却能维持多久?哦对了,应真王相邀,西部高车近日会派出一支骑兵前来支援武川,听说人数并不多,无论如何,总归也算个好消息罢。。。

宇文肱、贺拔度拔,还有裴果宇文泰等众兄弟自然也愁,他等自诩忠义,却屈身事贼,不觉间已快半年。睁眼一看,四面八方贼势猖獗,也不知大魏的黑水旌旗何时才能再扬于武川城头。

发愁的可不仅仅是这些大老爷们,韦娘子、王氏,当然还有宇文英,她等也好是一番愁---虽说家中男儿总算回了武川,可卫可孤一纸令下,军中连休假回家都少有允许,又如何指望裴果披红挂绿,吹吹打打,来与宇文英成亲?再者,宇文家长子新丧,譬如一块巨石重重压在大伙儿心间,嘴里不说,心情免不得郁郁,王氏更是哭了三天三夜才缓过来。。。这桩婚事,怕是有的好拖。

。。。。。。

武川城就在这愁风愁雨里迎来了正月晦日。

一大早,各军营头收到号令,说是军情紧急,诸军将校皆至中军议事。入得中军,卫可孤居然少见的面色发愁,也不废话,三言两语把事儿说了。

原来这一段时日看似平静,不想竟是波谲云诡---洛阳朝廷遣使北出大漠,先重重赐赏柔然主阿那瓌,诏许以上书不称臣;又大谈当初柔然内讧,阿那瓌被迫南投洛阳,受到礼遇,后来更赠以兵器、衣物、马驼、牛、羊并粟二十万石,助其北归复辟的往事;再论六镇这里,破六韩拔陵一旦成势,更联合了东西高车,只怕不独大魏遭难,更要殃及柔然。。。

好一番高谈阔论,可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阿那瓌当即拍板,出兵十万,南下攻打破六韩拔陵,兵锋所指,正是叛军老巢沃野镇。

平城里头,广阳王元渊看着不声不响,却抓紧时间给得到休整的魏军补充了大量兵员、粮草、辎重、战马。。。元日一过,他便率军出城,上演了一出千里大迂回,两渡黄河、跨越河套,自南边绕过盛乐、云中,直取五原。

阿那瓌直指沃野,元渊意在五原,这是要彻底端了叛军的根基。破六韩拔陵收到消息,五雷轰顶,将欲往前,又恐盛乐一时难下,没奈何,只得急急回军。一路上日夜兼程,把能丢的一股脑儿都丢了,满心满腹只剩得一个目标---赶在元渊之前撤回五原,稳住防线,回头再图与阿那瓌及元渊决战。

卫可孤说完,大家伙面面相觑,谁都不曾想到,时局变化竟至如此之快。

眼下武川城中,兵马不少,却是鱼龙混杂---有卫可孤的沃野本部军,有武川降军,也有部分怀朔降军,陆续前来投效的贼匪、杂胡酋落也自不少。这时忽然听到这么个“晴天霹雳”,各家势力心思不齐之下,竟是一时无人言语。

“诸位。。。”卫可孤眉头一皱:“时局如此,可有计教我?”见众人依旧垂首不语,不由得心头怒起,喝道:“此用人之时也,如何一个个畏畏缩缩?但有见教,尽管说来!”

堂下一阵悉悉嗦嗦,有人开口问道:“不知真王回军之时,可有旨意传来?”

卫可孤叹了口气,说道:“真王走得匆忙,并未有所诏令。可我等既为真王属下,如何不为真王分忧?”

便有人道:“若无旨意,不如我等还是紧守武川,以免魏军北出白道要冲,杀来六镇,反倒坏了真王的根基。”

紧守武川,意思就是啥都不做,此言一出,堂下多数人都出声应和。卫可孤面色一沉,显是不太满意,可就眼下的形势,他也不敢过分逼迫各家势力,当下强压怒气,冷眼旁观。

忽然宇文肱大步出列,厉声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等若是就这么龟缩在武川,一时倒是安生,可万一真王那里事儿不谐,到头来,我等还不是一并遭殃?”

卫可孤眼睛一亮,露出赞许之色:“羊真果然豪勇!你说下去。”

宇文肱一拱手:“我意,不如挥军南下白道,全力攻打盛乐。元渊去抄真王的后路,我等有样学样,也抄他的后路。一旦拿下盛乐,往西可与真王主力夹击元渊,胜之即抵定大局。往东可进击平城,眼下元渊领兵离去,平城空虚,唾手可得。平城乃魏国旧都,北方腹心所在,但取平城,我军大势成矣!”

卫可孤略感意外,“哦”了一声,蹙眉沉吟。他的本意,乃是集结一支大军西去增援沃野。他唯恐各家势力听到真王困急便不肯出死力,遂指望各家势力自己把话说出来,这样他便可从中取事,一言而定。不想宇文肱却是这么个主意,自然踌躇起来。

倒也不用卫可孤发话,先自有人跳将出来。一个怀朔军将叫道:“盛乐易守难攻,急切间如何能下?我等又不是没试过,先前真王大军在时,与我军南北夹攻都不曾破城,如今只我一军,何以成事?”

堂下一片哗然,不单怀朔军将、贼匪首领、杂胡酋首等觉着攻打盛乐压根不可行,便是不少武川军将自个也有所迟疑,反倒是沃野军将那边声响不大---却是卫可孤不曾表态,他等不便发声。

纷纷扰扰中,宇文肱暗自朝着贺拔度拔打了个眼色。

贺拔度拔其实也有些不明所以,不晓得宇文肱这次突然出头究竟何意,可此时不出,更待何时?当下声如洪钟:“卫王!羊真所言极是,我军正该南下白道,攻打盛乐。若能取之,大事谐矣!若暂不可得,最不济也能拖住费穆所部,不使其出兵奔袭真王后路。试想,真王正急着回军五原,万一竟叫费穆派兵拖住,岂不坏了大事?故此,我军但能出兵南下,无论成与不成,当能助真王一臂之力。他日真王问起,也可知我军忠心。”

贺拔度拔这番话,无论在不在理,可最后这一句“他日真王问起,也可知我军忠心”,倒是实实在在说到卫可孤心坎里去了。

卫可孤暗忖:我屡次南下不成,最近钱粮供应又老是短缺,只怕真王心里,对我已有不快。。。”瞥了一眼堂下叽叽喳喳的各部军将,又想:“这干人各怀鬼胎,若真要他等远赴千里之外的沃野,正面对敌蠕蠕十万大军,嘿嘿,恐怕推托得更加卖力。既然如此,还不如南下盛乐碰碰运气,回头也好应付真王。。。”

卫可孤主意已定,当下把脸一肃,大是威严,朗声道:“羊真、度卢之言甚得我心。我意已决,不日出兵南下,攻打盛乐,为真王分忧!”

“诺!”沃野军将校纷纷领命,武川军两位大佬态度一致,余人焉能不从?这便占了堂下军将半数还多。怀朔军将、贼匪首领、杂胡酋首等再是不情愿,这时也只好拱手应承。

计议遂成,各军自回本营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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