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破了

一百甲士已然折损过半,余者再瞧裴果,活生生地狱里浮出的凶魔无二,个个胆寒。人数再多,不由自主想往后退。

李叔仁嘶声再起:“尔等杀了他的阿母,这凶魔绝不会善罢甘休。他若不死,我等全要死!”

甲士们也疯狂起来,寒光赛雪,刀刀不离裴果。

几十人的场面罢了,本算不得大,然而此际,这里就是修罗场,是阿鼻地狱。空中下起了血雨,地上流淌着血河,刀上是血,身上也是血,眼睛里看到的,还是血。。。

顶在李叔仁身前的甲士越来越少,越来越稀疏,有那么好几次,裴果噬人的眼神穿过人丛,死死落在他身上。而每一次,李叔仁真的在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来武川。

咔嚓!激斗中裴果左手钢刀从中折断,左胁下亦捱了一刀,鲜血长流。他使右手刀,依旧又快又狠,只一刀,结果了伤他之人,接着他蹭蹭退后两步,步履大是蹒跚。远处,依稀传来宇文英惊叫连连。

这不是裴果受的第一处伤,全身上下加起来,没有十处,八处总是有的,所幸都不在要害,还不至伤重不支。可他真的快没力气了,喘得厉害,连续两次深呼吸,依然没能调匀气息。他倒转刀头,以刀支地,这才堪堪撑住沉重到不行的躯干。

场中还剩下二十来号甲士,见他如此,齐齐扑将过来。两个甲士抢在最前,一左一右,横刀斩来。

裴果挥刀而左,一记震开左首甲士的长刀,再发力往右,去挡右首甲士的横刀。两刀相交,“当”的一声脆响,一刀飞入半空。。。

李叔仁狂喜大叫:“这小贼不成了,哈哈,剁了他!剁了他!”却是裴果气力不足,一撞之下,手中刀竟至脱手飞出。

裴果脱力,扑通跌坐地上,两手空空。

两个甲士大喜过望,急急追上一步,扬起刀,当头劈下。

宇文英闭上双眼,清泪两行。

千钧一发,嗖嗖两箭如电而来,两个甲士一中前胸,一中面门,吭也没吭一声,伏地即死。一息不到,又是两箭袭至,将紧随其后的另两个甲士射倒在地。其余甲士心底生寒,发一声喊,齐齐让开两步,不敢再行往前。

“果子莫慌,我等来也!”独孤信与杨忠联袂而至,一个白衣似雪,一个玄铠深邃,猛地突进甲士丛中,如虎入羊群,当者披靡。裴果长长吐出一口气,当下闭了双眼,努力吐纳,以求尽快恢复些气力。

却说独孤信与杨忠两个径直闯入武川城中,守门兵卒不敢阻拦。走到半路,恰巧撞见个相熟的,一番叙话,得知李叔仁已带大队人马追至武川,两个吃了一惊。独孤信还不死心,跑去自家宅前一看,果然正有三五个北讨军士卒守候门前。独孤信怒从心头起,上前刷刷几刀,结果了他等的性命。

事情急了,两个担心宇文泰与裴果的安危,自是不及再行拾掇物什。独孤信只抢了一件崭新白衣,套上就走。两个飞驰出城,赶到阴山脚下裴宅,读罢裴果留言,愈发心急,一路全力登山,终于及时赶到,救下了裴果。

一柱香时间,甲士们死伤殆尽。裴果猛然睁眼,一跃站起,十分气力回来了五分。

。。。。。。

峰头站着的,一共五人。

裴果、独孤信、杨忠一边,虎视眈眈之外,面色极为难看。另一边则是李叔仁和宇文英,几乎已站在了悬崖边上,山风吹过,卷起衣袂,飘飘间令人无端生出一身寒意。

宇文英的鎏金弯刀此刻架在了她自个脖子上,拿刀的手,却是李叔仁的。

“莫再过来!再往前一步,这小娘就是个死!”李叔仁嘶声力竭。

三个踌躇,一步不敢往前。山风凛冽,两边一时僵持。

便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微弱叫声:“果子。。。定要救回小妹,不然。。。我死也不能瞑目。”

裴果悚然一惊:“该死!黑獭伤重,得先救他!”

宇文英也叫:“郎君莫要管我,救四兄先!他若有事,耶耶可得伤心坏了。”裴果心里头一阵难过:英妹她。。。还不知父兄均已殉难。

宇文泰伤势严重,奄奄一息,三个身上寻摸出少许金创药,胡乱涂了,又怎能放心?裴果便道:“期弥头,忠哥儿,你两个速速带着黑獭下山,寻大夫疗伤。此地自有我在,无须担忧。”

独孤信倒不推辞,一把背起宇文泰,头也不回下山去也。杨忠却不走,说道:“果哥儿你也受了伤,我留在此处助你一臂之力。”

裴果点点头,复又走上几步,大声道:“姓李的,你待怎的?”

李叔仁嘿嘿冷笑:“事已至此,还能怎的?我李叔仁可不想死在这荒山野岭。”

裴果语气如刀:“放了她!我饶你不死。”

李叔仁摇摇头:“我却信不过你。”

“你。。。”

李叔仁阴阴发笑:“这样罢,你两个现下就下山,走的远远的。我发誓,你两个走后,我定会放了这小娘,如何?”

裴果又哪里信得过他,怒道:“狗贼!你信不信我一刀斩了你的狗头?”

李叔仁笑得大是猥琐:“我信,我怎会不信?”突然脸色一变,手中刀稍稍一提,恶狠狠道:“那你信不信我先抹了这小娘的脖子?”

裴果与杨忠两个气得直跳脚,只是没办法。

时间过去很快,日头已经在往西走,李叔仁抬眼看了看天,悠悠道:“我平生耐心最好,你两个不肯走,大不了慢慢耗着就是。不过嘛。。。我那三百属下就是再蠢,到头来总也能寻来阴山,你说是也不是?”

裴果与杨忠对视一眼,情知李叔仁并非说谎,剩下那三百甲士确然有可能随时寻来此山。到那时,他两个可万万走不脱。

可裴果又怎么可能就此离去,而留宇文英在李叔仁手中?

于是裴果与杨忠万分焦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李叔仁也急,自个这条命可比宇文英要紧太多,万一那两个小贼真是不管不顾杀过来,岂不是弄巧成拙?

然而最急的,还是宇文英。

“郎君你快走,莫要管我”这句话,她已连说了三次。裴果不听,也不走,就这么死死站定,似要与李叔仁耗到天荒地老。

夕阳终于西下,宇文英一双明眸全在裴果身上,几乎要哭出来:“郎君!我求求你,你先走好不好?”

然后她听到一句:“我不走。追兵若来,大不了与你死在一处。”

一瞬间宇文英全身颤抖起来,泪珠夺眶而出。她看了裴果一眼又一眼,一遍又一遍,有万般不舍。

忽然她镇定下来,眼睛大大睁着,嘴角弯弯扬起,声音好生温柔,一如很多年前初见裴果时的模样。

“郎君,你身上青衣旧了,破了,若有暇时,换一件罢。。。”

凭谁也想不到,宇文英一边笑着,一边平平倒退两步,就这么一脚踩在了云端。于是架在她脖子上的金刀就这么落了空。裴果看到,那一袭胡裙、那一头长辫,就这么消失于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

裴果拼尽了全身力气一跃而前,落地时,半个身子都几乎露在悬崖外头。他像溺水的婴孩一样,伸出手奋力去抓、去捞,换回来的,只是虚无。

咫尺,就是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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