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雍安静半日,此刻被人叫了名字方才出列,却是先看向座上赵弘,道:“此事是为国事,更是家事,然则无论家事国事,都当以君为尊——自有陛下决议。”
他俨然置身事外,根本不愿多嘴的样子。
然而不远处张异把他反应看在眼里,却是好险没有压住嘴角弧度。
——不愿多嘴就对了。
这裴雍近日只忙于朝中运作,听闻还四处去找前朝画家魏文亭山水、花鸟画作——须知眼下吏部分管官员差遣那一位,私底下格外推崇魏文亭画作,外人若非认真打听,根本不能得知。
先前装得再像,拖得久了,到底还是一心要回京兆府,如何瞒得住?还不是要求到旁人头上去?
眼下这裴雍多半是怕节外生枝,所以这几天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
可张异又如何肯将此人放过,只扬声道:“陛下未及弱冠,若说要请陛下过问公主婚嫁,未免力有不逮,既是国事,公主又正垂帘,我等自不能袖手而观。”
又道:“节度也是武功出身,难道武将便低人一等,不能得尚公主?”
这样话其实过分直白挑衅,却正因如此粗糙直接,叫人半点不能回避。
裴雍道:“自然不分文武——只此事与文与武也并不相干——虽说婚姻是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不用看殿下意思喜好?”
又道:“婚姻大事,也不急于一时……”
他话未说完,不想对面李太妃已是急急插嘴道:“婚姻大事,又怎能不急?难得今日相公们尽数都在,不如索性商量出个话来,免得拖来拖去,最后又无人来管!”
又道:“公主素来好强,驸马也不能随意,要文武双全,有官在身,又要好相貌,最要紧能自家行事做主,要是个无才懦弱的,公主如何能看得上……最好能是从前相识过的,还省了相看之事,那更是再合适不过了……”
李太妃喋喋不休,一面掰着手指头数,一面又抬眼在殿中看来看去,忽的问道:“不晓得殿中有无官人未曾婚配的?”
她如此行事,当真十分不合时宜,更是显示出万分的不尊重,可在场无一个说话,甚至时时推崇以礼为先的杨廷,也只是默不做声。
而随着李太妃一样一样念出条件,众人虽不说话,却是不约而同地以目互视,等她问到殿中人婚配时候,更是人人转身而望,看向出列那一个。
——裴雍面沉如水,立在当前。
李太妃见众人看他,自也跟着上前两步,问道:“这却是哪位节度?难道未曾婚配?”
一旁有人便介绍了裴雍长长官职、差遣,最后道:“裴节度好似确实未曾婚配,端的青年才俊,文武双全,又才立下偌大功劳……”
李太妃打听面前所谓裴节度日久,此次却是头一回得见真人,一面听人介绍,一面抬头正要打量对方相貌,却不想与对上那裴雍双眼,一时连那人五官都不敢再细看,只唬了一跳,情不自禁后退了半步,好不容易才又站住脚步,仍忍不住暗想:这人怎的这样凶煞,眼睛看人像把刀子似的!
这想法只起一瞬,便有另一个念头浮了起来,叫她差点笑出声来——这样凶,这样恶,岂不是正好整治那蹄子!
她张口便问道:“却不晓得裴官人年岁出身……”
竟是当殿就打听起来。
赵弘看了这样一场闹剧,虽然少不更事,仍旧觉得过分荒谬,几乎把肺都要气炸,听到此处,哪里还能忍,张口便喝道:“娘娘,此处正商议国是,娘娘不如先回宫中!”
又去看一旁侍立王署。
王署连忙带了数名黄门簇拥上前。
李太妃虽不要脸,也晓得见好就收,只说一两句场面话,便出得殿外。
李太妃一走,殿中仍旧沉默,半晌,却是那孙崇忽然开口道:“太妃此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公主正当婚嫁,也当要广选朝中良才了……”
张异应声接道:“眼下殿中便有两位良才……”
他转回身,先看吕贤章,又去看裴雍,看向后者时候开口就要说话,被对方察觉视线。
裴雍冷冷回瞥一眼,根本不叫他开口,已是当先拿话挡住,道:“公主大事,自要钦天监、太常寺共做筛选,再由陛下与殿下二人同选,岂是我等好在此处随意分说的——未免过分轻浮草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