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有些绝望,他的要求徐凤仪帮他传递消息确实有点强人所难,徐凤仪是个跟此事没相干的旁人,他完全有理拒给张九提供帮助。
“张九,我也想帮你。恩,帮你可有报酬没有?我现在很穷,也不能替你白干。你还有什么末了的心事,需要我替你张罗一下吗?”徐凤仪担心他替张九传递消息被刘云峰知道,哪可不是闹着玩的,籍口索要报酬,想推掉张九的委托。
张九沉默片刻,有点失望地望徐凤仪着说:“我知道我沒有钱给你,我聚敛起来的钱财已被刘帮主沒收了,我无法再给你钱,只要你答应帮我洗刷冤屈,我做鬼也衔环结草报答你。”
“但不知道你家在何处,你女儿在哪?路途远吗?路途远的话就不要麻烦我了。”徐凤仪只是个十六岁的后生小伙,这个年龄阶段的少年人非常善变,所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他起初听见这些牢犯叫屈叫冤,确实动了点义愤,有点想替这些人做点什么的冲动,但冷静下来又想打退堂鼓。
张九听见徐凤仪这样说话,知道委托徐凤仪传递消息这件事有点难办,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助的挫折感袭上心头,他突然使劲抱住徐凤仪的脚,激动地道:“我有一个女儿,名叫张映雪,嫁给福建仙游城一个叫文安国的富商为妻。文安国是仙游城庆余堂掌柜,是当地一名颇有声望的乡绅,你到当地略略打听,就可以找到他,就可以找到我女儿。我请你帮我一个忙,无论我是生是死,把我落在荡寇营的消息传递给我女儿就是。我给你写张血书,我女儿认得我写的字,她会听你。”张九一边说,一边从向徐凤仪伸出手来,示意徐凤仪给他一片衣料。
徐凤仪眼见张九一身血污,体无完肤,衣服上血迹斑斑,身上再找不到一幅干净的衣料。于是从自己身上的内衣撕下一片布料递给他。张九接过徐凤仪的布条,咬破指头,写了一行字给徐凤仪。徐凤仪看见张九那血书,只有寥寥几字,却是:映雪,父陷荡寇营,被诬为倭,冤!
张九把血书交给徐凤仪道:“麻烦你,把血书送给我女儿。不管你什么时候送到仙游城都可以,只要你把我落在荡寇营的消息传递到我女儿那里就可以了。至于我是生是死,唉,听天由命吧!”
徐凤仪眼见张九对他这个才见过一次面的陌生人进行委托重任,这是一种多么难得的被信任、被需要啊!尽管张九在这种情况确实沒有选择了,但他必须赌自己的眼光,如果他看不准所托非人,他必须为自己轻率的行为付出沉重的代价。
那一刻,徐凤仪也不胜感慨,能够被人这样信任,他愿意替张九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徐凤仪忽然有天真地望着张九问道:“我有些闷纳,既然你们不是倭寇,他们为什么非要指鹿为马,诬陷你们是倭寇呢?”
“我们不是倭寇,但我们仍然可以换钱,我这颗脑袋价值三百两银子。兄弟,你年轻,不更事。你也许不知道有些异乡人流落到这里谋生,莫名其妙被当地人欺负当作倭寇送官了,百口莫辩呀!”
张九说得轻淡描写,徐凤仪听到耳里却不咎如闻惊雷霹雳。气愤地道:“这个…不行啊……这象什么话,这不是谋财害命吗?太不象话……太可恶了……”
这天傍晚,徐凤仪忧心仲仲转回荡寇营,饭也不吃,纳头便睡。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有个丫鬟摇醒他,对他说:“徐公子,小姐请你到书房说话。”徐凤仪只道是刘倚玉邀请他商议什么事情,也没多想,不假思索跟着那丫鬟便行。
徐凤仪随那丫鬟赶到刘家书房,只见书房正中一张八仙桌上摆满菜肴。四碟小菜,泡椒、腌菜、榨菜、酸笋;四碟案酒,鹅肝、凤爪、寸金骨、卤猪肘;四碟油果,花生、核桃、杏仁、粟子。主菜是白斩鸡,霸王酱鸭。
徐凤仪又见座上有位贵客,竟是多日未见的刘义庆。两人在此见面,不免彼此拱手,虚寒问暖,客套几句。
不一会儿,刘倚玉也来了,招呼徐凤仪和刘义庆入座,分宾坐下。
丫鬟一面替刘义庆、徐凤仪两人上酒,一面笑嘻嘻对他们道:“小姐吩咐我给你们做的,你们要吃光光哦!若敢挑食,我就拿去喂狗,不给你们费神了。”
“放心,这里有两个家伙比狗还饿,别说你送来好酒好菜,就算你送几块砖头来,我们也替你啃掉。”刘义庆乐呵呵道。
“不错。”徐凤仪点头同意说,“你若不送酒菜来,我就啃门板,啃完门板再啃墙壁,然后连这里的泥土也给你吃光。”
丫鬟闻言笑微微说:“那你岂不是成为耗子了。”
“岂只是……本来就是,而且快成精作怪了。”刘义庆哈哈笑道。
“徐公子,你身体怎样,好一点没有?”刘倚玉对徐凤仪表示慰问和关注。
“好多了,没事了,明天就可以参加训练了。”徐凤仪自觉受宠若惊,不免拍着胸口说他什么事也没有。
丫鬟看了刘倚玉一眼,转头笑吟吟对徐凤仪说:“小姐关心你,你闲时也记得来找小姐聊天呀,不要每次请你才来呀。”
徐凤仪闻言脸颊火辣辣地发热,自觉有些尴尬,拱手求饶道:“这山庄太大了,我连你家小姐现在住在哪里也不晓得,想念她也无门传递消息呀,况且他爹长相威风凛凛,模样好象挺凶的,我也不敢招惹他嘛,我担心他守在门口,对我大喝一声‘小子,你是哪来的野狗。’我该怎样回答呢?除非有个狗洞钻,否则,我还是在这里安分守己待在营中,等你家小姐对我发出邀请再说。”
“好吧,饶了你。”丫鬟忍俊不禁说,笑盈盈替徐凤仪斟满一碗酒。
“年轻真好,几天不见,你们便成为朋友了,真是意想不到呀,呵呵!”刘义庆看看徐凤仪,又看看刘倚玉,不胜感慨。
徐凤仪猜不透这刘倚玉跟刘义庆是什么关系,看刘义庆对刘倚玉毕恭毕敬的样子,好象下属遇见上司一样拘谨,似是主仆关系。
刘倚玉端起一碗酒,落落大方地对徐凤仪道:“来,大家且吃一碗酒,用酒壮胆好说话,我先敬两位一杯。”
几个人吃了一碗酒,刘倚玉不免向刘义庆说一下徐凤仪被党忠贞痛揍的事。刘义庆听说徐凤仪被党忠贞打了时,也不吃惊,点头道:“徐公子,你年纪轻轻,生在大富之家,也许见不惯这种江湖混帐事,学武挨打是寻常事,只要没有被打伤打残,就没必要大惊小怪。”
“可这徐公子哭鼻子,闹着退出武馆回家去哩。”刘倚玉说这话时乜斜双眼,望着徐凤仪吃吃而笑。
什么意思,这不是瞧不起俺么?徐凤仪也不傻,他能读懂刘倚玉那异样的眼光。他尚在沉吟设法怎样挽回颜面时,刘义庆已忍不住先发作起来道:“徐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我推荐进入荡寇营的,你这样经不起煅炼,也让我脸上无光啊!”
徐凤仪如泄气的皮球,摆手道:“算了,算了,我认输算了。党总管打人打得太狠了,几乎不把我当人看,看不顺眼就往死里打。荡寇营里有他这种狠角色,只怕堵塞贤路,让天下英雄对荡寇营望而却步。”
刘义庆不屑地道:“你是男人呀,还怕捱打?还说学本事替父报仇哩,你胡说什么堵塞贤路,是英雄就不怕捱打,荡寇营要你这种酒囊饭袋有什么意思?你要走我也不阻拦你,不过我要告诉你一声,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棍捧出孝子,严师出高徒。我认为荡寇营用这一套霹雳手段磨练后进的方法没错,而是你这个人的脑袋有些贵恙。也许我看错你了,你娇生惯养,怕苦怕累,你这种人并不适合学武。”
徐凤仪不太服气冷笑道:“天生我材必有用,我认为荡寇营用这一套霹雳手段磨练后进太残酷了,我对你们这一套做法无法苟同。”
“学武的人,除了吃苦耐劳,还必须有胆子,你有胆子吗?”刘义庆说到这里,歪着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徐凤仪奚落道:“你那芥菜子般的胆子,受不了一点刺激,还说什么学武杀倭寇呢?及回家种田去吧,别浪费时间了。”
徐凤仪年轻气盛,也受不了刺激,听到刘义庆说他没胆,怎么肯服气,大声道:“我连老虎的屁股也敢摸,谁说我胆!”敢于对荡寇营用霹雳手段磨练后进的方法提出质疑,敢于孤身独闯刘家集西山监狱并替牢犯传递消息,从某种义上说,徐凤仪确实很有胆子。
刘义庆摇头摆手道:“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保证你脸色大变,而我不会。你敢跟我打赌吗?输了就赔人家一两银子。”
徐凤仪吓了一跳,当时嚅嗫道:“你这……赌注下得……太大了,我兜里没钱,我很想跟你打赌一下,我没有钱输给你呀!”
刘义庆鄙夷瞪了徐凤仪一眼,冷笑道:“你赢了,我这一两银子归你;你输了,我不要你赔银子。”
徐凤仪大喜,摩拳擦掌道:“我接招了,你出招吧。”
却见刘义庆点点头,神秘兮兮地对徐凤仪道:“我到厨房灶间看看,等一会儿便回。待会我回来,你闭上双眼,伸出右手接下那件物事,并仔细端详片刻,然后吃进肚子里去,我就认输了。”
徐凤仪睥睨刘义庆一眼,不以为然地道:“好,什么东西,鬼鬼祟祟,我才不怕你。”
少顷。只见刘义庆双掌合着,笑呵呵地从厨下跑出来,向徐凤仪挤眉弄眼道:“来了,过来,你是否有胆量,口说无凭,你有本事就给我证明一下,过了这一关才算。”
徐凤仪如约闭上眼睛,伸出右手,张开手掌。只觉手心一痒,好象有什么东西在他手掌上蠕动一样。刘倚玉看见刘义庆往徐凤仪手中塞那东西,顿时尖叫失声,掉头就跑,远远避开。
徐凤仪也隐隐约约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不等刘义庆把那东西完全放到他手上,先睁开双眼张望,看见刘义庆笑哈哈地拿着一个丑陋的家伙在他眼前晃荡。不禁吓得毛骨悚然,魂飞天外,象被侮辱的女人一样惨呼一声,跳出丈余之外,指着刘义庆语无伦次地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快把这丑八怪给我丢掉!”
刘义庆脸色愠怒,生气地摇晃手中那东西道:“你信不信我把这东西吃掉?”
“我不信──不要吃呀!”徐凤仪下意识地说出这话,他心中也希望刘义庆别吃那东西。
刘义庆手中拿着什么东西,让徐凤仪吓得魂不附体?说白了不外是一只蟑螂而已。只见刘义庆脸无表情,把手中的蟑螂放入口中,一口吞了下去。
徐凤仪皱眉戚目,缩肩抱臂,象看怪物一样看着刘义庆津津有味地吃着蟑螂,表情十分复杂,他显然无法理解刘义庆这种男人,太可怕了,连肮脏丑陋的蟑螂也敢吃掉,确实让人觉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