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国在潮州府也开着几个米行、杂货店,由于他这次贩运南下的粮食太多了,自己的粮店消化不了这么多粮食,只得找同行、经纪人家帮忙销售。
就在文安国为销售粮食的事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有同行向文安国推荐张家粮食行的掌柜张阿贵帮忙销售。同行说张阿贵是个能人,无论多少粮食,只要他经手,没有卖不出去的道理。据说张阿贵本事很大,能把粮食贩卖到婆罗州、渤泥、爪哇等西洋诸国。
文安国听说张阿贵这么有本事,就带上徐凤仪、黄志毅、刘万常、刘壮志等几个镖师到张家粮食行找张阿贵帮忙销售粮食。一行人前呼后拥的簇拥着文安国走到城南张家粮食行,这架势不象找人代理销售粮食,倒有几分上门追债的气派。文安国这么样显摆是非常有必要的,因为当时南方人见利忘义,不讲信用的事经常发生。南方人拉帮结派欺负外省人的事也是家常便饭,总而言之,市道糜烂,交易成本很高,文安国作出预防措施也是不得已的事。他摆出这个阵势就是同行们传达一个意思,告诉他们───看清楚点,老子是不可欺负的。
众人走进张家粮食行,只见店中正坐着一个中年汉子,头戴一顶油透西瓜帽,身穿一件寿字青衣,脚穿一双青布片鞋。手里拿着一把檀香木折扇,腰中别着一把铜锁匙,至少有四五十支以上,光灿灿的沉甸甸的,令人注目。中年汉子的腰带显示出他的身份高贵,因为腰扣子是黄金打做的,少说有几两以上。凭这金腰扣子,就可以看出张家粮食行的张阿贵掌柜是个非常有钱的主,是个不可等闲视之的角色。
张阿贵看见文安国他们走入店铺,连忙起身,拱手相迎,笑道:“各位财主光临敝店,小可有失迎迓,请问诸位有什么关照?”
文安国开门见山道:“我听人说你很擅长这籴粜生意,我来找你问问行情。我有几担米,要借贵行发一发。”
张阿贵笑道:“看你有多少米,若是几十斗、几百石的大米,你还是找别家代理去吧。我是大鱼不吃小虾鳖。”
文安国陪笑道:“不知道敝店的行情如何?”
“若是几百担米,时价五钱五纹银一担,你有多少,我收购多少。先挑米入库,后兑银子。”张阿贵以为文安国的米不多,是小生意,有些不耐烦了,转身入柜,忙碌算账。
文安国大声说道:“我有几万担米,请张财主帮忙脱手。”
张阿贵听见文安国有这么多米,连忙跳出柜台来,一面叫仆人沏工夫茶,一面拱手问道:“宝货现存何处,我先看看米的成色,若不是陈粮,价钱好说;若是陈粮,价钱就要降低一些。你真有几万担米,我无法立即现钱收购,要等些时日,把米卖出去才能给钱。”
“我的米都在南雄港码头上,阁下不妨到码头去看一看米样,再议价钱,择日成交,立下合同文书,等粮食售出后再结账也行。”文安国知道他的粮食太多了,一手交货,一手交钱,显然是不太现实。他眼下只能仰仗旁人帮他尽快售出这批大米,钱迟些时日给他没关系。
张阿贵叫声:“有理。”就同文安国他们一齐到南雄港码头看货,看到十艘海船,少说也有七八万担大米,不禁看呆了,连他本来高昂不可一世的头颅也低了下来。弯下腰并拱手道:“文财主,这些粮米包在我身上,我尽快替你出手就是。请到寒舍吃一顿便饭,饭中详谈,签订合同文书。”
一行人就到张阿贵家中吃饭,却见张家豪宅百间,丫鬟成行,奴仆成群,说张家粮食行仅是张阿贵个人名下财产,还不如说是他张姓一族的共同财产。反正此日张阿贵的叔伯兄弟都云集张家,见证这桩生意成交。相形之下,文安国带去几个充当场面的保镖就显得是微不足道,因为张氏家族的护院武师少说也有几百人。看来张家是当地一霸,身份十分显赫。此日,张阿贵在家中排了十围酒席,宾客盈门,吃了个醉饱。席间,张阿贵与文安国签订了合同文书,无非粮米若干,价钱多少,售出后再结算的话。文安国就放心把米交给张家粮食行代理销售,专候行情发卖不提。
转眼间,快到中秋佳节。文安国正忙碌打点一些人情礼仪送给同行睦邻,想起自己的七八万担大米放在张家粮食行销售已有大半年时间,心想这些粮食大概销售得七七八八吧!便想去找张阿贵结账。张阿贵推生意忙,或钱不凑手,总是避而不见。文安国遣徐凤仪、黄志毅、刘万常、刘壮志等几个镖师连番到张家粮食行找张阿贵讨钱,要么连张阿贵的面也见不着,要么被张家的人好言好语礼送出门。众镖师明知这事有猫腻,怀着一肚皮狐疑,不知如何销缴这件事。打吗?对手客客气气,铁拳不打笑脸人嘛,一时间也拉不下脸来;不打,这样干耗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张阿贵早已把文安国的粮食售罄了,怀中正揣着几万两银票偷着笑哩,他压根儿没有打算跟文安国结账,他打算独吞这笔银子。他已对文安国进行摸底,发现文安国手里有一百多个镖师、几百个闲杂人员。如果双方闹到兵戎相见,这文安国手里一百多个镖师也许会拼命,但几百个闲杂人员就不一定会拼命。而张氏家族的护院武师少说也有几百人,加上族中兄弟、邻村的村民,不下数千人,对付文安国手下一百多个镖师根本上是小菜一碟。当时南方人是同仇敌忾一致对外欺负外省人的,帮人不帮理,即使张阿贵有千般不是,他们也会拼命袒护张阿贵。而张阿贵请这些邻村民勇助拳,成本很低,一顿酒饭,每人二百文铜钱就搞掂了。张阿贵算定文安国动他不得,所以压着这笔钱不给文安国。他使了一招极刁的赖债法,没说不给钱,永远推钱不凑手,就是跟文安国他们耗下去,耗到文安国他们主动放弃为止。
这日,文安国又派徐凤仪去找张阿贵讨钱。徐凤仪气喘吁吁跑到张家粮食行,找到张阿贵,请他早日结算欠账。张阿贵不免斟酒倒水,跟这徐凤仪嘘寒问暖。徐凤仪也不吃茶,开门见山向张阿贵要钱。
张阿贵望着徐凤仪掂量片刻,作为精明的生意人他一眼就看出徐凤仪的性格缺点,知道徐凤仪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眼珠一转,就有了个计较,装着无辜道:“这混帐世道,气煞人呀,我没法活了,我也想抹脖子上吊了。可怜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少儿,想死死不得,活着又无趣,我该怎么办才好呀?徐先生,你给我想个办法吧,我该怎么办才好?”他用哭穷这一招对付徐凤仪,他知道这一招对徐凤仪肯定效。
徐凤仪一边安慰这张阿贵,一边疑惑地问道:“你遇上什么难题,有话慢慢说………”
张阿贵叫苦道:“官府指定我做这街道的保正,命令我看守这左邻右舍,提防他们作科犯奸,禁止他们逃避徭役。我一向奉公守法,不敢有丝毫抬慢懈怠,尽了这邻里守望的职责。这几个月,因朝廷征讨倭寇,苛捐杂税多如牛毛,有几个邻舍忍耐不了,弃家潜逃,不知所踪。官府便委罪于我,怪我看管不力,要我替这些逃亡的人偿还差科。我做这保正,又没有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为什么还要替这些逃亡的人交纳税赋呀?我真冤呀!这官府的哨兵捕快也抓不住这些破落户,我又不是大罗神仙,我难道比那些守门挡路的官兵还厉害吗?朝廷不体恤下情,一味对我威胁逼迫,要我赶紧筹钱替这些逃亡的人交纳税赋呀!但许多客户欠着我的钱不还,我真不知到哪里去活变银子。我快发疯了,我也想作反………”
徐凤仪皱眉道:“那些混话,你就别说了,你说我该怎样帮你?”
张阿贵垂泪道:“麻烦徐先生别在此刻雪上加霜,向我追债,容我渡此难关。我以后一定还,一定还,我……”张阿贵吃准徐凤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缺点。
徐凤仪闻言果然上道,觉得十分尴尬、难堪,也就无法开口再向张阿贵讨债了。更让张阿贵没料到的是,徐凤仪当时二话不说,探手入怀,取出一百两银子交到张阿贵手上,说:“兄弟,你有难,我也不好意思逼人太甚,这一百两银子你拿去先应急吧!我能力只有这么大,只能帮到这份上。”
张阿贵满脸怀羞,双唇嚅动,想说几句客气话,但脑子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措词。什么事儿呀,讨债的人没讨着钱,反而倒贴赖债人一百两银子。真是奇哉怪也,怪也奇哉!
徐凤仪反劝他道:“你什么也不用说,且见一步行一步,先回家筹钱把这杂税交上,其他事情容后再作处置。”
文安国又见这徐凤仪两手空空回来,知道这债没有要回来,急得他只想要上吊寻死,众镖师苦劝无效,只能束手坐视,无可奈何。后来,镖师们知道徐凤仪倒贴张阿贵一百两银子,都笑徐凤仪太傻太稚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