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捕快为什么叫做神仙、老虎、狗?说小捕快是神仙,他可以占尽便/宜。遇上犯人落案,抓住犯人把柄,要钱要物,要饮要喝,作威作福,那种称心如意的日子真是神仙也自愧不如。
说小捕快是老虎,这些人逮捕犯人法办的时候,如狼似虎,则使伤及无辜,也绝不内咎。唯我独尊,目空一切,老虎岂有这么威风?
说小捕快是狗,看那上司怎样待他,求他办事时候,任他目无法纪;推卸责任时候,就翻脸不认人,把这小捕快当成狗一样折辱。故人们把小捕快视作当官帮凶、狗腿子。
李二胡是个精明人,晓得吃这行饭必须有靠山,他跟知府贺知文关系甚铁,跟提刑官周全功也称兄道弟,无疑是个吃得开玩得转的人。邵竹君遇上什么难事或麻烦,也要找李二胡请教几句,才能下决心办事。
邵竹君来到李二胡家,李家有一间三进数十丈方圆的大屋子,只有李二胡和他妻子及两个丫鬟共住。
邵竹君在六扇门中混饭吃,当然也编织经营关系网,有几个可差遣办事的朋友。他跟钟山清凉寺的一目了然大师;乌衣巷做保镖生涯的小霸王武超林;秦淮河畔开当铺的掌柜秦金色等人都是铁哥儿。这次邵竹君找那李二胡办事,就是看中李二胡家中人少清静,可以避开闲人闲话,方便洽谈交易。而李二胡确有过人之处,天生一张利嘴,词来便给,擅长与人洽谈交易,作买卖找他就算找对人了。
邵竹君毫不避嫌地闯到李二胡家,穿堂入室,仿佛回到自己家一样。先把马匹牵入李家前院草坪拴扎停当,方才走进李家厅堂寻找李二胡。只见李二胡浑家林月和两个丫鬟正忙着生火做饭,并不见李二胡的踪影。
邵竹君拱手向林月问道:“二嫂,李二哥在实在家吗?”游目四顾,没看到李二胡,疑惑顿生,又问:“李二哥到哪里公干去了?”
李二胡浑家林月猛可看见邵竹君,也有几分错愕和惊恐,她也听到一点风声,晓得邵竹君犯案外逃的事。但邵竹君毕竟是李二胡的朋友,往日来往频密,交情不错,故林月也放下警惕,没有显出大惊小怪的慌张神态。见问,复道:“那有什么公干,二胡到村祠堂跟几个闲汉斗鸡,输了回家又拿钱出去搏杀,不知几时才肯回家,待我去催他一下,叫他回家吧。”
邵竹君一笑,道:“不用了,我呆在这里等他回家吃饭。”说罢,挪了张椅子在客厅坐下,打着瞌睡等候。
李二胡浑家林月使唤丫鬟给邵竹君奉上清茶,躲在一旁暗中观察着他一举一动,似乎想从邵竹君身上发掘出什么玄机一样。邵竹君也不介意林月把他当成怪物打量,一笑置之。
过了半晌,才见李二胡满面怒容赶回家来,不用多问,看他脸色便知其故,这家伙肯定又赌输了。李二胡输运不佳,逢赌必输,偏又好赌如命。李二胡低头念念有词走进家门,抬头看到邵竹君坐在厅堂中间,吃了一惊,讶然道:“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
“我怎么不能来你家?不是我出点事,你这家伙就翻脸不认人吧!”
李二胡难为情地搔搔头,脸红耳赤地道:“那有这样的事,来了便好,吃过饭再走吧。我跟你干一杯,同销这万古长愁。”
“我看李二哥脸色不太好,这次输了多少?”李二胡脸色非常难看,象死了爹娘的一样。邵竹君也被他这付苦瓜脸吓了一跳,不免多嘴略问几句。
李二胡唉声叹气道:“别提,别提,霉气至极,连输几天,把一个月的薪俸全给人家送去子。”
邵竹君也叹气道:“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我身上的银子刚刚用完了,想回家取几两银子应急,奈何家门口被几个丧门星堵住,不分昼夜守候着,让我有家难归,无处安身立命。想来想去。只能找李二哥告贷几两应急,等到混到出头之日再说。没料到李二哥也穷到这个份上,叫我怎么办才好呢!”
李二胡摇手道:“莫道兄弟不讲情份,现在我手头也很紧,且容兄弟设法措置,过得一年半载,或可周济你几两。”
邵竹君吐吐舌头,乐呵呵道:“厉害,厉害,李二哥真是太绝了,一年半载之后,兄弟还有命花你几两银子吗?只怕骨头都枯朽了吧。你不借就算了,何必堵多籍口。”
李二胡搔头挠耳,抬头惭愧地看他浑家林月一眼,垂头丧气道:“不是兄弟小气,这段日子诸事不顺利,难挨呀。我还想开拓财源,多弄几两银子度日,因此想拿这薪俸到赌场翻一翻。不料运气不佳,连本钱也弄折了。现在乏本添生,够我伤脑筋了。这时候,麻烦你别来烦我好不好?”
邵竹君收起笑脸,一本正经地道:“好吧,兄弟不提借钱这种事了,咱们做一桩交易,请李二哥审时度势,权衡利弊,若有利可图,还请李二哥预支几两订金,你看这事行不行?”
李二胡闻言眉飞色舞,踊跃地道:“那敢情好,若有生意做,李某愿效犬马之劳。”李二胡知道,邵竹君说有生意委托,那肯定是一桩有利可图的事。李二胡和邵竹君做交易,从未吃过亏,他从邵竹君手里赚过不少钱。邵竹君为人慷慨大方,不会与人斤斤计较,是个出手大方的主。
邵竹君道:“眼下我有一宗大买卖,包赚不赔。但对我来说,完成这宗大买卖却有点困难,只好转让给李二哥发市。不过,李二哥欲接这单生意,须预支一笔银子给兄弟,买卖方可成交,否则拉倒。”
李二胡瞪着金鱼眼般布满血丝的大眼晴,急不可待道:“是一桩什么买卖呢,你透个底,若有钱可赚,你就是打死兄弟我也要承揽这桩生意。呵呵!”
邵竹君点头道:“这宗买卖,兄弟也是白捡的。府里有文责令咱们刑厅追捕胡七胡八这两个盐枭归案,已有一些时日了,奈何这两个盐枭行踪诡秘,刑厅一直没法把他们追捕归案,绳之以法。今日小弟偶然下乡,在郊外一家酒店与这个盐枭窄路相逢。小弟有命案在身,本来不想招惹他们。不料他们财迷心窍,妄想拿下兄弟换取悬奖。可笑他们运气不济,拿我不下反输一帖,被我拿住他们了。这两个通缉犯价值多少银子,府里已有明码标价,还有五百斤私盐并两匹快马也可以换银子。怎么样,这宗买卖,你有没有兴趣呀?”
李二胡拍股大笑,翘起大拇指道:“我以为你这小子完了,想不到你还有狗屎运呀,你把这几件宝货藏在哪里?”
邵竹君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莫非在我家?”
“真是神猜。”
李二胡抚腮沉吟片刻,有点使坏地笑道:“只要邵兄弟大大的开手,让兄弟多赚点儿,这宗买卖,李哥很乐意替你出头奔走………”邵竹君挥手打断他的话道:“行,这宗买卖价值二三千两银子,我只要一千两银子就算了,快拿钱来。”
李二胡笑哈哈把脑袋摇晃一下,毫不客气伸出五指道:“五百两怎么样?”
邵竹君跳了起来,又无可奈何坐下,不太甘心地道:“你这价杀得好狠呀,你欺我有命案在身,籍此发难,敲我竹杠是不是?你还真会落井下石,太没义气了,小心将来不得好死。”
李二胡双手抱胸,翘着二郎腿满不在乎道:“你这样说话就不对了,做生意嘛,你情我愿,自由交易,谁欠谁的?不做就拉倒,那来这么多闲话。”
邵竹君听了李二胡这话,沉默了一会儿,才咬牙下决心道:“算啦,算啦,便/宜你了。那几件宝货就放在你家前头院上,咱们钱货两清,你赶紧给我银子吧。”他本来没指望这宗买卖赚大钱,已有贱卖的打算,此刻见李二胡不肯多花钱,只得顺水推舟接受这个价格。
李二胡见自己赚到了,眉开眼笑道:“邵兄弟何必如此着紧,陪我吃几杯酒,再结账出门敢情不好?”
邵竹君皱眉摇头道:“这当儿我心里有点不爽,不想在此地逗留太久。”
李二胡歪着头望着邵竹君询问道:“邵兄弟在何处落脚?待我完这桩交易,再叫人把银子给你送过来行不?”
邵竹君对李二胡这话充耳不闻,扭绞双手,闭口不言。李二胡也乜斜双眼,揣度片刻,笑道:“我猜你定是住在孙婆客栈里,向日办案时候你也常常在她店里歇脚,这回也是吧?”他忽见邵竹君脸色大变,眼露杀机,连忙陪笑道:“好,好,我马上给你银票就是了。”
邵竹君见这家伙擅于观颜察色,见风使舵,只得把怒气强按下去,忍隐不发。
李二胡挥手把他浑家林月招呼过来,附耳吩咐几句。林月答应一声,转身进房取匙开锁,翻箱倒笼忙碌。不一会儿,林月奉出几张银票,齐齐整整地叠放在邵竹君面前。邵竹君道声多谢,不客气把银票对折起来,收入怀中。
交易成功,邵竹君和李二胡又有说有笑了。李二胡假作关切地向邵竹君道:“邵兄弟遭遇无头官司,整日东奔西跑,到处戏地方藏匿躲闪,也不知何日才有个结果。兄弟不如随我到府里自首,我做个担保人,保你在家听传候审,从容寻找人证、物证呈堂分辩,洗雪奇冤。这样你便少吃一些窜斥流离之苦,岂不甚好?”
邵竹君如看怪物一样盯着李二胡看了一会儿,回头向林月招手道:“二嫂,拿文房四宝过来,让我写张状纸给兄投递。”
李二胡拍胸振臂,誓言旦旦道:“那敢情好,若能见信,必不负重托。”
邵竹君也不管李二胡说些什么,挥笔飕飕地写起来。写完,似笑非笑把那张所谓状纸递给李二胡道:“我的意思就是这样,烦兄仔细寻思。话既说尽,我当告辞,后会有期。”说罢拍股便行,扬长去了。
李二胡定神揣详邵竹君委托他投递的所谓状纸,但见纸上落墨甚少,只有一首打油诗,其诗曰:
我唱罢呀你登场,四季笙歌是祸秧。
今年赌场蠢事多,狗才跳墙猪又狂。
李二胡望着这首打油诗如堕云山雾海,抓耳挠腮,莫名其妙地道:“什么意思呢?倒教人费神思量。”又见打油诗下有一行小字:请仔细看每句第五字便有意外惊喜!李二胡逐把每句第五字串起来一看,却是“我唱罢呀你登场,四季笙歌是祸秧。今年赌场蠢事多,狗才跳墙猪又狂。”这不是:你是蠢猪吗!李二胡气得把打油诗撕了个粉碎,勃然大怒道:“丫的,岂有此理,我好意设法帮你,你却骂我是蠢猪。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罢呀怎么,老子懒得理你,你去死吧!”
邵竹君笑眯眯从李二胡家出来,扬长往西而行。他才不愿意接受李二胡这种人的“好意”帮忙,这好象有只蚊子落在他额头上,有好心人看见拿块砖头替他拍蚊子一样。这样固然可以拍死蚊子,但同时也可能把他脑袋拍得鲜血直流,乃至一命呜呼。邵竹吃不消这种帮倒忙,只能对李二胡敬而远之,有多远闪多远。
邵竹君怀里掖着银票,好象吃了定心丸一样,心情甚好。当时又找了一家小食店,照例点村酿浊酒,一盘东坡肉。逗留在小食店混至天黑才转回孙婆的客栈。
邵竹君前脚甫入孙婆客栈,立觉气氛有点不对头,客栈大堂几张简陋的桌子都被来客占坐了,没有座位的人只能蹲在楼梯上。左右上下一共差不多有十个多个人占据这个三十平方米的窄小空间。这些人都瞪着眼,拉下脸,全都对邵竹君不怀好意。
“邵某真是罪孽深重,劳动各位同僚久候了。你们怎样打听到我在此落脚,是不是李二胡这货告诉你们?”这些差人神情肃穆,对邵竹君冷眼相向,竟是无人与他答腔。四下静悄悄的,连呼吸声也隐约可闻。邵竹君最怕跟这班家伙碰头,他们全是邵竹君的熟人──南京刑厅的捕快们,邵竹君住日与之共事的属僚与伙伴。
邵竹君头皮一紧,自觉浑身奇痒般立脚不住,不由自住后退几步,正想抽身出门。
“咣啷”一声,客栈大门已被人关上了。原来门后还藏匿着两个人。邵竹君也不用回头仔细分辨,单凭两人的动作和身法便可猜到他们是谁。这两人是刑厅专司打头阵的急先锋,曾经也是邵竹君的得力助手,一个叫钱威,一个叫叫王猛。这两条猛汉一旦跟他们所追逐的嫌疑犯卯上劲,便不要命似的穷追猛打。对于这两个拼命三郎式的莽夫粗人,邵竹君也对钱威和王猛深感忌惮,不敢招惹他们。
坐镇客栈中间那人,正是邵竹君的顶头上司、南京刑厅提刑官周全功。此刻周全功神色凝重地坐在一张官帽椅上,如临大敌,好象他捉拿的嫌疑犯邵竹君不是人,而是一个拥有无双神通的恐怖大魔王。
邵竹君做周全功的副手,可说是受够他的苦头。两人一同办案的时候,因理念不同,常常口角,最近他们又为王婆留打劫漕银一案吵了一架,彼此闹得很不愉快。如今邵竹君摊上人命官司,周全功会不会籍此契机,落井下石,把他往死路上头赶呢?世事难料,人情戏险,这事谁也无法打保票。
众捕快如众星捧月般围绕周全功身周,看得出南京刑厅的高手俱云集于此。这些人一个个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分别是飞蓬、杀一刀、猴毛、找牙、油头、塞牙缝、饿狗。
好奇怪的名字啊,这飞蓬、杀一刀、猴毛、找牙、油头、塞牙缝、饿狗是真名吗?这些古灵精怪的名字,顾名思义,是外号而非真实姓名。
飞蓬原名马义,头发乱蓬蓬的经年累月不梳洗,又惯插科打诨说笑,腹中略有墨水,故博得一个“飞蓬”的雅号。
杀一刀原名吴明,曾与老婆吵架,他老婆咒骂他杀千刀,吴明嬉皮笑脸道:“杀千刀也是死,杀一刀也是死,念在夫妻一场,不要那么狠,不要那么零碎折磨,杀一刀好不好?”搞得他老婆转嗔为喜,无话可说,于是吴明“杀一刀”的大号逐响彻街坊。
猴毛原名毛清,一脸络腮胡子从下颊长至耳根,尊容活象猢狲,那些专喜替人取外号人的闲人便唤他叫“猴毛”。
找牙原名王二,自称赌王,每见人摇骰子,他便声称预知点数多少,可预测结果经常不准,害得跟他下注的人输得满地找牙。他兀不服输,认为赌场胜负如兵家常事,下次预测或许更准。人们戏谑他道:“你预测一点也不准呀,信你的人都输得满地找牙了。”
油头原名徐四,穿戴讲究,衣服花巧,头发更是用猪油抹了又抹,弄得油头粉面。南京知府贺知文对他这付装束扮相惊诧不己,常跟他调侃道:“徐四呀,你真油头粉面,仪表堂堂,不知谁家闺女会看上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