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雇主一看,觉得王婆留确实是有些本事,就作和事佬道:“好!好!你们不必再打了,你们两个我都要,一齐到镇海镖局去拜见狄重威总镖头,看他如何给你们安排工作吧!”
大汉只得暂时罢手,气鼓鼓对王婆留警告说:“小子,我先放你一马,我早晚将会教训你一顿,让你知道好歹。”
“承蒙你看得起我,我侥幸取胜而已,那天我落在前辈手里,还请前辈手下留情。请问壮士大名如何称呼?”王婆留不亢不卑地对那大汉躬身行礼道。
“小子,老子叫胡来,记住爷的大号,别那天死在谁手里也不知道。”
“哦,胡来大哥,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但愿大哥高抬贵手,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王婆留心想此人叫胡来,实在担心他会胡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后跟这家伙一起工作,搞好关系才是明智的选择,因此他对胡来客客气气,尽量巴结讨好。
胡来一向崇尚蛮力,不工技击,认为压倒性的实力才是真功夫。与王婆留交手两个回合,莫名其妙地输得一败涂地,至此仍然是不知自己输的原因是什么,心中憋着一肚怨气,对王婆留的友善表示,视而不见,佯佯不睬。
金钱也好,朋友也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王婆留只得随遇而安。
当日雇主带着王婆留到达镇江府镇海镖局,并对王婆留重点推荐,介绍给狄重威总镖头。并称赞王婆留少年英雄,是个可造之材。狄重威听说王婆留打败比自己强壮数倍的对手,心下甚喜,互通姓名,就以兄弟相称。
王婆留细看这狄重威的长相,只见这狄重威长得熊腰猿臂,河目星瞳;脸色红润,三绺长须飘飘欲动,眉宇间包藏着吞牛杀气;颇有一点关庙里关公那付宝相尊严。
王婆留看罢,心里寻思道:“这人长得倒是象个好汉的模样,又配上紫面长须,真个算是关义士转世的人了。不知他性格脾气怎样?”
只见狄重威说道:“欢迎你加盟我们镇海镖局,咱们这个团队是铁血联盟,大家在刀尖上讨生活,风险无日不在,我们得抱团互相照应才能生存下去。有难共当,有福也自然同享。走,咱们到酒楼上喝一杯,权当替兄弟接风。”
狄重威说完,扯着王婆留先行,几十个加盟镖局的趟子手也随后跟来。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镇江府最气派的饭店──四海酒家。狄重威请王婆留坐在上首,又问王婆留道:“兄弟,你能喝酒么?”
王婆留道:“也能喝几两。”
狄重威招来伙计道:“你这饭店有什么好酒菜、可将好吃的东西,不拘荤素,尽管拿来,不必问我要什么;再将顶好的酒拿来几坛,我们吃完再算帐。”
闲谈一会儿,酒菜齐至。三围酒席,桌上堆满酒菜,水陆俱全。众人如同故旧相遇,推杯换盏。一边说些黄段子笑话,一边大饮大嚼。
席间,狄重威与王婆留谈妥聘用事宜,并签订契约,每年俸金六百两,先兑一半安家。饭完终席,算罢帐。狄重威把手向胸袋一摸,拿出一张银票,塞到王婆留手里道:“这三百两银子,你先拿去安家吧!借重早些收拾,镖局已接下一桩生意,过几天便要开拔。”
王婆留眼见狄重威是个性情爽直的人,也不推辞,谢了收下,心里对狄重威甚是折服。眼下他急切想赶回南塘镇栖凤阁,用这些银子替小玉兰赎身。当日下午,王婆留向镇海镖局借了一匹马,从镇江府到南塘镇不过一百多里路,快马一天可以来回。王婆留也很惊讶狄重威对他信任,双方认识才短短几个时辰,给钱借马,绝不含糊。什么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王婆留此时有深刻的体会。看来狄重威确实是个干大事业的人,能给这样的好汉卖命也是一件荣耀的事。
归心如箭,快马加鞭,王婆留连夜赶回南塘镇。抬头仰望苍穹,月正中天,却已是子时光景。当晚王婆留只能找家客栈住下,等天亮后再去栖凤阁交涉。此夜王婆留辗转反侧,怎样也无法成眠,想到今后可与小玉兰终身厮守,心潮起伏,久久无法平静,临到天亮才合上眼晴,小睡片刻。
第二天侵早起床,赶到栖凤阁一看,却见栖凤阁大门紧闭,叫了半天开门,竟然是无人答应。向住在周边的街坊打听消息,才知几天前来了一伙倭寇,把栖凤阁的婊子一鼓掳掠去了。王婆留大吃一惊,又问起小玉兰的下落,街坊们都满脸羞惭,避而不谈,究竟怎么回事?王婆留沿着花街柳巷一路问下去,人们都是一问摇头三不知。这个世界变化真是太快了,他离开南塘镇才半年多光景,再回头已是物是人非,象一场逝风残梦,了无痕迹。
王婆留回头站在栖凤阁门口,失了魂的一般,痴痴迷迷,好半天没回过神来。他恨自己不争气,为什么不早点张罗赚钱替小玉兰赎身啊?当一个人有能力报恩的时候,他的恩人却已无法追寻,就像是“子欲养而亲不在”那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还有什么比这更难过的事情?王婆留跪在栖凤阁门口,大哭一场,三步两回头,依依不舍离开南塘镇。
转道来到刘家集,在山塘桥竹子园中找到小樱桃。刘家集虽然也是个商贾云集的风水宝地,但在规模、人流和货源方面与西湖、南塘、南浔、魏塘、湖州、金山卫等大城镇根本上没有可比性,不能同日而语。小樱桃这个私窠在这刘家集的客源也是不太稳定,多的时候忙不过来,没的时候也是赚不了几个钱。小樱桃这日正坐在门外晒太阳,打苍蝇,哀叹辛苦终日的卖身钱吃不肥饿不死,想发财门也没有。忽然间看见王婆留回来了,高兴得象捡到什么宝贝似的,搂着王婆留的脖子又叫又跳,欣喜之情洋溢于表。
“唐三哪些人到处找你,说要把你抓起来,我都急死了,我一个妇人象只没脚蟹,只有陪你死的份儿,却没有本事帮你什么。你不要怪我没情义好吗?以后多抽空来看看我,在这个世上,我只剩下你这个惟一的亲人了,你不要抛下我啊!”小樱桃说着眼眶又红了,又有一种欲哭的冲动。
王婆留拍拍她的肩头,陪笑道:“我现在不是回来看你嘛,听你哆哆嗦嗦数落,我感到很幸福呀。”
小樱桃转悲为喜,让王婆留进屋坐下,奉过清茶,便忙碌替王婆留张罗饭菜。又抱怨这几天生意不好,连吃饭的钱都快没有了,长此以往,不知怎么办?亏她是个年尚少艾,找她的人还满多。但这碗青春饭是吃不了多久的,人老珠黄是迟早的事情,将来肯定要嫁人才能过完后半生,可没有爹娘替她做主,不知能不能找到人承招?说到这里,小樱桃叹息一声,幽幽地对王婆留说:“哥,你替我做主好吗?”
王婆留对小樱桃在这刘家集重操旧业,做起猪仔岛卖肉的营生,以前他是没有办法劝说小樱桃放弃这一行生理的,因为当时他们要吃饭,要住处,要生存。在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立足,摆在他们眼前的路子并不多,而且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从低做起,男的做强盗,女的做娼妓,这是古往今来伪道士一直没有道破的却为人所共知的人间悲剧。当初小樱桃倚门卖笑的时候,王婆留心里也很难受,但是他又无力改变这些事实,只好眼睁睁看着小樱桃强颜欢笑,迎宾送客。现在他有资源有条件替小樱桃做个安排,避免小樱桃在这条道上一路走到黑,这是他冒险回到刘家集的主要原因。王婆留晓得小樱桃并非是贪图安逸干这营生的,都是生活迫人来,让她不得不用稚嫩的双肩挑起生存的重担。正如唐朝一个女贼红线小姐所言:妾非爱风尘,似被前缘误。王婆留觉得小樱桃相识一场,也是缘份,他想尽到责任想替小樱桃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看着简陋的泥房一如半年前迁入时样子,没有再添一件象样的家具。王婆留看到自己睡过的床铺,也基本完整保留着,被子衣物,一件不缺。睹物生情,抚今追昔,王婆留也不免感慨万端。
“你看,米缸都快没米了,我实在做不出什么象样的东西招待哥哥。你取一件我的衣裳去当铺换几个钱;或者我去找附近姐妹们告贷几钱银子,买些盐油菜蔬应急吧!这些日子太晦气了,官府管得紧,倭寇又来添乱,生意没法做,赚的钱还不够交脂粉税呢!简直没法活了。”小樱桃望着王婆留唉声叹气,大吐苦水。小樱桃是个私窠,这是大明律严厉打击的对象,给官府逮着可不好玩,除了免费给这些扫黄的差人提供陪侍服务之外,还要罚款,此谓脂粉税。缴交脂粉税的流莺可以继续营业,不过若给差人再次逮住,仍然是依法办事,继续陪伺,罚款………
小樱桃还唠叨说到野外采摘几颗野菜回来做饭,王婆留拦住她说:“不用了,待会咱们到市集中心去饭店吃饭,你叫个挑夫来收拾衣物吧!没用的东西尽管扔掉,以后不用住这泥房了,不用做这流莺了,我到城里买个房子送给你住。”
“你疯了吗?”小樱桃伸手在王婆留眼前晃了一晃,脸色一沉,然后嗔道:“不许你开这样的玩笑。”
“我带了一件好东西来,你瞧瞧这是什么?”王婆留掏出怀中的银票,在小樱桃眼前招摇起来。
小樱桃又惊又喜,不免问长问短:“这是谁人借给你的?你莫非又做了什么反事,又跟哪些倭寇、海盗勾搭起来干伤天害理的事?咱们宁可饿死也不能用这种作孽钱。”他们都是好不容易才摆脱倭寇的控制,小樱桃很担心王婆留才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王婆留把他应聘成为镇海镖局镖师的事,一五一十对小樱桃说了。小樱桃听说王婆留找到一份好差使,也很欢喜。
当时王婆留带着小樱桃赶到刘家集墟市中心,花了一百两银子在刘云峰的武馆附近买了一间三厢四进的民房,在民兵营地左右置业安居,至少安全上有保障;又花了五十两银子刘家集市郊买了二十亩地;再花十两银子替小樱桃雇了一个觅汉做长工,每年俸金五两,年限为两年。剩下的银子,王婆留一股脑全交给小樱桃,说:“小樱桃,你拿这些钱做点小生意吧!不要再站在街头出乖露丑了。要不,守着哪二十亩地种菜卖菜,也能成个过活。”小樱桃感动得都快说不出话来,只是靠着王婆留的肩头哭得一塌糊涂。
迁入新居那日,请了附近的四邻八舍,吃了一天乔迁喜酒。当日晚上,关了房门,小樱桃不免挑拨王婆留上阵,做那柳穿鱼的故事。王婆留已懂人事,不复是猪仔岛上那个懵懂少年了,但他心里惦念着小玉兰,大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意思,一点情兴也提不起来。小樱桃又急又羞,不满地道:“哥,你是不是嫌我脏呀?”王婆留跟小樱桃说起小玉兰的事情,说他受惠小玉兰甚多,是小玉兰给他这个小乞丐体验到这冷酷人间还有温情,让他找到生存的希望并学会爱他人,帮助别人。他的心已交给这个心地“圣洁”的女神,他非她不娶,除了她不会再爱其他女人了………当小樱桃得知小玉兰落入倭寇手里并下落不明时,已无法再说什么了,她只能陪着王婆留一起为小玉兰祈福,一起流泪。
天明之后,王婆留踏上通向镇江府的官道,小樱桃送到十里长亭。临别之际,两人都哭作一团,大家心里都明白,此别去后,也许今生最无相见之日。小樱桃对天合掌说道:“哥,你在江湖上若找不到玉兰姐,记得回来找我哦,我等你!”
王婆留苦笑道:“别等我了,我做保镖的营生,跟哪些倭寇、海盗没有多大的区别,性命烂贱如泥,每一天都有可能死在路上。若我经年累月没有书信寄给你,逢年过节,你就替我烧根香吧!”说完,毅然决绝上马,任由小樱桃在后面如何干嚎叫唤,也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