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善是说姜顺华因觑见了那何氏欲以药害我这才起了疑惧之心,因而借题发挥与欧阳氏闹翻,继而将何氏赶出平乐宫吗?”牧碧微略作思忖,却摇了摇头道,“我倒觉得未必这样简单,你想何氏既然已经是容华之位了,搬出平乐宫单独执掌一宫本是早晚之事,再者何氏难道就甘心屈居人下吗?姜氏若是肯借了怀孕,太后与陛下都会格外给她面子的时候帮何氏一把,难道不是落了个好?又何必画蛇添足的去得罪欧阳氏?须知道欧阳氏就算背后没有高太后撑腰,好歹也是堂堂上嫔呢!”
阿善想了一想,道:“女郎的意思是姜氏主动招惹欧阳氏还有旁的用心?”
“我想定然如此。”牧碧微道,“笑人误认挽袂为我的时候孙贵嫔还没有传出身孕来,但我想着姜顺华的身孕是在祈年殿里查出来的,正如我不相信姜顺华之前并不知道自己怀孕一样,孙贵嫔这身孕怕也未必是那么巧到了陛下才训斥了左昭仪、而太后又因此叫莫作司发作了她后偏生被发现——若不是她怀了孕,太后不论私下里怎么做,面上终究要给她腹中子嗣留些面子,凭着她那日到了华罗殿,太后哪有不替左昭仪出头的道理?”
“若是如此祈年殿又不晓得姜顺华会那么一晕,也未必知道她也有了身子,倒是有可能有孕中需用之物放在里头被姜顺华觑见留了心。”被牧碧微的话提醒,阿善思忖了片刻倒是想到了一点,“若姜顺华从祈年殿被帝辇送回承光殿的时候就晓得了孙贵嫔也有了身孕,那么她急着叫何氏搬出平乐宫倒不仅仅是因为那壶酒的关系了——孙贵嫔尝与后位失之交臂,如今有了身孕岂能不再对桂魄宫起心思?只是孙贵嫔想来也晓得,太后与前朝都是不希望看到她再晋位的,原本母以子贵还能一搏,偏巧这个时候姜顺华也有了身孕,就是姜顺华自己避其锋芒,但太后与前朝也免不了抬举姜氏以压制孙贵嫔,这一点姜顺华想来也想的清楚,除非宫中再出现妃嫔怀孕,分散太后与前朝的注意力,不然孙贵嫔想要母以子贵入主桂魄,姜顺华就是头一道障碍!”
牧碧微点了点头:“何容华明显的偏向左昭仪一脉,又与孙贵嫔那边的唐隆徽结仇到了六宫皆知的地步,虽然她与姜顺华之间不曾听闻有什么龌龊,可对于孙贵嫔来说,这何氏却是现成的嫁祸人选,若当真能够害了姜顺华,而后把何氏拖下水,乃是一石数鸟之计!”
“纵然姜顺华没有在祈年殿里发现孙贵嫔怀孕的证据,但她自己有孕的消息却终究传了出来,何氏与孙贵嫔争宠激烈,更是不遗余力的打压着唐隆徽等依附于孙贵嫔的妃嫔,想来这六宫里头恨她的人可不少,若继续放在了平乐宫里,难免没有何氏的仇家会把脑筋动到了姜顺华身上来。”阿善道,“如此看来姜顺华打发何氏去景福宫更多的怕还是不想遭池鱼之灾的缘故。”
牧碧微思忖了片刻道:“那么姜顺华之所以主动与欧阳氏翻脸,或者也是因为惧怕孙贵嫔的缘故?”
姜顺华和孙贵嫔不同,虽然两人的出身在高太后眼里一般的不上台面,然而姜顺华就是最盛宠的时候也比不上孙贵嫔的宠夺专房,姬深也没有为了姜顺华忤逆过高太后,再加上姜顺华这一年多来宠爱每况愈下不说,论性格为人,姜氏也远不及孙氏张扬嚣张。
单单冲了最后一点,高太后就算对姜顺华的出身有所微词,却绝对不会动除去她腹中子嗣的主意,反而还会尽力在她怀孕时给予庇护。
但孙贵嫔却不同,若说高太后对姜氏只是厌恶,那么对孙贵嫔绝对达到了欲除之而后快的地步了——旁的不说,姬深那重色轻德的名头可不正是从这位身上出来的?另外不理朝政的缘由在高太后看来也与孙氏脱不了关系!
只是高太后乃是姬深之母,孙贵嫔再怎么进谗到底也动摇不了一国太后的地位,因而孙贵嫔也只能迁怒姜氏了。
姜顺华借题发挥与欧阳氏吵翻,又趁着祈年殿上孙贵嫔为宫里人庆贺并姬深在场之际过去哭诉“委屈”,如此既等于是送了孙贵嫔一个踩欧阳氏的机会,也有向孙氏表示投状的意思,毕竟姜氏若能够顺利的诞下子嗣来,依着她从前的谨慎小心,便是在怀孕生产的这几个月里与孙氏走得近了,届时等危机过了,再转投高太后,高太后念其诞育子嗣有功也不会太为难她的,到底姜氏的帝宠也就那么一回事了,她对高太后,对姬深都毫无威胁,念在孙儿的份上高太后世家出身又贵为太后,未必容不下一个愿意做低伏小又能够为自己的儿子绵延子嗣的庶媳。
“这是一条缓兵之计,不过奴婢以为若是孙贵嫔没有怀孕,姜顺华这么做了或许有六七成孙贵嫔会同意,指不定孙贵嫔还想着自己抱过去抚养呢。”阿善笑了一笑道,“可如今孙贵嫔自己有了身子,大约姜顺华说的再好听,孙贵嫔也未必肯容她们母子了。”
阿善淡淡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强,何况孙贵嫔单为女子的时候可就不弱了,固然这位贵嫔娘娘在传闻里头国色天香,可若除了美貌一无是处,连个娘家都没有,凭甘泉宫里太后太妃的手段,哪里还有这个福分伺候到现在?”
牧碧微深以为然:“姜顺华是个有心的,单是在惜光亭一瞥就能想到许多,只是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姜顺华其实与孙贵嫔一样是没有娘家之人,虽然在这宫里头,如曲家也是鞭长莫及,可娘家势大究竟是个顾忌。”阿善叹道,“可怜大郎君了!”
提到长兄牧碧微实在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若早知道这样,我该在进宫前就逼着祖母替大兄在沈家哪怕旁支里头求一位嫂子,好歹也比如今这样强!”她恨道,“大兄就是这样的倔强脾气,认准了的事情便是旁人告诉他是错的也要做到底!他只道娶了那何家三娘子是为了我好呢!却不想如今何家全都靠了这位何容华指望着荣华富贵,何三娘子凭什么左右了她姐姐的意思?再说大兄不曾见过何容华,好歹也该晓得为了她弟弟一人之死,要我牧家合家陪葬的主儿,岂是容易说服的?我才进宫几天,那一位就接连使了许多计策要我的命!她是会为了妹婿就收手的人,我便是实打实的心慈手软了!”
阿善因而叹道:“女郎也不要埋怨大郎君了,大郎君这么做虽然叫咱们替他心疼,可也有几分道理。奴婢想着何容华既然选择了左昭仪这一边,按理来说至少表面上是要做个贤妃,这样才会得到太后与前朝的认可,她进宫一年多来除了雪蓝关之事也不听她插手过前朝政事,而且女郎说了两回与她见面,何氏心里明明恨女郎恨得极了,但对女郎的态度至少表面上却是无人能够挑出理儿来的,饶是如此那何海死了她却不惜撕了那一身贤妃的款儿假陛下之手干涉朝廷重将生死,足见她对这个同母弟弟的重视,虽然重视弟弟未免有将何海视作将来依靠好生栽培之意,可对同母妹妹怕也是极为怜爱的,因此大郎君若是娶了何三娘子,何容华对女郎怕是的确要收一些手。”
“这是不一样的。”牧碧微眼中黯沉,摇头道,“若说我没进宫前或者还有这样的可能,可我进了宫,何氏身边的桃蕊是我亲手推到面前挡炭火的,你只看何氏与唐隆徽的恩怨就晓得她的性情绝不是宽厚那一类,若要化解除非我做低伏小卑躬屈膝去求得她宽恕,或许念着何三娘子的面还有些可能,但我何尝是那逆来顺受的性.子吗?论到没出阁前的尊贵她又怎么比得上我!”
牧碧微缓缓道,“这番仇是难解了,所以我才说大兄这么做不智,且不说能不能解,若是能解,何容华不与我计较,难道其他宫妃就不会为难我了不成?他到底早早跟着父亲在边关,不谙后院倾轧,虽然是一番心意为我,却实在做的卤莽,且不想一想何氏这会得宠,何家也不过几个小官罢了,将来一旦她色衰爱驰,何家这一门亲戚少不得成了负累!咱们家本来人就少,原本舅父那边虽然没有外祖父那么出色的人才,可性情都还敦厚,我那几个表姐容貌也是不差的,舅父们未必不想上进,却也没动了送她们进宫的心思,然而何家却是摆明了拿女儿当进身之阶,足见其家品性!且不说何家将来会带来多少麻烦,你说这样人家的女郎可堪承受得起一家冢妇的责任吗?”
她长长叹道,“我自然是不喜欢何容华的,可这会倒盼望她的妹妹有几分她的手段,只是千万也要有几分骨气才好,大家子的主母厉害都是在里头的,对着外面谁不要学几手冠冕堂皇的贤德慈爱个人看呢?母亲去世的早,徐氏擅忍又精通后院之道,况且她还有个三郎,想到嫂子出自何家我实在是百般的不放心!”
阿善沉吟着道:“惟今之计,咱们也只能想着往后压一压小郎君的妻室了,到底咱们如今与府里联系不便不说,就是能偶尔出宫一回,大郎君定了心思,除非女郎过去,奴婢也是硬拦不得他的。”
——以牧碧川的性格,就是牧碧微去拦,那也非要豁出去不可。
牧碧微觉得头疼,便转开了话题道:“差不多是膳时了,咱们且到前头去罢。”
阿善闻言,忙叮嘱道:“挽袂那小蹄子是个糊涂的,只是她既然被女郎一句话诈了出来,谅也翻不出什么大浪去,如今女郎这边没有旁的趁手之人,到底还是要用着她,女郎一会还是莫要罚她太重才是。”
“我晓得。”牧碧微点一点头道,“我也懒得与她说什么,这几日我会冷着她,你正好出手叫她记些儿恩罢,当初左昭仪不过是帮着她与葛诺分到了冀阙宫,她便念到了现在,我看她从头到脚可取之处也就这么几点了。”
“知道念恩便是胆子小些糊涂些总也有可用之处。”阿善晓得牧碧微也不是完全不知道挽袂这等性情的可用之处,不过是她在牧家的时候用惯了身边一起长大、教导出来的能干使女,乍遇见了挽袂便是横竖看不顺眼,如今见她说了这番话便也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