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牧碧微一怔,这才想了起来那高婕妤进宫的确有些不同寻常,只是她如今心思大半放在了云梦如带来的那封信笺上,倒把高清绾给丢一边去了——要说上心,她却和孙氏差不多,大半心思都着落在了步顺华身上。
此刻被高峻主动提起,才回过神,就笑着道:“我原本也纳闷给陛下过目的采女里头如何多出了高家的女郎?想着多半是有原因的,原来是你弄进来的?这也没什么,这宫里进新人,进谁不是进呢?要说出身高贵,不是前头已经有了左昭仪同欧阳氏了吗?这等小事你不必挂心。”
“不是这样的……”高峻却吞吞吐吐的道,“旁人家的女郎也还罢了,这高家……究竟是太后同族,二兄为了这事已经骂过我几次了,何况此事还与高阳王有关……唉,也怪我一时心软,虽然与那高清绾不是同一个房里的,究竟都是庶出,见她过来长跪哀求,就答应了下来!”
他这么说着,牧碧微却是一惊:“太后同族固然会得太后庇护,但先前欧阳氏何尝不是叫太后偏心呢?但高婕妤怎么又和高阳王搭上关系了?”
她心中暗想——姬深这昏君,可别又抢了一回弟妇罢?上一次抢了高家郎君已聘的弟妇沈氏进宫做了御女,那一个到底是隔了房的表弟,何况沈氏那身份,的确不宜嫁与高家郎君,并且高家那位郎君的婚事也没闹到满城皆知的地步,而这次高阳王选妃,可是连南齐都惊动了,若是如此被姬深抢了王妃,那么姬深左右已经不要脸了,却叫高阳王与温太妃如何自处?
这么想着牧碧微就皱起了眉。
却听高峻忏悔道:“早先,其实应该在去年九月太后寿辰上,温太妃同太后提到了高阳王的婚事,约莫就已经有了看中的人,就是高家的十一娘。”
他知道牧碧微不见得知道高清绾的排行,忙又解释,“高清绾是十三娘,那十一娘是嫡出,其父是太后的同母弟,却比高清绾尊贵多了,这高清绾同我一般是庶出,只不过她的生母与我生母一般是妾,出身却比我生母要好——她的生母是良家女,据说还略识诗书,又生的好,其父很是宠爱,聘作了良妾,生了一女一子,高清绾还有个弟弟,因此如今生母还是在家中的。”
“嗯?”
“她的嫡母是曲家女,当初她的嫡母答应她父亲纳个良妾回来,就是为着自己迟迟没有生育,为着延续子嗣的缘故才肯纳妾。”高峻道,“不想高清绾出生后不久,那嫡母就也生了一女,紧跟着良妾生下高清绾的同母弟,嫡母也有了儿子……且有了两个。只是他们的父亲宠爱良妾,虽然没到宠妾灭妻的地步,就也想给庶女庶子打算打算,高清绾的弟弟如今十四岁,身上已经有了官身,高清绾自己也有颜色,又气度高华,她父亲觉得这个女郎很是不错,想给她也说个好些的人家——只不过阿嫂你也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最重门第出身,到底她是个庶女,原本也不可能盖过了嫡母去,坏就坏在了她那个良妾的母亲身上!”
牧碧微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良妾自恃宠爱,又想为女儿博个好前程,她不到主母跟前去求,却撺掇着我那叔父直接做主,要把高清绾记在嫡母名下,充作嫡女说亲。”高峻摇着头,他自己也是庶出,又素来被嫡母所忌,最清楚庶出子女的难处,但对这良妾如此举止却也露出不以为然之色,“此事被婶母得知,岂能不恨?将庶女记入嫡母名下,纵然是旁人向嫡母提了出来,那也是极亲近之人,在人后转弯抹角的提上一提,不然光明正大的说了出来,岂不是显得她这个嫡母没做好?这等事情,做得实在不智!”
“却与高阳王有什么关系?”牧碧微眉头难解。
“我那婶母自然不依,告到长辈跟前,这高清绾当然还是庶女,且这件事情暗暗在世家里头传了开去,都晓得她有个自恃宠爱藐视主母的生母,还在家里不说,又颇得宠,那些世家自然免不了嘀咕,别是个被生母教得一般不知道分寸规矩的主儿,婚事自是议不成了!”
牧碧微道:“如此就进了宫?”
“却不是。”高峻叹了口气,“前面说了,温太妃与高阳王,先前看中的是大房里的十一娘——虽然这消息隐蔽,可先前宋贤人特意出宫一趟,那次十一娘就恰好被叫到荣昌郡夫人跟前,后来荣昌郡夫人也叮嘱了她要谨慎,这意思哪里还看不出来?”
“只是这十一娘如今却做不成高阳王妃了。”高峻苦笑。
牧碧微诧异道:“这是为什么?”
“前段时间她与几个姊妹并曲家几个女郎一起玩耍时,被曲家一个女郎的弓弦忽然断裂,崩破了前额,据说留了疤,自然不好再做王妃。”高峻道,“后来查出来,曲家女郎那弓的弦之所以忽然断裂,却是被人做过了手脚,嘿!”
说到此处,他微微摇头,似有厌恶之色。
牧碧微惊讶道:“就是这高清绾做的?这可奇怪了,她害了高十一娘有什么好处?依我想着,高十一娘不能做王妃了,自有其他高家嫡女,总也不至于为高阳王娶个庶女罢?到底也是堂堂王爵,陛下唯一之弟!何况此事一旦查出,高清绾她还能得了好?”
高峻苦笑着道:“若是她做的,这等不智之人,我离远些还来不及,又怎会帮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实际上,所谓弓弦被做了手脚,不过是十一娘那一群女郎们众口一词说的,事后那张弓的弓弦的确有过被割过的痕迹,十一娘也的确额上受了伤。”高峻皱起眉,道,“只是却没人能够证明高清绾那日到过大房!”
牧碧微听出他的意思:“也就是说,是十一娘等人联手陷害了高清绾?这倒奇怪了,从来只有庶女想着法子折腾嫡母嫡姐上位,更何况我对高家的情况固然不了解,也晓得出了太后的大房必然最为兴盛,高清绾那回进宫采选时,在陛下跟前自称出身高家六房,十一娘这就要做了王妃的大房嫡女做什么要和她为难?莫不是不仔细自己弄伤了额,做不成王妃,所以怕长辈责罚,才要寻个替罪羊?”
“嘿!”高峻摇头,“哪有那么简单?十一娘说是面上留疤,但清滟跟着我嫡母去探望她时,她却不肯露面,只推说容貌损毁不想见人,固然高阳王不可能娶个破了相的王妃,但阿嫂你也想想,她受伤的时候是冬季,当时伤口自然愈合缓慢,弓弦崩断反弹,女郎家肌肤娇嫩,伤得重些也不是不可能,但也未必就不能好了,宫中有解淤散,亦有能够消除伤痕的许多东西,未必就重到了不能消除的地步,嘿嘿……”
高峻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牧碧微自然听出了其中的意思:“高家十一娘竟不愿意做王妃?”
“我与她也不是很熟悉,但听说她和曲家的女郎、郎君们惯常玩得好的。”高峻摇着头道,“也许是不愿意做王妃,也有可能是当真伤的重,但我算算时间,她伤口还没好,就叫嚷着破了相了,这情况可有些奇怪啊!再加上高清绾那日的确是不曾去过大房的,莫名其妙就被栽了赃——那日里几个曲家女郎里,有一个就是我那六房里的婶母的嫡亲侄女!这些家务事,我也管不了,所以高清绾求到我跟前,说她以后日子没法过了,就是嫁人,别说世家子了,出了这么件事,大房里怨怼上,别叫太后也不喜欢了,这样反而连她弟弟的前程也要耽误,不如索性进宫去,就算在宫里得不了什么宠,到底宫里没有姓高的妃子,太后为着高家的面子也要给她几份体面,有个宫妃姐姐,她弟弟的前程才不至于被耽误……我也是看她无辜,才同意的。”
他补充道,“所以太后未必肯对这个侄女多么上心,不只是为着十一娘的事情,也为了大房里的面子,毕竟太后是大房所出,定然是不想看到六房越过大房去的,但我这个堂妹,也是个有心思的——阿嫂你也不必太相信了她,若是因此吃了亏,我可没好日子过。”
牧碧微皱了皱眉,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却是劳你告诉了。”
高峻见她对高清绾的消息也不是很感兴趣,就讪讪的住了口,听着阿善叫回牧碧城与西平,却见西平兴奋的满面通红,直扑到牧碧微身上嚷着道:“母妃母妃,小舅舅的骑术好生厉害,儿臣方才照着小舅舅教导的,骑着团团足足跳过了两丛迎春花呢!”
因是牧碧城教的,牧碧微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虽然天真了些,却不是个好说大话的,知道他既然敢教西平跃马花丛,定然有把握护住她不受伤,但想着牧碧城也不能每次都看着西平骑马,就叮嘱道:“你既然知道你小舅舅厉害,就该明白自己的不足,当然你年纪还小,许多骑术如今学了,你小舅舅不在,可不许试,不然摔伤了,以后休想再骑马,知道吗?”
西平闻言,顿时怏怏,小手拉着她袖子左摇右摆了一会见她不心软,嘟着嘴道:“知道啦!”
牧碧微摸摸她的脸,看她出了汗,就叫樊氏上来,带她去沐浴更衣,又与牧碧城说了一番家常闲话,间或也问了问高峻文清滟的情况,末了,叫人备上东西,一份给文清滟的血燕、阿胶,另一份是给沈太君等人的,使阿善和葛诺亲自打着灯送出长锦宫。
阿善一回来,就听牧碧微皱眉吩咐道:“明儿你设法去一趟甘泉宫里,将十一娘的事情告诉了温太妃!”
阿善一怔,道:“既然已经另选王妃了,何必叫太妃烦这个心?”
“你还不清楚温太妃的性.子?太妃多年斡旋各方存身至今,为什么一定要给高阳王选高家女郎为王妃?无非是因为前魏已亡,南齐那位元裕皇后又是个寡情之人,温太妃贵为前魏公主,如今也不过是个名头,孤身一人,高阳王因此没有母家之助,怕他将来势单力薄的贵为王爵却落魄乃至于辱于人手罢了!”牧碧微双眉紧蹙,沉声道,“高家十一娘自称破相,不肯做王妃的事情,换了咱们是高家人会如实告诉太后和太妃吗?别叫太妃当真以为十一娘只是受了点小伤,故而执意要继续聘她为妃呢!如此再查出来原是十一娘自己不愿意嫁,太妃与高阳王岂非没面子?”
说着,牧碧微恨道,“这没眼光的高家女!”
“女郎这是心疼太妃呢,才这么说那高家女,但依奴婢说,既然那高家十一娘不愿意嫁与高阳王,如此赐婚圣旨下来前就搅了最好,不然等过了门再闹出来,反而木已成舟,好不麻烦,以高阳王的身份尊贵,还怕没有合适的王妃吗?奴婢猜测温太妃欲为高阳王聘高家女为王妃,固然有看中高家的门第,及与太后亲近外,就是想着高家女教养应是不差,能够与高阳王举案齐眉,可不只是要给高阳王寻个合宜的岳家呢!”阿善见她动了气,就劝说道,“如此叫太妃知道了也好——设法告诉了太后,趁太后内疚,料想高阳王大婚时,太后也不能不有所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