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风吹过雪野,吹散雾霭,吹醒了互相拥抱着睡成一团的胡不归、小虎和梅四。阳光普照,万物苏醒。胡不归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身子一震,将小虎从自己胸口弹落,叭嗒砸在梅四身上,随后一跃而起,捧起一把白雪,用力在脸上搓揉着,一阵冰凉清爽的感觉驱走了残存的睡意。
梅四眯起眼睛,眼前是一片灿烂的阳光,映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耳中是小虎嘟嘟囔囔的声音,只见小虎睡眼惺忪的爬向自己胸口,嘴边仍残留着一线口水,不由得一阵恶寒,略一动念,一个身子竟然凭空消失,随后又在两丈之外再度出现,他身子尚没站直,便听到小虎嗷的一声跌在地上,终于将美梦摔破,万分不满的爬了起来。只听见胡不归对着那座古老的城池喊道:“京城,我来啦!”
半个时辰之后,京城的大街上出现了一个大摇大摆的少年和一只大摇大摆的猫儿,他们身后是一个缩头缩脑的汉子。这一行三个形貌各异,胡不归是一双眼睛东张西望,似乎在这繁华都城之中寻找着什么。而小虎则是大模大样的翘着尾巴朝前走着,一副老子到此一游的劲头。跟在他们后面的梅四则与他们两个完全不同,见到这大街上人来人往,一颗脑袋几乎要缩到裤裆里去了,眼睛只管盯着胡不归和小虎的脚步,却不敢朝别处看上一眼。
这大国古都,天子脚下果然是气象万千、雄伟壮丽,胡不归昨日初来乍到,只是走马观花便已经感受到帝都气派。今日再观,但见门楼高耸,宫阙巍峨,构建格局具是大气磅礴,深沉庄重。与之南方的精巧秀美颇为不同,只觉得雄壮之中又蕴含着一股帝王风度,若以人相比,南方之建筑犹如温婉典雅的处子,一颦一笑皆有风韵。而北方帝都的建筑则是正襟危坐的帝王,庄重而高贵,雄壮而大气,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胡不归一行三个漫漫行去,不知不觉之中又走近了紫禁城,但见略有消融的积雪下,金灿灿的屋顶显示着人世间最高的权势,红色的宫墙映衬着残雪,分外艳红。梅四虽已经到了帝都数日,却从来没有在京城内游逛过,这却是第一次见到皇城,不由看得呆了。胡不归低声在他耳边笑道:“梅四哥,回头咱就到这里面去耍耍,估计这皇帝老儿的厨房应该是这世上最大的厨房了。到时候,你可要好好给咱露一手啊!”
梅四听胡不归这样说,不由得也心驰神往,怀想着有一天跑到世上最大的厨房里去一显身手,那该是何等的惬意啊,脸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道:“那当真是要去看看的了。”
两人便说边走,不多时又远离了皇城,走进市井之中。此时街面上已经是十分热闹了,在街边杂耍卖艺的周围聚满了一群群围观的人。有耍拳踢腿的;有胸口碎石的;有弹唱献艺的;有耍猴变戏法的,五花八门,热闹非凡。胡不归一手抱着小虎,一手拖着梅四,在人群之中挤来挤去,四处瞧着热闹,直看得眉飞色舞,好不快活。看的兴致高时,便从怀中取些散钱抛给卖艺人,引来一阵阵道谢声。
待挤出卖艺的人群,却又有众多小吃摊铺。什么驴打滚儿、黄米年糕、油炸臭豆腐、猫耳朵、面人、豆花、麻花,每样胡不归和小虎都要上去尝偿,梅四也跟着逐一品尝,而他却是边吃边琢磨这些小吃的做法,以及如何使之更好吃,全不似胡不归和小虎那般胡吃海喝,高下之分自然不言而喻了。
最后,逛街逛得胡不归与小虎两个肚儿溜圆,挺着个肚子在街上晃来晃去,模样颇为滑稽。这两个家伙走在头里,却见前面一个老汉肩上扛着一根大棒,口中高声吆喝着:“冰糖葫芦!谁买冰糖葫芦!”两个同时回头,对着梅四怒目而视,却是想起了昨日梅四自窗口给他们递出一根冰糖葫芦的事儿。
梅四立即左顾右盼,似乎浑然不觉四只眼珠怦怦得捣在他的脸上,这等无赖模样却是与胡不归学得甚快,才只一天就颇具神韵了。与此同时,却在一驾马车上,有一双阴冷的眼睛紧紧盯在了胡不归的脸上。
胡不归似有所感,扭头向四周扫视了一圈,却不见有何异状,便继续扭头与小虎一起怒视梅四这个没皮没脸的家伙去了。马车上那人一惊,车窗帘子立即盖严,屏息凝神,再不敢有何异动。车厢内昏黄的光线里,只看得见一双狼一样的眼睛,闪烁着阴沉凶狠的目光,此人却是杀害柳不醉一家的狼三。
狼三轻轻敲了敲车厢隔板,车把式的脑袋立即钻了进来,狼三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后就踞在车厢里一动不动了。马车就此远远的吊在胡不归三人的后面,小心翼翼的跟踪着。一路上车马甚多,胡不归三个却也没有察觉,只是一路信步走去。这三个本就没有什么目标,只是四处乱逛,不知不觉便走到一条大街上。
只见街面上一座宏大质朴的高楼四平八稳的耸立在前,巨大的门楼上方书写着三个稳重敦厚的楷体大字“玄武门”。胡不归抬头望去,只见整座城楼浑然一体,屋檐却不似其他宫阙那般高高翘起,而是顺势斜下,玄青色的琉璃瓦铺展开来,配以巨大的青砖墙,给人以一种敦实厚重的感觉。
胡不归带着小虎、梅四从玄武门走过,城门口一排兵卒缩在城门口避风,看也不看胡不归等人一眼,任由他们经过。而远远缀在他们身后的那驾马车也悄然跟了上来。
待出了玄武门,展现在胡不归等人面前的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只见前方是一片破旧不堪的的屋舍,青灰色的砖,青灰色的瓦,以及狭小肮脏的小胡同。地上是一片泥泞,似乎就连白雪落到这里也没有法子再白了。几个小孩儿拖着两行鼻涕,穿着破旧的薄棉袄沿路捡拾着菜农丢弃的烂白菜帮子。
胡不归的脸上失去了笑容,他默默地走着,与那些捡菜叶儿的小孩儿擦肩而过,从一条胡同口钻了进去。胡同里随处可见满面愁苦的老人和一只只瘦骨嶙峋的狗,与城中的热闹不同,这里有的是一种压抑中的死寂,胡不归的胸口横着一个什么,却是难以明辨。
待拐过一个弯儿,却突然一双手抓住了胡不归的衣衫下摆。胡不归低头望去,却见一双乌溜溜的眼珠盯着自己。一个脏兮兮的小姑娘拉着胡不归的衣角道:“大爷,行行好吧,赏月儿两个铜板,就两个铜板。我奶奶快不行了,大老爷,您就行行好吧!可怜可怜月儿——”
胡不归心中一酸,从怀中摸出一大锭银子放到那小姑娘手中,道:“小妹妹,你家在哪里?我会给人瞧病,你带我去给你奶奶瞧瞧。”胡不归话还没说完,却见那月儿已经跪在泥地里要给胡不归磕头,胡不归一伸手将她拉了起来道:“别这样,快带我去你家吧。”
片刻之后,月儿带着胡不归一行来到一处小院。还没进门就听见院中有人哀求道:“崔爷,您再宽限两天,您大慈大悲多担待点吧,您就当做善事,行行好,这天寒地冻的,您要是把我们房子收了,可叫我们这一家老小去哪儿啊!”
又有一人冷笑道:“这我可不管!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大爷才不管你们去哪儿呢,少废话,拿钱来!没钱就给我走人!”说话间,小月儿一推院门走了进去,喊道:“爹爹,咱们有钱了!”说着便捧出胡不归给她的那锭银子。
那院中呆立的汉子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见一个身穿锦缎棉袍,头戴貂皮帽的大汉劈手夺过月儿手中的银子道:“明明有银子却还想赖账!这个就算是利钱了,大爷网开一面,你明天把本金还上就不用搬出去了。”
月儿她爹带着哭腔道:“崔爷,我不就借了您三吊大钱吗?怎么却又长了这么多利息?您这是要逼死我们一家啊!”
那汉子冷笑道:“怎么?你嫌多吗?那怎么当初你就敢借大爷的高利贷呢?告诉你,你明天还不上还得给大爷滚出这屋子去!”
胡不归站在门口尚未说话,却不料想梅四竟然一反常态的开口了:“你这人怎么如此蛮不讲理呢?人家借了你多少银子还了你就是了,却怎么还要人家搬出去,这是何道理啊!”这番话一出口却是连梅四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主动与人说话,并且还是在教训人,实在是叫他吃惊不小,若是在从前,他纵然生气却也只是憋在肚中罢了。
那汉子扭过脸来,歪着鼻子道:“你又是哪根葱?你却来管老子有道理没道理,告诉你这就叫弱肉强食,他路老蔫儿为啥就穷得叮当乱响?大爷我为啥就吃香的喝辣的?告诉你这就是本事,你懂不?活该他没本事!”
他最后一个字刚一出口,就听见他唉呦一声,随后一个身子扑通撞在院墙上,又弹落在地,双手抱着肚子唉呦呦的哭叫了起来。却见胡不归早已收回了脚尖,一面笑着一面走过去道:“你这道理老子听着舒服,老子能打,你个龟儿子不行,活该老子收拾你!”说着又是一脚,那姓崔的汉子顿时大小便齐出,一张脸绿的不像个样子,若是低级修真弟子见到或许便以为是个妖类,灭之而后快了。
胡不归还没踢几下,这姓崔的汉子边已经连告饶都不大会了,只顾着喊爷爷,:“爷爷,爷爷,爷爷,爷爷,爷爷错了!”他这话鼻涕眼泪的一起喷出,把胡不归都气乐了,胡不归附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脸道:“你说是谁错了?是你错了还是爷爷错了?”胡不归也懒得跟他废话,提着他的衣领子随手一甩,道:“给爷爷滚吧!”那姓崔的汉子就沙包一样飞了出去。
梅四目瞪口呆的望着胡不归,才知道原来整治恶人是用这般方法的,却不需要与他们讲道理,只管动手就是了。心中大为痛快,想日后自己也大可这般施为。却见胡不归拍了拍屁股,走道路老蔫儿面前道:“你母亲呢?我帮你瞧瞧她的病。”说着便朝屋内走去。
狼三的马车一直跟出了玄武门,待胡不归等人走进了小胡同这才停下车来。小胡同街道狭窄,且这片居住的全是贫民,极少会有这等车马经过,若是继续驾车跟踪,却是极为扎眼。不得已,狼三自马车上走了出来,极为谨慎的张望了一阵子,这才走进了胡同里。他一路向前寻去,最后远远的看到胡不归三个走进了一户人家,这才飞速返回马车,对那车把式道:“快!去陈公公那里!”马车掉转车头,向城内疾驶而去了。
马车一路疾驰,从玄武门飞奔而过,车轮上沾的稀泥甩出去一陀,直朝着城门口一人腿上飞去。那人不躲不避,却见那稀泥在距离那人裤管两尺处如同撞到墙一般,啪的坠落下去。只听得那人破口骂道:“这么着急,是回去奔丧吗?你奶奶的!”这说话之人却正是苍龙。毒龙、魔龙则是围着玄武门转悠,仔仔细细的勘查着,若是没有兵卒守卫,只怕是他俩人连城砖都要抠下来瞧瞧了。
狼三虽坐在车中,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块稀泥被一层无形的力量弹了出去,心中不由得一凛,却不知道这三个人是什么来路,但这三人身上那种不同于凡人的气息却清清楚楚地映射在狼三久经训练的感觉里。他知道这三人的修为比自己都要高,不由得暗自吃惊,心道:这些不入尘世的修真中人都聚到京城来做什么?
马车一路疾驰,在天河胡同一座深宅大院前停了下来,侧门大开,马车直接驶入院中,随后大门飞快的关上了。当狼三步入养生堂的一刹那,久经生死沙场磨练出来的直觉骤然在他脖颈后面爆发了,一种只有在危险来临才会有的颤栗骤然爆发。狼三抬眼望去,养生堂内一如往常,大堂正中那柄花梨木躺椅上斜靠着闭目养神的陈公公,身旁矮几上是一壶清香四溢的碧螺春,焚香炉中一滤清烟缭绕而出。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但那种危险的感觉却如芒在背。
陈公公微微睁开眼问道:“什么事儿啊?”
狼三站在下首道:“陈公公,我今天在街上见到那个救走柳家小崽子的人了。”
陈公公懒洋洋的嗯了一声,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随口问到:“那后来呢?”
狼三道:“后来属下悄悄跟踪他们,一直跟踪到玄武门。”这“玄武门”三字一出,陈公公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眼睛却依旧是半睁半闭,接着又是一句:“那后来呢?”
“后来属下跟踪他们到了城北大杂院儿,亲眼看着他们走进了一户人家,这才回来禀告公公。”狼三顿了顿有道:“噢,还有,属下在回来的路上,经过玄武门的时候,在城门口见着三个修真中人,看样子修为都是不低啊,却不知道这几个人是何来路,到京城来又有什么图谋。公公,您看要不要属下再去查看一番?”
陈公公听得还有另一批人对玄武门感兴趣,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莫非这些不好招惹的修真之士也是奔着即将降世的玄武而来的?若是那样可就情形不妙了,嘴上却道:“探听消息的事儿自有燕组去做,就不劳你费心了,好了,你回去吧,我也得休息了。”说罢又闭上眼睛,呼吸若有若无,似乎神游天外去了。
狼三悄然退了出来,背后如针扎一般的感觉一直跟着他出了大门,一直到坐上马车,驶出了一条街后方才消失。与此同时,陈公公猛然睁开了眼睛,一直陇在衣袖之中的右手由黑转白,最后终于恢复了正常色泽。他喃喃自语道:“再让你多活一天吧。”
陈公公手指轻弹,一缕指风飞出,撞在一枚银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来。铃声未决,一个黑色的影子飘进养生堂内。陈公公低声道:“燕七,这京城里最近可曾来了什么人?”
燕七低声道:“在玄武门附近发现了三个形迹可疑的人,此三人全都是修真之时,且修为都在狼三之上。根据属下的判断,此三人应该是魔教弟子,属于哪一宗目前却还不清楚。但是怀疑是为了玄武降世而来。”
陈公公点点头道:“那么城北大杂院呢,那边有什么动向?”
燕七道:“根据下面穿上来的消息,大杂院一带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发生了两起地痞斗殴,其中一个死了。另外狼三曾去过大杂院,就这些了。”
陈公公哼了一声道:“大杂院来了个厉害角色怎么你们却不知道?倘若一个人生着眼睛却看不到东西,长着耳朵却听不见声音,你说他要耳朵和眼睛做什么用?你亲自去瞧瞧吧。后面的事儿该怎么做不用我再提醒你了吧!”说罢挥了挥手,再次闭上了眼睛。
当狼三跨入狼窝的大门之后,一颗心开始变得冰冷。狼窝顾名思义就是狼三他们这群杀手的老窝。今天狼窝里死了三个人,三个都是跟着狼三去杀柳晚晴一家的人,此刻正躺在自己的屋子里,心口都有一个血窟窿,身子早已冰凉,却没有一个人知道究竟是谁杀了他们三个。在杀手的老巢里刺杀杀手,除了讽刺之外,更多的是恐怖。究竟是什么人能有这样的本领?狼三想起养生堂的那种感觉来,心中一片雪亮,背上冷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