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吃完了饭,本来平时我们都要坐在院中聊会儿天再走,但是我盘子都没收拾好,夏夏就跟我说,郑员外家的轿子到了,我交代了几句就匆匆出去了。
郑员外是子墟最有钱的商贾,生意都在帝都那带,但一家老小却一直住在子墟以西的郑家府院,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搬移到帝都而非要住在这么偏远的一个小村子里。这次据说是郑员外的掌上明珠郑小姐要出嫁,凭他的财力,只消在帝都帝城说句话,多少有名的绣院巴不得为他效力,而他却让郑夫人在镇上找我来操办喜物的事情,这让我感觉好有压力。
“燕老板,请上轿。”郑夫人的管事熊妈来接得我。
我笑着说:“郑夫人不必这么客气的,只要来传一声,我自己去就行了。”
熊妈一点也不接受我的聊笑,严肃地说:“轿子比较快,夫人跟小姐都没什么功夫等您。”
“哦,那,有劳几位轿夫大哥了。”我吃了个梗,麻利地钻进了轿子。
其实我不喜欢做这些大户人家的生意,规矩太多,还得看人脸色。尤其是郑府,因为郑府的宅邸在镇的西头,我害怕往西边走。
轿子飞而轻地向西走着,我不习惯坐轿,感觉有点头晕。
掀开轿帘子,看到熊妈就在轿侧边走着,她转头冷冷地看着我,说:“很快就到了。这下就要经过西花原了。”
一听到“西花原”这三个字,我本能地打了个颤,连忙缩回了轿子。
越是害怕,我的感觉就越敏锐,隐隐的,我感觉自己被一阵淡淡的奇怪的花香包围,轿外的风声开始变大,轿帘在扑扑地拍动着——
西花原——
我们走在西花原的边上了——
我感觉到轿夫的脚步不知不觉也变快了,那速度感觉是在小跑,我几乎都能听到他们沉重压抑的呼吸声,外面风声呜咽,好像有人在风的源头处轻声哭泣,我感觉自己有点喘不上气,轿子越走越快,轿帘越飘越高——
我觉得我的心在尖叫,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拧住——
突然间,一切停止了,那呜咽声被抽离了,轿夫也突然慢下了脚步,气味变得正常,隐约的有青草的味道。
已经走出西花原了,我轻掀开窗帘,看着外面爬满藤草的矮墙,顿时松了一口气,我们进入郑府境地了。
“到了。”熊妈的声音再次冷冰冰地响了起来。
轿子停好了,我俯身走出来,人已经在郑府的后院了。
虽说是后院,也大得出奇,一个后院比我整个家院都要大,院里有山有湖,有亭有廊,围着高高低低的飞檐走廊道,廊道曲折处都有盖有小亭,亭中有桌有椅,纱长缦缦,我摸过那些飘纱,细而温滑,都是从帝都大城直运带回来的,比我闺房中的床纱都要精秀昂贵。
“夫人和小姐在吻玉阁等您。”熊妈摧着我快走。
“吻玉阁?”我奇怪地看着熊妈。
熊妈瞪着我:“怎么了?有何不妥?”
“哦,没,没有不妥。”我低头跟着熊妈往她所说的吻玉阁走去。
郑府我只来过几次,都只是做些浅面的绣活,大部分都是熊妈跟我交代事情,我把绣样给熊妈,熊妈再拿去给郑夫人看。偶尔进去出来会碰到郑夫人,郑夫人是个很严厉也很严肃的人,我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心惊肉跳。
这吻玉阁,我还是头一次来,应该是郑小姐的闺房。
转过廊道,一座秀雅温巧的小楼立在院东边,才发现这后院所有的廊道都是围着这小楼延伸曲折,颇有众星拱月之态。
熊妈走得好快,我一步都不敢搁耽,飞快跟着生怕自己绕丢了,进入小楼之前,我抬头看了看,我不太识得字,只认得围镶着玉石的牌匾中间的那个是“玉”字——
好气派,好奢华,光是这牌匾,光这里面一块拼组成的玉石,都价值连城了吧。
进入小楼后,熊妈直接带我上了楼,我飞快转头打量了一下一楼,也是纱帐缦缦,点着熏香,厅房格局,那感觉像是一个卧厅相连的居室。
怎么郑小姐闺房楼下还住着谁么?
没时间多想,更不可能多问,熊妈指着楼梯口的一方锦布对我说:“在这布上把鞋子擦干净,免得脏了小姐房中的锦垫子。”
“哦。”规矩可真多,我笨手笨脚在把本来就不脏的鞋底又擦了一次。
跟着熊妈宽大的背影,我已经在了二楼。
二楼进去就是个小厅,精致的檀木桌椅,都铺了软软厚厚的垫子,地上也铺了软垫,这样的房间,即使是落针都不会有声音。
小厅过去应该就是郑小姐的卧房,现在圆形的玄口纱幕垂着,边上站了个丫环,有见到过,好像叫圈圈,梳着松松的发髻,总是一脸没睡醒的迷糊样子。
熊妈对着纱幕小声传道:“夫人,小姐,燕老板到了。”
“请她进来,你做事去吧。”郑夫人冰冷的声音幽幽响起,像冰水一样落在我心里,好慌张。
丫环圈圈慢腾腾地掀起了纱幕让我进去,熊妈已经安静地下楼去了。
熊妈——
剩我一个人,我突然觉得熊妈在也不错,虽然她也总是冷冰冰的,但好歹是张熟脸,虽然她说话也不太客气,但好歹还是会提醒提醒我。
我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地上也是铺着垫子,脚踩地上面软软的,这屋里头的垫子面料可比外面的更精贵,难怪刚才上来的时候熊妈让我擦鞋底。
富贵人家,就是不一样,啧啧。
我只是这么想了想,马上就撞到了郑夫人严厉又冰冷的目光,郑夫人眉线飞扬,薄唇绛红,蓝裳金袍,飞髻结处,别着一颗碧绿的玉珠。
富贵而不俗,不怒生威仪。
我突然间发现,我零零总总见过郑夫人好几次,每次她的衣裳与头髻耳环都不一样,但这颗玉子却一直都别在发髻中央,难道是这碧玉的颜色与她绛红的蜃色特别配的缘故么?
“啧。”
清脆不耐烦的一声啧,吓了我一大跳。
郑夫人轻皱黛眉,平声道:“这个圈圈怎么做事的,客人来了半天也不见奉茶。”
圈圈马上战战兢兢地耸着肩膀端着茶杯走了进来,小心翼翼道:“燕——燕老板,请喝茶。”
郑夫人皱眉盯着她,似乎有许多不满。
圈圈放下茶杯马上就走,走到门口才想起来回头给郑夫人拜了个礼。
“笨手笨脚。”郑夫人的目光从圈圈身上拉了回来,投在了我身上。
“郑、郑夫人。”我的心狂跳,感觉她这句“笨手笨脚“同时也在说我。
郑夫人优雅从容地坐了下来,礼貌性地给了我一个浅浅的笑,虽然是不由衷的笑,但她笑起来依旧很优雅,嘴角边上,还有一个浅浅的梨涡,我想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甜美可人的女子。
“请坐吧,燕老板。”郑夫人直着腰背平静地看着我。
我笑道:“叫我燕飞就可以了。上次熊妈应该将绣样都给郑夫人您了吧,是有什么问题么?”
郑夫人道:“看过了。不怎么样。”
我觉得有点尴尬,又很疑惑,我们只是小镇小村的绣物,哪里能登得上这种大户人家的台面,既然并不合意,为什么偏偏又要委托给我来做呢?
郑夫人轻挑着嘴唇,长而微方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道:“不过你的手艺我看过,尚可,配上没那么俗气的绣样,也许会好一点。”
我轻声说:“那已经是我们绣庄所有的绣样了,喜物来来回回都不过鸳鸯龙凤而已。”
“所以才俗气。”郑夫人站了起来,转头看了看身后垂着纱帐的寝厅,道,“我们珠宝难得对这件喜事上了点心,我这个做娘的总不会不成全吧?”
珠宝?郑家千金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