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日下午,水色从城郊寺庙回来,她先将求来的平安符分给众人,才带着一个精制的放了平安符的荷包去内院。绯流轻轻扯住了她:“你先去见见十三公子吧,他说有要紧的事告诉你。”
水色笑道:“我总要先把平安符给主人送去,再和你对过这几日家里的人客往来才行,这回在外头多耽搁了几日,总觉得有些不放心。”主持说要给往生者做道场,水色自然应允,按例应该到正月十六才能结束。水色在那个清净的寺里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好容易撑到一场法事结束,她多多地捐了些香油钱,叮嘱住持务必要将道场好生做完便匆忙赶回来了。
绯流郑重道:“十三公子要说的事关乎主人性命,家里的事暂且放着,等你回来我会事无巨细地说明。”
水色将信将疑地去了一趟外院,一盏茶的功夫后她摔门出来冲回了方琮的卧室,不多时由红着眼出来冲进了十三的屋子,一阵兵荒马乱的乒乒乓乓声后,水色边掉泪边挽着袖子出来:“绯流,去多多地准备热水,我要服侍主人沐浴更衣,稍后麻烦你帮忙收拾主人的屋子,不能让别人进去,还有等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也不要多问,一切等主人醒了自有定论,不过你穿这身可不成。”
绯流看着身上的软缎新衣笑了:“不过是收拾屋子罢了,我回去就换下来。你先去内院,我去端热水。”
方琮已经躺了好几天,心口的伤终于不再渗血,但她身上的血迹并未完全干涸,包了药粉的锦帕浸满了血液,稍一用力就会滴出浓黑的污血。水色小心地清理好方琮的伤口并换上干净药布,又把床铺统统换过,绯流端着热水进来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好浓的血腥味!难道是主人受伤了?!”
水色放下一层薄纱帐幔:“外间的洒扫就交给你了,通风的时间不要太久,如果还有味道就点一些百合暖香。今天晚上我要整理库房,你帮我留一些清淡的食物做宵夜可好?这几天在寺里吃惯了素食,恐怕好一阵子不能吃荤菜,在寺里的时候我心心念念地就想吃你做的年菜……”
绯流看着她通红的眼圈,放弃了继续追问方琮伤势的打算,转而笑道:“那我做素肉松给你配粥吃。哎呀,主人屋里的香炉许久没用,积了不少灰,我去另外换一个吧,里间的香炉是不是也不能用了?”
水色低声道:“主人这副模样真的很吓人,所以你不用勉强,没有关系。十三虽然是个笨蛋,但为人的基本还是懂的,所以初二的晚上才不让你进来并让十四代替你。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如果那天我没有接受主人的好意去寺里祭拜的话,十三可能会为了给主人施针而杀了我,最低限度也是让我不能行动,夹在其中的主人一定会因此左右为难的。其实主人的身体状况从入秋开始就很不好了,我不是讳疾忌医,我只是害怕被人再次确认那个结果。绯流,我除了主人身边,已经没有可去的地方了……”
绯流抱着香炉垂头道:“这话说的可真是违心,渔火大哥和我不也一样吗?别跟我说什么北方的本家,我的命是主人救下来的,主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如果主人不在,我便真的没有安身立命的地方了。”
水色摇头:“不是的,我说的不是那样的小事,绯流,这里,朗悦庄和琳萃轩是主人给你们准备的家和事业,即使她不在了,你们还是可以依靠这些继续生活。而我,只能站在活着的方琮的身边,这其中的差别,没有人会懂……就像主人现在的状况,其实也没有几个人能懂……”
“那就说到我能懂为止!”绯流怒瞪着水色大声道,“总是带着秘密说话做事,你也稍微想想每次都被排除在外面的人啊!我不会问不该问的,只要告诉我主人的状况就好,还有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水色似乎失去了力气,“十三用的这套针法是秘传的,他当年学成没多久就离开了主人,这些年应该一次也没有用过,会不会成功,成功后有什么后果,他自己都不知道,但这是目前唯一能救回主人性命的办法。我初二离家,当天晚上十三给主人施针,今天是正月十二,如果到了晚上主人还没有醒过来,我们或许就该预备后事了……绯流,我实在没办法去想这些事情……”
绯流全身一颤:“你胡说些什么呀!你看,天还没黑呢,主人也许很快就会醒过来!哎呀,主人躺了那么多天,肚子一定很饿,平时她那么爱干净,肯定会想浸浴。无论怎样,厨房那边肯定都忙不过来,如果你能帮忙准备浴室就太好了。我不记得是谁曾对我说过,如果脑袋混乱到无法思考,你也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就让身体忙碌起来,有了要做的事情人就会冷静下来。年还没过完,家里不能没有主事的人,十三公子就算是主人的旧识,遇到事最多也只能帮忙,主意还得咱们来定,你是总管可不能先倒下。”
水色定了定神道:“是我糊涂了。正月十五的东西都还没准备就慌里慌张的,你先让厨房准备些清淡和软的食物,我去准备浴室和衣服,明日开始准备正月十五要用的食物和用品。这是咱们在家里过得第一个新年,可不能太寒酸,一定要把朗悦庄收拾得更干净漂亮!再过几天店里也要忙起来,要做的事简直跟山一样多,家里的人恐怕都没办法好好休息了,我们当然会更忙,对吧?”
绯流看着一层薄纱帐幔后身形明显更加消瘦的方琮,忍着满眼的酸痛强笑道:“对呀,我先去换香炉。”
两人将方琮的卧室收拾干净,接着有各自去忙碌。众人用过晚饭,水色照例在方琮屋里值夜,将近三更天的时候绯流提着食盒进来:“你晚上都没吃东西,这会儿肯定饿了,我做了素肉松和一些清单素菜给你配粥吃。主人应该也要醒过来了吧,所以我多拿了一些来,足够大家吃了。”
水色看着大大的食盒勉强笑道:“我不饿,好在这屋子里暖和,放着也不会很快冷掉。绯流,你明天要准备上元节的灯烛和食物,还是早点回房休息。如果主人醒来,我会告诉你的。”
绯流将食盒放在地龙一侧:“我不困,要不然咱们俩说说话,也免得主人醒来你一个人手忙脚乱的。”
水色看着毫无动静的内室,点头答应了……五更更鼓敲响的时候,水色最先惊醒,绯流随后也醒了过来,两人扭头看向内室,脸色瞬间惨白!水色跌跌撞撞地奔进内室,绯流愣了愣随即向门外跑去,她要去找十三公子过来!刚打开房门,绯流便和一人装了个满怀,她按着脑袋站直身体:“十三公子!奴婢正要去找您!您快进去!主人她,没有醒过来!水色说,施行过那套针法的人必须在十天内醒过来!”
十三的脸色并不比绯流好到哪里,他在内院门外站了一夜,直到素心四更天起来做饭才给他开了院门。那时候十三已是心灰意冷,他知道方琮没有醒过来,否则水色绝对会满脸喜色地过来揍自己一顿。其实他是很想挨这顿揍的,谁成想上天竟残酷至此,连唯一的奢望都没留给他……
十三被绯流扯进房里,水色跪坐在床边用一方软帕轻轻擦拭着方琮瘦到几乎只剩一层皮的手:“你走吧,看在你和主人幼年相识的份上,我不杀你。我想主人肯定对你说过什么,但她的所有安排我都不会接受!我给你两个时辰,带着那些外人离开朗悦庄,这个月的例银绯流会按着十倍给,立刻给我滚!”
十三枯站一夜,脸色很是苍白:“我的针法没有任何疏漏!小琮一定会醒过来!在那之前我绝不离开!”
水色握紧方琮的手腕,那一线随时可能断掉的虚弱脉象扯动着她最后的理智:“十日已过……”
绯流突然快步走到外间,厉声道:“一个男仆居然敢擅闯主人卧房,你好大的胆子!谁放你进内院的!”
风泽气喘吁吁道:“来不及管那些了!十四让我传话:宫中有赏赐送来,宣旨的宫人们已经出宫了,约有两刻钟便会抵达朗悦庄,此刻主人尚在病中,若实在无法起身必须赶紧安排合适的人代为谢恩!”
水色闻言脸色更沉,忙给方琮掖好被角快步出来:“怎么不见十四姑娘亲自过来?”
风泽摇头:“她尚有要事在身,更何况她不能出现在这里……”
水色略一思忖道:“我知道了,你退下。绯流,你代主人领旨谢恩,赶紧去梳洗装扮,我去准备香案和打赏的红包。”
十三亦走过来低声道:“我不方便出去,让我留在这里照顾小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