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听方琮提及这个,连忙抬头道:“主人!那个不行!那是云副祭司……”
方琮浅笑:“那张画是她亲手所绘,还说只有原作的七八分风骨,以后定会将原作寻回来给我赏鉴,可惜没机会了……她在这里留下的东西不多,完全属于自己的笔墨更少,好歹也是云家少当家,她的衣冠冢里和留给家人睹物思人的东西不能太少,到时候都一并送过去吧……”
水色垂了头,嗫嚅着应了一声,将那句“那是云副祭司送给您的生辰贺礼”给收了回去,她知道那是方琮最宝贝的东西,可如今斯人已逝,她留着也不过是徒增伤感,而且念及好友的家人,不得不多做退让……水色镇定心神,将思绪拉回,快步走到方琮身边:“主人,仔细着凉,小婵已经带到。”
方琮抬眸看向地上行礼的女子,漫声道:“你倒是忠心,起身吧,进来说话。水色,去添一些醒神的暖香,再端一份甜羹来。”言罢转身进屋,小婵也跟着起身进去,她在深秋的院外站了半夜,身上早浸透了寒意,刚进入温暖的内室就现打了个寒噤。
水色服侍方琮在大躺椅上落座,又给她仔细围上毯子才起身去了。方琮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济,她随手一指道:“大半夜的,也不必立规矩,你随意坐吧。你说你叫小婵?是哪里人?不必拘礼,回话就好。”
小婵侧身在一侧的脚踏上坐了,小心回道:“奴婢原是北方边界村的住民,幼时家中遭难,长辈都没了,只有奴婢熬了下来,幸得恩人搭救。辗转来到亚城后,奴婢先是在店里做工,后来被小姐收留……”小婵不太敢抬头看着方琮说话,她心中也觉得奇怪:这位方姑娘说话明明很和气,让她也忍不住心生亲近,但只要自己一开口就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她好容易才稳住心神,没有将九爷的事情说出来。
方琮轻轻晃着躺椅,眼神扫过小婵低垂瑟缩的身子,嘴角绽开一朵意味不明的微笑。恰逢水色添完香,端着小托盘过来,笑吟吟道:“如此说来,你同我倒可算作半个同乡了,我幼时也曾在北边的边界村里生活过。你在外头等了半夜,身上早就冻透了吧?吃点甜羹暖暖身子。你别怕,我家主人最是和气体贴,她平日不怎么吃甜食,此刻让我准备这些就是给你吃的,如果不够还有杏仁茶,慢慢吃没关系。”
小婵即便是在十一身边也未曾有过这般礼遇,当下感动的热泪盈眶,方琮靠着躺椅闭目养神,似乎正在等待她吃完。不多时,水色收了碗匙又留下一小盏杏仁茶才转身去了。方琮睁开眼睛看着小婵笑道:“你穿得也太单薄了,此刻可还觉得冷?等会儿回去的时候记得跟水色要一件厚些的斗篷御寒,不妨事,一件衣服而已,待明日你得了空再送来。柳姐姐让你夤夜前来不会只是为了送首饰的碎片吧?白天的时候她同我提过此事,当时她并没有这样焦急,难道是临时有什么变故?”
小婵吃了可口的甜羹又熏着房里柔暖的香气只觉眼饧骨软,她强撑着精神回道:“并无变故,只这件首饰是大小姐让小姐保管的,后来跌碎了,大小姐非常生气,不但伤了小姐还让夫人罚她禁足思过。小姐四处找可靠的店家修理,好容易今天夫人松口准许小姐在寺中住几日,她就让我将碎片交给姑娘。”
方琮想了想,柔声问道:“你今日为何要避开柳茹和九皇子私下会面?将缘由悉数道来。”
小婵的神情越发迷蒙:“九爷和十一大人是小婵的救命恩人,小婵有早衰之症,为了能在死前报恩,自愿服下十一大人给的秘药成为尸傀,潜入柳府打探消息。不久前,我查到小姐被大小姐欺压,且她身上还有大小姐下的毒蛊,发作时非常痛苦,我认为此事非同小可,便用暗号通知十一大人准备会面传递消息,但恰逢小姐被夫人禁足,不能出门,无奈之下只能趁着小姐来寺中敬香的时机将消息告知恩人。”
方琮蹙眉思忖一番,又问了柳茹毒蛊发作的症状和柳府的一些情况,小婵一一细细作答。方琮将此刻能想到的问题都问了一遍,听完回答眉头却是皱得更紧,末了她叹了口气:“水色,不必再添香了。小婵,是不是累了?东西我收下了,不日就会让人送回店里修补。既然柳姐姐这些天也会住在寺中,那么我们来往会方便很多,我若有事便会让水色去找你们,你们若有事也只管过来,我若不在这里便在自己的院中。好了,事情说明白了,你回去歇着吧。水色,拿一件厚些的外袍给她披着,仔细着凉。”
小婵对自己说了些什么浑然不觉,她感激地道谢,提着一个装了点心的食盒离开。方琮在躺椅上拧着眉心:“初次相见之时隔得太远,我没有察觉到她是尸傀。玉华宫外竟还有我不知道的尸傀存在,这可真是让人匪夷所思,看来亚城也并非良善之地,不过那孩子对守魂香和我的口令都有正确的反应,应该是按着正确的步骤调养过的。看来这位十一管事颇有些手腕,连玉华宫的尸傀秘药都知晓该如何使用,此人不得不防了。他不但是叶家的幸存者,偏偏还是那位九皇子的管事,若处置不当恐会牵连姐姐……”
水色走过来将方琮扶起:“主人,快四更了,您多少歇一会儿,有什么事明日再想。”
方琮起身后才觉出疲倦酸痛,忙将手中的黑色锦盒塞给水色:“这个你先收着,待我明日有精神了再看,若是可以修补,你让绯流送回去。这里不够安全,她在这里也不方便,而且家里也需人收拾。”
水色扶着她躺好,声音带了些微埋怨:“东西奴婢自会收好,主人要做的就是睡觉!您再不睡,我就烧一整炉的香丸去!早都熬透了,偏要死撑着,要别人说几次你才能记住心口的伤随时都会发作?!”
九月初十日早课已毕,因着太后敬香的关系,寺中暂居的香客除了将军府的女眷之外,又添了九皇子和柳府的二小姐。管事僧人哪个都得罪不起,只能加倍认真地照管。他一早就安排僧人将各院的早饭送去,可直到日上三竿,两户女眷的院门仍未打开。管事僧人犯了愁:叫门吧,都是女眷,恐有不便;不叫门吧,早膳和午膳难道要一起吃,更何况两院的女眷身份都很高贵,万一出了事,算谁的责任?
九爷更是焦急,昨日十一并未从住持口中得到有用的消息,他提出的建议也被住持驳回,关于方琮的病情,二人除了“很严重但尚可治疗”之外,可说是一无所知。昨日李瑾儿闹得不堪,方琮的脸色也不好,九爷为了自保,不得不以陌生人的身份和方琮相见,好在方琮极为配合,并未当场揭穿。唉,九爷叹了口气:方琮她不可能会揭穿自己的,哪怕为了燕婧也会隐忍不言,更何况那种情况下她也只能顺势而为,但愿她不要因此怨恨自己才好,也不知道她此刻怎么样了?今日务必让十一看过,他才能安心。
柳茹翻了个身悠悠转醒,昨夜她一直等到小婵回来才睡,好在此刻不是在府里没有太多规矩,不然母亲肯定又要给她一顿责罚。小婵听见床帐内有声音,忙拧上前轻声道:“小姐可要起身?时辰其实还早,小姐若觉得倦可以多睡一会的。那奴婢服侍您梳洗。”说着挂起床帐,服侍柳茹起身。
柳茹擦了脸才道:“你昨晚都没睡,左右今日我也没要紧事,你下去歇着吧。”
小婵打开梳妆盒给柳茹顺发:“跟来的这些丫头不是咱们院子里的,奴婢还是等小姐用完早膳再去。对了,昨夜回来的晚,奴婢就没多说,方姑娘还送了一盒子点心给小姐,说寺里的斋饭虽好但毕竟都是素食,恐小姐吃不惯,所以让奴婢带了些回来。”
柳茹心情甚好地笑回:“不愧是燕姐姐的妹妹,行事真是周全。说起来,昨夜你怎得耽搁到那么晚?”
小婵手下不停,将柳茹的头发一点点梳上去:“方姑娘身子不好,奴婢过去的时候她已歇下了,因而在来回通传和准备待客的时候耽搁了些时间。方姑娘说,既然小姐也要在寺中小住,那么彼此的联络就方便多了,若小姐有事只管去燕小姐或是她自己的院子说话,若她有事也自当过来,让小姐不必担心。”
柳茹道:“这样最好。我今日不用出门,妆扮简单些就好,等会儿你和我一起用过早膳再去歇息吧。你是头一次来所以不知道,济云寺的素斋在亚城是顶尖的,今日你可有口福了。”
方琮咳了几声清醒过来,惊醒了在一旁榻上安睡的水色,她忙起身倒了水递过来:“可有哪里不适?”
方琮漱了口,摇头:“还好,今儿可起迟了。”
水色边笑边收回杯子:“燕小姐那边,还有绯流也都没醒呢。”
方琮也笑:“谁让你放那么多药粉的,哎呀,这盒子我让你好好收着,你怎么放在我床头呢?”说着随手拿了盒子打开,却是一愣:“紫玉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