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一天时间,苏琉的事就随着各种版本的传言愈演愈烈,相府和七皇子府都没有再派人压制或是澄清。就在亚城的众人纷纷猜测两家人的真实意图的时候,相府居然大张旗鼓地给苏琉办起了丧事!宫中圣上和太后均下了旨意,一道是抚慰相府上下,一则道是敕封苏琉为正三品诰命夫人。
王相府很快就变得素白一片,刚走到巷口就能听到府里传出的哭声,当真是阴惨惨一片。将军府的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在门口停了下来,忙有小厮上前引路。燕婧扶着母亲下车,在门口略停了停,直到第二辆马车上走下来一位身穿素白织锦披风的女子,女子上前盈盈一拜:“让夫人和姐姐久候了。”
燕夫人忙让燕婧扶她:“这孩子忒守礼了,天冷,咱们快进去吧。婧婧,等会儿无论谁说什么,尤其是面对七皇子府的人,你都不准开口!琮丫头,你跟在我身边,你是个聪明孩子,之前的事委屈你了。”
方琮微笑应声,跟在燕婧身后进了相府。灵堂设在正厅,下人们各做各样,到处都井然有序,燕夫人微微点头:“这位新夫人倒是颇有手腕,婧婧,你别不服气,若是你临到了她的境地,只怕你治理内宅的能力尚不及人家的十中之一,还有的学呢。琮丫头,看着你姐姐些,别让她闯祸。我去去就来。”
方琮乖巧笑应,陪在燕婧身边:“姐姐若是不惯待在这,不如就去打声招呼,待敬了香去车上等吧?”
燕婧四处看了看:“可是招呼接待内眷的人看着都眼生得紧,更没见着那位新夫人,母亲已去和王相夫人说话了,咱们和谁打招呼呢?若是再冒撞了谁,岂不是又要添麻烦?”
方琮抿唇而笑,没有再说话:最初相府是没打算立刻办苏琉的葬礼,但宫中连下的两道旨意让相府改变了主意,才有了今日这个仓促却又完备的葬礼。今天是十月十五,是苏琉下葬的日子,而她是死于十三日清晨,中间还夹着两道圣旨,而到现在,无论是外头的车马,还是进内府的女眷,都没有七皇子府的人,这些全凑在一起,不由得不让人多想。
方琮没见到琳儿,水色和绯流安静地陪在她身边,燕婧几步上前低声道:“琮儿是不是要找谁?”
方琮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与相府的新三少夫人曾有几面之缘,今日我原想在苏琉灵前亲自敬一炷香,本想借着新三少夫人的面子去前厅,但到处见不到人也只能作罢了。”
苏琉四处看了看:“今日相府里事情不少,老夫人自不必说,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夫人都在内厅陪侍年长女眷,三少夫人执掌内府诸事,肯定是忙到抽不开身。你跟苏琉算是相熟,按理你该去上一炷香……”
方琮抬头看见燕夫人正往这边过来,忙拉着燕婧过去:“燕夫人脸色不好,许是有些话和王相夫人说得不顺利,若是将军府不方便,姐姐就随夫人先回去,我稍后再走,免得节外生枝。”说着将燕婧轻轻往前一推,自己则带着两个丫头往外间去了。刚绕过一间小花厅方琮却停了步子:“三少夫人。”
云琳并未带丫头在身边,此刻的她一身素衣更显风致,云琳微微笑着对方琮盈盈一拜:“多谢方姑娘愿意过来,此刻前厅并无外客,就让妾身送姑娘过去上香吧。今日府中外客不少,气味难免污浊,姑娘素来体弱,上过香后就请早些回去吧,也免得过于劳累。”
方琮并未说话,水色却不冷不热地接口:“多谢少夫人关心。”
一行人到了前厅,方琮依礼净手,接了三炷香点燃略拜了拜便交给水色,水色神情安然地奉于香炉之内。方琮带着丫头再拜了拜便起身告辞,绯流就见水色和云琳先俱是一愣,随即两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诡异。绯流的眼神轻轻瞥过方琮,就见方琮正满是兴味的看着她,吓得她心里一缩,赶忙垂下头来。
少顷,绯流听见有声响向着灵堂而来,不多时,果见李瑾儿带着人浩浩荡荡地闯了进来。方琮看着她满头满身的珠翠和一身大红宫装,不觉慢慢蹙起双眉。云琳大方上前将方琮等人掩在身后,对着李瑾儿行礼:“七皇子妃来的不巧,相府稍后便要起灵,还请您让下人散开,以免耽误时辰另逝者不得安息。”
李瑾儿狠狠瞪着灵堂中的棺柩:“安息?!她安息了,我七皇子府就没了安宁!我就说这妖妇处处跟我做对!先是诬蔑我杀了她的孩子,后又陷害我杀了她!我与她素来无冤无仇,为何要自降身份,做出此等伤天害理的事!我就不信这妖妇已死,来人,给我开棺验尸!”
云琳双眉一竖,登时摆出三少夫人的气势来:“放肆!此处是圣上亲批的王相府邸!这里停放着的是圣上亲封的三品诰命夫人的棺椁!我看谁敢造次!来人!将这帮闹事的地痞捆了送去官府发落!七皇子妃既然自恃身份,还请不要这般失态,也免得让在这里的亲族看了笑话!相府今日诸事繁忙,不便招呼七皇子妃这样不请自来的客人,七皇子妃,请吧。来人,送七皇子妃从侧门出府里,别挡了正路!”
方琮掩唇而笑,只是眼神冰冷,她低声吩咐绯流先去准备车马,待绯流出了正厅才专心致志地看戏。李瑾儿眼看着自己带来的人大部分都被相府的仆从拖了下去,心中怒气更盛:这些人是她瞒着七皇子调出来的,如果今日再查不清苏琉真正的死因,她这七皇子妃就真的做到了头!且不说她母仪天下的大计,就连她的母家也要跟着遭殃!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女人会死!就算当初她端去的那盏补汤里稍微放了点活血的药物,可那最多只会让人胎气不稳,平白遭点罪罢了!谁让那女人天天顶着个肚子到处乱晃的!不就是有了孩子吗?!不就是被太后赏赐了几回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李瑾儿发怒的样子很狰狞,丝毫不见在中秋宴上的端方优雅,她赤红着眼睛大声道:“快滚开!你们这些蠢奴才!凭你们下贱的身份,居然还想碰触我这样高贵的存在!我可是七皇子的正妃!谁敢动我!”
正乱着,就听到一声断喝:“愣着做什么!还不速将这个疯女人拉出去!也不怕搅扰了太后的清静!”
众人尚未说什么,李瑾儿倒是突然安静下来,她瞪大着眼睛茫然道:“太后?太后在这里?!”
王相冷冷地看着她,那神情就如同在看一个疯子,他伸手一指灵台处:“除了太后,还有谁能用皇家御用的凤头宫香!你身为七皇子妃,居然如此丧德,甚至不守宫礼!如今你有何颜面出现在我儿媳的灵前!我本以为你是一时迷了心智,看在你父亲算我半个门生的份上,看在圣上和太后的面上,我有心给你个赎罪的机会!所以才让门口的小厮放你进府,让你在我儿媳的灵前敬香谢罪!可是你竟然……!”
李瑾儿盯着灵台上最粗的三根凤头宫香,只觉得浑身冰冷,她拼命挣扎起来:“你胡说!太后怎么会来!她即使被封赏了也不过是一个三品的诰命!太后怎么会亲自来!你为老不尊!居然欺骗一个小辈!”
王相已是懒得再多言,她摆摆手:“赶紧拖出去吧,那些闹事的下人就按修文媳妇的话,送去官府!”
李瑾儿尖声争闹不修,方琮略略蹙眉,正想要让云琳安排她从侧门离开,王相却走了过来:“这位可是方姑娘?姑娘不必多礼,原是老朽贸然相见,还请姑娘勿怪。只因这孩子去的突然,身前身后尚有许多事情未理清,家中一时没有注意,所以有些耽搁。这封信是那孩子遇害时带在身上的,如今老朽代为转交,还希望姑娘能够收下,也算全了那孩子的心思,免得她心不安……”
方琮瞥了一眼信封道:“水色,暂歇收下吧。王相既如此说,可否劳烦您亲自引方琮前去祭拜?”
“这个自然,方姑娘能够不计前嫌,当真是大度,老朽佩服。方姑娘,这边请。”
方琮站在苏琉灵前,声音平稳地开口:“王相可能不知道,我与三少夫人虽不过几面之缘却交浅言深,我知道她的很多小习惯。例如:她若是要给谁送什么,总会先用东西包着并认真封口,但封皮上从不留字。三少夫人留给方琮的这封信写了什么,方琮不知,但方琮知道,王相肯定知道。当初三少夫人有求于我,我并未开口索要什么,只因我清楚官宦人家要的东西,便是打了借条也不一定会归还,所以我从没指望过能收回,只是可怜她那样的身份却甘于为了夫家对我低头。如今三少夫人没了,逝者为尊,因着王相大人说,我收下这封信能让她心安,所以我才让丫头收下,可是,只收下一封信能让谁心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