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宋柯进来,规矩地坐在沙发上,外套也没有脱下来的迹象。

“你怎么来了?”

按理说,他不会来这造访的。

宋柯这几天买下了她小区里跟她那套房子紧邻的那一套,莫浩楠的在她的右边,自己的在她的左边。

她都不曾回去,今天还是听了懒医生偶然间提及的,说她在这边照顾闻人臻,心中有些愤懑跟不平,她只知道为难他,对闻人臻倒是悉心来着,还特意过来照顾他。

她根本就没必要尽这个责任跟义务,他们早就没关系了。

天澈不知道她跟闻人臻的牵连,自己可是知道的,自己调查过。

“过来看看你。”

他答得顺口,也没可疑的暧昧。

“告诉晓静你的联系方式,你不会耿耿于怀吧?”

这事,虽然有些欠周详,但她自认为自己所做还是正确的。

“我是该给她一个交代。”

他非但没责怪她,反倒将责任都推到他自个儿的身上。

“你到底怎么了?”

又来了,这样的宋柯,还真是少见。明明心里头藏着心事,但是就是不点破,不点破又非要到人家跟前。

哎。

“我被我爸骂了一通。”

他沉吟了半晌,终于交代了事情的缘由。

她苦笑,这是他们家的家事,自己插不了手。

“你做了那样的事,短期内想要你爸原谅你是不可能的,别说你爸,连我要完全接受这样的消息,都觉得一下子承受不住。”

生死只在一念之间,但是你伪造死亡,为难的是活着的人,经历了伤心、失望,情绪是做不到跟弹簧一样收缩自如的。

“我想收养小宋。”

他交叠着双手,声音疲惫的像是从脚底慢悠悠的钻出来。

季璃昕一愣,这话题转变的如此之快,还是出乎了自己的预料之外。

只是,为何他会起这样的念头呢?毕竟小宋在冷家过得好好的,没有受到任何的欺凌,在宋柯身边,并不一定就比在冷家幸福,不是她看不起宋柯,而是宋柯有黑道背景,也许会给小宋带来厄运。

她怔过之后,打量起宋柯来,确定他的表情不是玩笑之后开了口,“学长,我觉得小宋现在过得挺好的,而且也适应了环境跟冷家人相处得十分融洽,没必要换地方。”

“本来确实是这样,但是天澈的父母已离婚,小宋定是留在冷家的,天澈平日里工作忙碌,根本就顾及不上小宋,冷振雄离了婚,八成也无心管小宋,小宋或许本在冷家过得好,但是如今,我并不认为。我所能给予的,并不比冷家差,你担心的是我的黑道背景,是不是?我现在已经半脱离了组织,过阵子就能彻底从组织中解脱出来,这还多亏了那一次的诈死,老大特意为我恩准了特例。”

他神色黯然,早知道她不会赞成,但当她真正反对的时候,自己的心里却不怎么好受。

他的语气分寸掌握得很好,分析能力也是极好的,很多她没考虑过的,他都考虑到了。

“学长,你为什么想要收养小宋?”

就算他说的都是对的,但是目的呢?

她想不通他为何起这样的念头,以他的性子,应该不喜欢被人牵绊才对,多一个孩子的生活,肯定会影响到他正常的交际,而且他想要小宋接受他,肯定也需要耗不少功夫。

“小宋出孤儿院本来为的就是我。”

他的目光落得有些远,但是口吻确实真诚的,不是漫不经心的那种。

“就为这个,没必要的。”

她定定看着宋柯的眼睛,良久后垂下眼睫,才说道。

小宋说起来,真正出孤儿院,是因为自己,季璃昕明白,现在没想到倒是被人抢着要了,这到底是不是小宋的幸福呢?

或许对小宋而言,并不是,周遭的人一直在变,饶是大人接受也需要过渡的时间。对小孩子的影响更大,何况到时小宋跟了宋柯,便是跟一个单身男人,这比起冷家那一家子而言,确实冷清了不少,小宋的性子本就内敛,比一般同龄人老成,季璃昕担心的是小宋跟宋柯肯定是连个共同的话题也说不上。

她在思索着这些有的没的,宋柯倒是解决了她的后顾之忧,主动交代了实情,“我以后就成了你的邻居,你也可以帮忙照顾下小宋,我一个大男人或许跟她说不上话,贴心话之类的,就指望你了。”

季璃昕吃惊不小,没想到他成了自己的邻居。

“沈念初跟左皓人还没逮住,一天没他们的音信,你就一天不安全。”

他意有所指,强调他本身的重要性。

她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她应该谢谢他的,但是总觉得若是他成了自己的邻居,将来麻烦事,会更多的。

还有收养小宋,他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知道天澈那边愿不愿意松下手,若是天澈不愿意,她真不乐见看到他们两个昔日交情还不错的男人为此闹僵。

“你问过天澈的意向了没?”

她此时的脑子里千头万绪,到底还能整理出些许理智来。

他的嘴角愣是跑上几缕微笑,漂亮的黑眼睛炯炯有神,“这个你没必要担心,他眼下是不赞成的,不过我倒是蛮有把握他会答应的。”

季璃昕闻言,感觉左眼皮跳了几下,不过看宋柯的脸色,说到这,他应该是胸有成竹了。

至于在a市,法律规定单身的未婚男人是不能收养孩子的,她想,以宋柯卓绝的能力跟手腕,这应该不在他担心的范围之内。

“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离开的时候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的伤口经不起再次裂开了。”

她唇角有几分牵强。

宋柯眸中锐利一闪而逝,那男人,真懂得利用机会,其实自己也是个擅长把握机会的人,但是很多时机,都从自己的指缝间溜走,对她,他总会犹豫,果断时常脱离了预计的掌控。

“我真怀念大学时候的那段日子,如果时光能够倒退,我肯定是希望大学永远不毕业。”

他静静地道,眸中浮现出对回忆的美好。

有些失望她没有被自己带入回忆当中,转身之际,他叹了口长长的气。

忘掉一段感情很不容易,有的人可以拿得起放得下,有的人,都不行,而自己,属于后者。

等了她那么多年了,似乎已经成了习惯,就算最后不能得偿所愿,但是无论如何,不想那个人是闻人臻,毕竟那个男人曾伤害过她。

他不是圣人,其实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自己收养小宋的目的,是为了她,为了制造能够接近她的更多机会。

天澈不放手,其实还不是一样?

他们,或许性情上不怎么相似,但是在某些地方,还是能够找到相同点的。

小昕性情淡漠,但是她内心还是无比在意自己身边的人的,自己没死,她表面上没原谅自己,内心大概已经放下了。

她心中,若说自己没一点分量,是假的,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自己似乎比她还要来得了解她。

也许,早在大学时候那场舞会上被她弹钢琴的唯美一幕吸引后开始的。

那场舞会上,淡淡的灯光,映着她白皙的脸颊,让她看起来就像一朵自晨雾中绽放的白梅,清丽夺目。

那个时候的她,手指在琴键上飞跃,起落的线条流畅,脸上的表情清冷淡定,眼眸却自信明亮。

对,只不过是她弹完后一个破冰般的淡淡笑意,却已有足以摄取心神的魔力,让他心脏一阵不受控制的狂跳,从此走上一条漫长的“不归路”。

平地乍起一阵狂风,吹散了他宁静的心湖。

这些年,每每在她身上碰壁,但是每次只要看到她干净、澄澈的目光,总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克服不了的,因为她的目光,仿佛能一直到达他心里最深的地方。他苦笑,今天真是发了昏来这,他从听到懒医生说她在这,就迫不及待地来了,她不知道他在外头来回走了多久,就是为了冷却下自己烦躁的情绪。

还有他傍晚的时候,本是跟晓静共进晚餐来着,却在中途极无礼貌地起身离开,晓静说自己疯了,其实自己又何尝不知道?

寂静的夜晚,有一种闷窒的感觉,远处乌云密布,看来不久后就会迎来一场暴雨。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棉睡衣,上头没有任何的花纹图案,解下系在头上的浴巾,一头乌黑的湿发便披散到肩头,从半开的落地窗吹来些凉风。

她站了良久,站到头发干了,才关好落地窗,关上的瞬间,突然,一道闪电割开闷窒的天空,接着便是雷声阵阵响起,暴雨磅礴地倾泻下来,噼里啪啦开始打在玻璃窗上,声音清脆而响亮。

这场暴雨来得很急,雨珠豆大,速度又快,凤也跟着大了起来,听着呼啸的风声震得玻璃窗也吱嘎作响,她打了个寒颤,竟然觉得客厅的暖气也能吹得自己身子冰凉了。

回到主卧室,发现闻人臻已经醒来了,看他的姿势,似乎想要下床,徒然气结,“别动。”

几乎是吼了出来,他似乎真被自己这一声吼叫给震慑住了,乖乖地忘记了下一步动作,身姿就僵在那里了,硬扭过脖子来看她。

“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他口气有些不满。

缓缓地,还是调整了下身姿,唏嘘了一口气。

季璃昕也皱着眉头,这男人,一点也没学乖,懒医生的话,没想到还是被他当成了耳边风。

“我在客厅。”

她沉默半晌才道。

他冷哼一声,算是满意她这答案了,不过还是没忘变本加厉敲竹杠,“以后别轻易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内,”看到她脸色一沉,他不情愿地补充了几个字,“在我伤口愈合之前。”

他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一言九鼎还是金口玉言来着,她嗤笑着反驳道,“你睡着了呢?”

“叫醒我。”

回答得还一本正经来着。

她懒得理会,径自在一边坐了下来。

“你难道不怕打雷吗?”

室内陷入沉寂,他忍不住开了口,语气没先前那般的恶劣了。

“不怕。”

她说完,狐疑地看了某人一眼,“我看是你怕吧。”她其实不过是调侃而已,没想到他神色一变,像是被她看穿脸上闪过一丝狼狈。

不过,口头上还是恶声恶气的,“我只是讨厌雷声而已。”特意强调讨厌,而非怕。

她心中初步有了个底,看来他对雷声有阴影。

不过,不过她以前还真不知道,没想到这次倒是歪打正着了。以前结婚的一年多时间内,自然是有过这样的日子的,不过他似乎每次打雷都没回过家,那个时候,她以为他出去鬼混玩女人去了,没往别的方面想,打雷的时候,想必他躲起来了,以他高傲的性子,定不会让人瞧见他怕打雷的模样吧?

其实,这男人狡辩的时候,还是有几分可爱之处的,身上没了那份跟人特意保持距离的疏离感。

闻人臻讨厌雷声,那是因为严可欣走的那一天,就是这样的天气,而且那一天他还被闻人墨的妻子给关了起来,关在一个漆黑无光的地下室,那个时候,他才五岁,所以他分外厌恶。

季璃昕不知道自己为何最后又跑到床上来,应该是闻人臻的杰作。

醒来的时候,瞧到的是他眼圈下青黛色很浓,看来昨天睡得不好,她自己倒是在雷声中睡过去的。

讨厌吗?

她眼眸深处光芒一闪,未必。

其实这个气质冷峭的男人,也有跟不少普通人一样的弱点,只是他太能隐藏了,将真实的自己隐藏得很深,若是他不愿意暴露,肯定难以令人察觉。

日子还算风平浪静,接下来的几天,她跟闻人臻倒是没有再为没必要的小事起争执,关系倒是有了改善。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每当闻人臻转头凝视着她的背影时,俊朗的眉宇间总是充满了深思的意味。

其实,再一次踏入这里后,倒是让她对闻人臻有了更多的一些了解,这个男人有时候深沉得可怕,可有的时候却又像个孩子,为了一点点小事斤斤计较。

这几天,就他们两个人,沈童跟懒医生都没有过来打扰。

他看上去伤口应该好些了,都九天了,她打了个电话给懒医生,将他给叫来,检查下某人的身体。

懒医生宣布病人这几天表现良好,伤口愈合的很快。

季璃昕放下心来了,当晚要离开,闻人臻自然是不同意的,他只是伤口愈合,这女人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过河拆桥了。

他就这样不招人待见吗?

他发了脾气,但还是没留住人,沈童于是留下来照顾某人发飙的情绪。

“你去跟着她。”

闻人臻在季璃昕走后,轻轻地朝着沈童道。

沈童靠在沙发上,目光直视前方,脸色是一贯的平静。

“别盯得太紧,让人家喘口气。”

沈童没有执行某人的命令,反倒是加以良言。

“你知道她去见谁吧?”

闻人臻眼神一凛,淬了毒一般的利刃从他的眸中飞逝而出,射向沈童。

“还能有谁?冷天澈呗。”

沈童目光灼灼,仿佛测谎仪那样看着闻人臻。顿了顿,又道,“闻人,冷天澈跟宋柯对她的情意,并不比你投入的少。你是打定主意付出就要有回报的,他们都熬了几年,还没熬成功,你若是想要一蹴而就,我看你也是个没戏的主,你要是想要抓住她的心,一定要从她身边的人下手,上次你倒是做对了一件事,对她母亲的病情极为关注,还将陈蕞给请了来,若是不冲你这份面子,你今天就是死了,我看她也不会来看你一眼的。你比他们有优势,你所占的那个优势是你是她的前夫,可是你这个优势,在某个方面来说,又是你的劣势,间接表明了你曾抛弃过她,这一笔糊涂账,你想要抹去,挺难的。”

“你瞧瞧我,我就是一个最能说明情况的例子,我离了婚,就觉得自己放虎归山了,我前妻以前爱管我,现在她就算管我,我哪会听她的呢?我避她,不是我怕了她,而是怕麻烦罢了。你要真想让她对你上心,你就要不怕付出,还有你必须要让她察觉到你爱她,不用肉麻兮兮地说‘我爱你’三个字,你要从你的行动上让她感觉得到,最好还能博得她的感动,你必须要虔诚。你现在只是意识到了你是喜欢这个女人的,你或许也是爱她的,但是行动上还是欠缺的。你现在嫉妒都是没用的,毕竟她不在乎你,自然不会在乎你的情绪变化。”

“当初你是错了,当初你连了解都不去了解她,如今你即便想要改邪归正,也要拿出诚意来。是,每个人都会犯错,但并不代表每个人都能把错误纠正过来,或者说,保证不再犯。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么你,是真能为自己痛改前非,只是她的他吗?”

沈童一番话,语速不快,甚至说很慢很慢,却是一针见血地道出了不少他的困惑,更多的是他的震惊。

他闻人臻是个英明睿智的男人,但是感情上,他还是个初学者,沈童这番话,倒是成了他的启蒙。

刚听沈童的那一番话时,闻人臻的脸色刷一下白了,慢慢地,血色以一种缓慢的速度重新回到他的脸颊上,但是嘴唇还是苍白的。

没有人在自己的心声被人看破甚至剖析得十分彻底的情况下,还是镇定从容。

他很快沉默下来了,开始细细地思量、回味其中的真谛。

沈童刚刚最后的一句话仿佛带了余音,盘桓在他的耳边,始终挥之不去,不停的重复着。

他有些失神,盯着肉眼看不经的空气,总觉得在恍惚间能够看到了气流涌动的清晰。

他大脑的反应比平时慢,毕竟这不是他熟悉的领域,甚至可以说是初次探索的,但是脑子中却是像有什么东西石破天惊出来一般。

他两条英挺的眉毛略微皱起来,脸庞生动得让人心碎,最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他太久不说话,沈童忍不住抬眼看他。

闻人臻的视线依旧没有看向沈童,似乎在空气中随着气流打转。

千言万语,他不知道自己怎的问出了这样的一句,“童,你说我们几个在她的心里,到底算是什么?”

他左边的脸颊,隐在阴影里,脸色看不真切,他眼睛发亮,脸庞的轮廓也渐渐清楚起来。

沈童微微蹙着眉头,左手抚上太阳穴,一边思索一边问,“为什么问我?知己知彼,方才百战不殆?这套兵法,用在情爱上,是行不通的。我对她的了解,或许比起你来,差得远,我只是身为旁观者,不想你还在原地钻牛角尖,让人捷足先登了去,到时候,为时已晚,哭得就是你自己了。”

说实话,他自己也没真正去了解季璃昕,有些方面,对她倒是有着莫名的敬佩,那个清丽的女人,那副纤薄的身躯里,蕴藏着无穷的能量,而且,她比起一般女人来,要来的坚强独立,最重要的是,她尽管淡漠,身上却透露出一股耐人寻味来。

就像茶,越品味道越浓郁。

毋庸置疑,自己刚才的一番话震慑到了闻人,闻人以为自己看得透彻,自己无非是结合了自己过去的经历,在感情上,自己算起来也就遇到一个敌手,但是毕竟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很多事,自己想得比很多人来得透彻,明白。

但是,他也只是在总结过去的失败经历而已,闻人如今的现状,自己还是插不上手的,这番话,算不上点拨,只能当做激励。

至少,闻人比自己幸福的是,他还有机会,不像自己,连丝毫的机会都没。

她嫁了人,生了孩子,生活幸福,自己根本就毫无缝隙可钻。

三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