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蔚蓝梦到了自己在一个悠长无边际的黑暗走廊里跑,迎面撞过来的风像刀子一般刮着她的脸,她疼得眼睛发涩,脚下的步子却不敢有丝毫怠慢。与她相隔不远处,一个人在追着她,他的脸全部隐藏在黑暗里,看不清容颜,那高大的身影,周身散发的戾气却像一张密密的网,兜得她喘不过起来。
她不停的往前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被他抓到,无论怎样也要逃掉。
心里急,脚下的步子就乱,不知道绊倒了什么,她脚脖一阵刺痛,身体便不受控制往前倒去,她惊恐万分的回头,那人离得近了,容颜清晰的呈现在她急剧放大的瞳孔里。
“我说过,你跑不掉的。”
他的声音就像这吹着的风,阴冷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浸透到血脉里,她颤抖得无法自已,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子,她惊惧得大喊:“不要,走开!”
她胡乱挥着的手被抓住,一道清亮,却掩饰不住焦虑担心的声音响起。
“你做恶梦了,快醒醒!”
何蔚蓝兀自困在梦里,无法自拔,脸上的表情痛苦,紧闭的眼角里渗出两行清泪,不同于刚才的大喊,此刻她是颤抖着哀求,声音惶恐得像是某种呜呜哭泣的小动物。
“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求求你。。。”
“蓝蓝,蓝蓝,醒一醒!”
何蔚蓝的身子突然被摇晃得很厉害,这一摇晃,也把她从梦魇中摇了过来,睁开的眼睛里还滚动着泪,明亮的眸子迷朦胧,还带着惶恐,显然还没有完全醒神。
“没事了,只是做梦。”
一道声音突地砸进她混乱不堪的思维里,她愣了一会,才转动眼珠看看四周,发现这是病房,再看看窗前站立的人,一时觉得恍惚,阳光正透光窗子洒进来,全数照在他身上,白色大褂,正笑意盈盈的望着她,阳光也好像是碎在了他的眸子里,一点点的跳动着。
这是一张熟悉的脸,她以为自己还没清醒,产生了错觉,又或是阳光太盛,她眼花看错了,她张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
“怎么,才几个月不见,已经不认得我了,还是你不想理我。”男人半开玩笑的笑道。
何蔚蓝这才意识到不是错觉,也不是眼花,眼前的这个人是真实的,意识到这一点,她难言心中喜悦激动,“姜明,真的是你!”
“不是我还有谁。”
此人正是姜明,说来也巧,他刚从国外回来,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路边围了一圈人,好像是有人昏倒了,他作为医生的职业道德,怎么也不可能让他在视若无睹,顾不得身体的疲乏,他推开人群冲了进去,在看到昏迷不醒的人是何蔚蓝时,他几乎来不及感受当时的心里,便径自抱着他上了车,直往医院赶来。
何蔚蓝想坐起来,但因为太过突然,脑子一晕,眼前一片黑,险些栽倒下去,姜明忙从身后扶住她,不禁斥责:“你现在身体很虚弱,不要动来动去的。”
何蔚蓝见到他,似乎也忘了自己的烦恼,拉着他就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姜明一一说给她听,然后看了她一眼,又问,声音里已有了几分不满。
“你怎么照顾自己的,竟然昏倒在大街上,还有,你平日里都吃什么啊,陆家家大业大,你竟然还营养*!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的身子,哎,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姜明叹息一声就真的不再说话了,不过看向她的眼里还是满含指责的,何蔚蓝自知理亏也不说话,她总不能告诉他实话,这段时间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吧,如果她猜得不错,她昏倒也是因为营养*。
“不久营养*嘛,多吃点补品不就行啦,看你那表情,语气,好像我没救了一般。”
姜明看了她好一会儿,他的目光让何蔚蓝感到不自在,却也强扯出一个笑容,扭过头,道:“你怎么了?看什么。”
“蓝蓝,你现在不比从前,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才行,不然。。。”姜明叹息一声,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这话说一半吊人口味,总觉得不舒服,何蔚蓝追问:“不然怎么样啊?”
姜明还没回答,有人敲门,姜明回头,祥叔探头进来,对他笑笑,又对着何蔚蓝笑笑,何蔚蓝不看他,将脸扭向一边。
“何小姐,老爷在外面。”
何蔚蓝的手放在被子下面,此刻几乎掐进手心里了,嘴唇也抿得紧紧的,垂下的眼睫毛颤抖得厉害,好像是在做着什么激烈的心里斗争。
姜明已经见过孔道贤,孔道贤害怕那张DNA鉴定报告是假的,便让他看,他一看,脑子也是轰的一下子空白了几秒,震惊得也一度怀疑那报告是假的,但是不是,报告是真的,孔道贤和何蔚蓝的确时父女。他对孔道贤的事情了解的不多,只知道他是亨晋的董事长,是个很成功的商人,但见他自何蔚蓝进入病房,他就没有一刻停下脚步,忧心的在房门前走来走去,就知道他是真的担心,他也听从了孔道贤的意见,所以何蔚蓝的住院记录仍是空白。
当他如此要求的时候,他脑海里是闪现过一些想法,比如,为什么要隐秘进行,他是在防谁?经过他的全面的检查,蓝蓝的身体很明显的很虚弱,尤其是膝盖处,像是新伤刚好,为什么她会受伤,他以为在陆承佑身边,她会很好的,陆承佑又是怎么允许她受伤的?孔道贤又怎么会是她的父亲?种种疑问,一股脑的涌来,但他却没有一点头绪。
这会儿见何蔚蓝一脸淡漠,没什么表情,对祥叔殷切的笑视若无睹,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事,但毕竟他是外人,不该多说话,见祥叔又投来祈求的目光,他拍了拍何蔚蓝的肩膀,道:“我先出去。”末了又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你们好好谈谈!”
“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你不忙的话就坐下来陪我一会儿。”
何蔚蓝当即给他驳了回去,姜明哑然,不知道该怎么办,看了看祥叔,后者神情颇显尴尬,但依然没有出去的迹象。
“何小姐,老爷很担心你,老爷也是猜想到这件事一定对你的打击很大,所以一直不敢在你面前出现,如果你真的觉得不方便的话,我可以转告老爷,我想老爷他不会生气,并且会满怀期待的等待下去。”
何蔚蓝不说话,姜明见气氛压抑,忙笑着道:“你看,说着说着,我都忘了时间,刚下飞机就跑到医院来了,还没和院长大声招呼呢,要不我先过去一趟。”遂转过头,对何蔚蓝道:“有什么事情叫我,我的电话号码没有变。”
姜明走出去,孔道贤正在房门口来回的走着,很焦急的走着,见着他,上来问了几句关于她身体的话,姜明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要他放心,他的脸色才略微好看一些,见祥叔从里面走出来,他打声招呼便离开了。
一道门,孔道贤推开来觉有千斤重,病房里采光很好,亮堂堂的,何蔚蓝正侧身躺在病*上,背对着她。
孔道贤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叫何小姐明显不对,叫女儿也不见得她会答应,正左右为难时,何蔚蓝说话了,闷闷的声音,明显的不高兴。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不,我不知道,我也是在你昏倒的时候才知道的。”
孔道贤急急解释,生怕她会误会一般,说完,见她没有反应,他踌躇着又加了一句。
“见到你的时候,我是怀疑过,调查了,但是我不知道你母亲她改名字了。”
何蔚蓝望着窗前翻飞的窗帘,眼神空洞,心,此刻也是一片荒凉,什么也不想说,也不想想,他半天没再说
话,像是在等她说。
“我累了。”
好久,何蔚蓝淡淡的说,孔道贤听到此话,心里难免会有一点苦涩,不过想想,突然之间面对如此巨大的冲击,他自己都有些吃不消,何况是她呢,他而且之前他那么对她,她这样对他,他也无可厚非,再加上她身体也确实不好,他又顿了一会儿,才道:“既然累了,那就好好休息,什么也不要想,养好身子是最重要的。我会再过来看你。”
他说得如此低声下气,何蔚蓝听了心里更说不出什么感觉了,他突然的态度大变让她心里憋着一股无名怒火,但最终还是握握手,咬咬牙忍着了。
她还是沉默,孔道贤一声绵长的叹息在这沉默里绵延得很悠长,他转过身子,慢慢的走出去,本就不甚利索的步子,此刻更像是绑了千斤重的石头,每一步都沉甸甸的。
祥叔见孔道贤走出来,脸色很不好,忙走上去搀着:“老爷,小姐她。。。”
孔道贤摆摆手,闭上眼睛沉思一会儿,沉声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陆承佑找到她,你尽快加派人手守在医院附近。”
“我已经吩咐下去了。那小姐怎么办?”
孔道贤望了望病房一眼,长叹一声道:“给她几天时间,让她好好静一下。”
祥叔点头应着,像是想到什么似地,脸上闪过一丝犹疑。
“老爷,我刚才发现那个姜医生和小姐,两人好像很熟稔的样子,像是朋友一般。”
孔道贤脸色沉了沉,吩咐:“去查一下。”
陆家大宅,今晚也是笼罩在一片阴云下,陆承佑,杜宴枫等人找遍了几乎能找的地方,却空手而归。陆承佑回来的时候,;脸色不仅是愤怒两字可以形容的,一句话也不说,便上楼了。
家里佣人自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又是单纯的小两口吵架闹别扭,张妈没见着何蔚蓝一起回来,便问闻郁歆。
“杜夫人,小姐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闻郁歆看看杜宴枫,回头又看了张妈一会儿,道:“蓝蓝今晚不回来了,佑一天没吃东西了,你去准备一些吃的。”
他们的表情明显像是在隐瞒什么,她也不好问,便答应着下去了。
“现在怎么办?我很担心蓝蓝,你说蓝蓝她回去哪里?”
闻郁歆越想心里越慌,蓝蓝的身体刚刚恢复,又要面对这么一个无异于晴天霹雳的事实,她要承受的打击可想而知。
杜宴枫心里同样着急,只是相较于闻郁歆的焦急,他要镇静一些,他安抚了妻子几句,道:
“我不知道蓝蓝去哪里了,不过她只要没离开这个城市,我们就一定会找到她的。你也跑了一天了,该累了,先回去吧!”
闻郁歆想想也是,干着急也不能解决事情,而且今天是牧晟的生日,他们却把他独自留在家里,她突然心里发酸,牧晟一定很难过。
“那我就先回去,你上去看看佑。”
杜宴枫端着一些简单的食物上楼,他的房门虚掩着,他没有敲门直接走了进去,径自走向书房。
没有开灯,落地窗外投来的光也只是照亮了房间的一角。
杜宴枫将饭菜放到书桌上,对着皮椅上的正闭着眼睛的陆承佑道:“先吃点东西。”
陆承佑动也没动,杜宴枫也不强迫,他自己一点食欲都没有,何况是陆承佑。
“我很抱歉,是我的失误。”
停了好一会儿,陆承佑才淡淡道,声音里透着无尽的疲惫。
“她早晚都会知道的,或许,早知道对她来说,还有一个选择的机会。”
杜宴枫想了想,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没来得及问,桌上的手机响了,是陆承佑的。
“佑,牧晟说蓝蓝跑了,是什么意思,发生什么事了?”杜远的声音紧张急切的从话筒那边传来。
“杜叔,您知道那份DNA鉴定报告吗?”
陆承佑不顾他的急切,慢声慢语的问着,杜宴枫却感觉到那镇静的语气下暗藏一股濒临爆发的怒气。
杜远一愣,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否定。
“什,什么报告?我不知道。”
陆承佑冷冷一笑,他当然不信杜远的话。
“你们都拿我当猴耍吗?如果不是我自己查到了,你们是不是打算隐瞒我一辈子?”
陆承佑说这话的时候是看向杜宴枫的,被说中,杜宴枫心虚的低下头。
杜远更是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看后面,陆老爷子已经往他这边走过来了。他急道:“骗你是我们不对,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找到小姐是最紧要的。。。”
“什么叫找到小姐,蓝蓝怎么了?”陆老爷子听到他的话,问,见杜远一脸惊慌,手里还拿着手机。
“你在和谁通话?”
“是少爷。”
杜远将电话交给陆老爷子。
“佑,蓝蓝怎么了?”
陆老爷子的声音威严依旧,也多了些担心焦虑。
“她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陆老爷子沉沉呼吸两下,像是在平稳心情,道:“都找遍了吗?”
陆承佑沉默一会儿,眸子里幽光闪烁不定,半响,道:“她会回来的。”
“蓝蓝虽然脆弱,但也坚强,你不要太担心了,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去旅馆酒店看看。”
杜宴枫见他疲惫的靠着椅子,知道他一定是累坏了,劝慰道。
杜宴枫等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她是孔道贤的女儿,你相信吗?”
陆承佑悠悠的声音忽然响起,在这个昏暗沉默的空间里,凸显得过分的悲伤和沉重。
杜宴枫已经走到门口了,他顿下脚步,扭头看过去,陆承佑还是那个姿势,杜宴枫是想说些话来安慰他的,可是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轻叹一声道:“蓝蓝是蓝蓝,孔道贤是孔道贤,如果你心底里认为他们没有任何关系,那他们就不是父女。”
姜明已经是第三次进这个房门了,每天一次,每进一次,他都在心里琢磨着,要说什么,该说什么,要怎么说。可是想好的一切台词在面对她恍惚的神情,无神的眼睛时,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笨拙得甚至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这几天,他看了财经报道,各类的媒体杂志,新闻报道,也知道了陆承佑和孔道贤之间有恩怨。开始的时候,
他认为她的那种过于反常的表现,是因为无法接受一向尊敬信赖,抚养她二十多年的父亲竟然是个和她没有什么关系的人,而一个可以说是陌生到等同于路人的人却是给她生命,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至亲之人的这一事实。看来,他的猜想不是对的,或许就算是对的,现在他也明白了这不是造成她如此悲痛沉郁的主要因素。
听到动静,姜明飞快的将思绪拉回来,看到她想要坐起来,赶紧扶她坐好,看看桌上的饭菜,不悦道:“今天也一点没吃。”
何蔚蓝神色憔悴,但是面对他的责备目光,她还是勉强笑笑。
“先放着,我待会再吃。”
姜明是不会再相信她这话了,哪次她不是这样说,而哪次饭菜不是原封不动的端出去。她明显不悦,端起一碗还算热乎的鸡汤,口气不佳。
“现在就吃,来,张嘴!”
何蔚蓝见拗不过,自己也两天没吃饭了,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心想,无论如何还是要活下去的,便伸手接过碗,
“我自己来。”
鸡汤浓而不腻,一股很清淡的味道,她本就饿了,这会闻到这味道,却突然胃里一阵翻腾,忙放下碗,捂着嘴,跑向洗手间吐了起来。
姜明赶紧到了杯清水端过去,也不问,递过去。
“来,喝杯清水会感觉好些。”
鸡汤是再也喝不下去,一看到那一层漂浮的油腻,胃里就冒酸水,就随便吃了一点青菜,喝了点稀粥。
姜明边收拾碗筷便笑道:“鸡汤已经很清淡了,看来以后要给你弄些燕窝之类的补品了。”
何蔚蓝只当他是在笑自己的胃口差,也不反驳,瞥眼之间看到病房前站着祥叔,眼睛里本来是带着点笑意的,这会也沉了下去。
“姜明,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姜明顿了顿,扭头看她又望着窗外,娇美的侧脸在阳光下苍白得隐现着透明的色泽,唇角紧抿着。
“你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想出院的话,随时就可以走。”
姜明说着,心里就涌上一股苦涩。
何蔚蓝没有说话,他收拾好碗筷了,房间里一时笼罩在沉默下,姜明看着在阳光下跳跃的那些细小尘埃,只觉得此刻的沉闷一块大石头一般压在他胸口堵得他呼吸都困难起来。
“我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这里的,我迟早是要面对的。”
她的声音幽幽传来,没什么波澜,那些细微的尘埃却因为空气里这小小的变动而剧烈跳动起来,像是要挣扎着摆脱某种命运。
过来好久,姜明才听到自己绵长的一声叹息,“陆承佑这两天一刻不停的找你,找遍了所有的旅馆酒店,医院,诊所,甚至于孤儿院,福利院,收/容所,如果不是因为没有你的住院登记,可能他早就找到你了。”
姜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可能是因为此刻的气氛太沉闷,也可能因为他别的一些他自己也猜不透的原因。
何蔚蓝只淡淡一笑,没说什么,虽然她这里很清静,她不是傻子,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陆承佑会这么轻易的让她跑掉。
姜明看着那笑容,心里越发的不舒服,她怎么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陆承佑和孔道贤势如水火,而她是孔道贤的女儿,她还以为陆承佑会像以前那样对她吗?
“如果陆承佑找到了你,他会怎么对你?”
姜明想都没想的就问出口,眼睛里的担心急切那么明显。
何蔚蓝终于扭过头来,看了他一会儿,笑了。
“你这么担心做什么,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这闪烁其词的话,明显的就是在逃避。
“蓝蓝。”
何蔚蓝不让他说,“姜明,谢谢你这两天的照顾,不过,我希望的我能自己解决自己的事,你才从国外回来,因为我一天不休息就来医院了,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明天我就出院,然后你也可以请假休息两天了。对了,姜明,你抽空去趟孤儿院,孩子们都想你了。”
姜明还想说什么,她摇头笑笑。
“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因为没有办住院手续,所以出院也很简单,东西收拾一下就行了。
她东西刚收拾好,祥叔进来了,恭敬的站在门前。
“小姐,老爷让我来接您出院。”
何蔚蓝对与他对她的称呼,以及他说话的语气颇为不满,不悦的皱皱眉头,却没有发火。
外面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已经下了*,街道上一些凹陷的地方,已经囤积了水,空气里都是潮湿的。
何蔚蓝望着窗外,因为雨的缘故,一切都是模糊一片,只感觉一大片一大片的景物往后退,因为是茶色玻璃,玻璃外是细长的道道水渍,玻璃内是一张苍白的脸。
车子弯弯转转,窗外的视野越来越线空旷,明显不是要去孔家的方向,
“你要带我去哪里?”
祥叔笑笑,“小姐别担心,老爷知道您出院了,就一直在等着您呢。”
车子在墓园的门口停下,因为下雨的缘故,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墓园的门口还停着数辆轿车。
她对这个墓园不陌生,但是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有些胆怯了。
她没有忘记,她和孔道贤的三次碰面都是在这墓园里,那时候,他手里也是拿着一束百合,也是来看人的,以前她不知道他看的人是谁,也不关心,而现在,她似乎已经猜到了,却不愿意说服自己去相信。
只要走进去,或许就可以证实一切,可是,这一步走起来却那么难。
“小姐,请!”
祥叔请了三次,何蔚蓝才恍恍惚惚的迈出脚步,她不知道去哪里,便跟着祥叔走。
簌簌的雨声响在她耳边,突然就变成了一切杂乱无杂的喧嚣,她突然有股想回头的冲动,她还是胆小,或许她还需要时间,但是,“小姐,到了!”
祥叔的突来的声音打断她,她本意抬起的脚不得不慢慢放下,她看到不远处一个墓碑前站着的一个身影。
她一路只顾想事情,没有注意到周围环境的变化,这才发现,他们应该是在墓园的一角,这一角应该是专门劈出来的,大片青青的草地上只有一座墓碑。
祥叔不知道在孔道贤身边说了什么,孔道贤扭过头,朝她招招手。
何蔚蓝走过去,也看清了墓碑上的照片,那么熟悉的一张脸,熟悉到她闭上眼睛都可以想象到她微笑时唇角荡漾开来的温柔。
何蔚蓝眼前一阵眩晕,如果不是因为墓碑上写的名字是“舒眉”,她会以为,她就站在母亲的墓前。
而事实上,她就站在妈妈的墓碑前,无论是舒眉还是冯雅琴,她们都是她的妈妈,因为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到了这个时候,她不会再幻想什么同胞姐妹的狗血剧情。
小时候,她去邻居小朋友家里玩看到他们家里的相框贴满了照片,回来后就问妈妈,为什么相框里只有妈妈一张照片,妈妈笑着对她说,怎么是一张呢,有两张啊。她就问,另一张呢,为什么不拿出来放,妈妈然后就沉默了,接着抱起她说,有一张就够了,什么时候想我了,拿出来看看。
当时她以为妈妈是哄她,原来,是真的,只是另一张早就送人了。
孔道贤看着照片里的温柔笑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雨的缘故,眼睛竟然潮湿起来,开始娓娓道来一段他深藏于心底的往事。
陆承佑正站在陆氏大楼层俯视而看,一连几天都没怎么睡觉,俊脸有着疲惫的神色,尤其是眼睛下明显挂着一抹淡淡的青痕。
外面的雨淅沥的下着,不似秋雨那么*,此刻看在他的眼里却也多了份凄凉哀怨。
她已经四天没有消息了,他几乎要将这个城市的地挖下三尺去找人,可她该死的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踪影。
他想起了七年前,他醒来她却不见了,他也这么找过她,不,比着要疯狂千倍万倍,可是也只是到八年后,他才遇到她。
那么长的时间,他想都不敢想,如果这次也是一样,那他。。。
他闭上眼睛,竭力压下心里汹涌的狂潮,紧握酒杯,指关节泛白的凸起,几乎要撑破那薄薄的一层皮,可即便这样,他的身子还是在微微颤抖着。
一定要找到她。。。
敲门声打破了他的思绪,接着成非走进来。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消息?”
陆承佑没有回头,依然望着外面如细丝般的雨。
成非摇摇头,“何小姐没有去找陌笙,这几天我几乎都守在她的门口,并没有发现何小姐的踪迹,陌笙可能也真的不知道她在哪里,一有时间,也是满大街的去找。”
陆承佑轻嗯了一声,转过身又为自己倒杯酒。
“继续看着。另外这两天抽空去孤儿院一趟,看看他们需要什么。”
成非领命下去,桌上的手机就响了。陆承佑看看屏幕上闪着名字,拿起来。
“听敬尧说,你最近很忧郁。”电话刚被接通,宋雨农那调侃的声音就过来了。
陆承佑也不否认,扯了扯嘴角,“老四还是像以前一样欠扁。”
宋雨农笑得很欢,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这话不假,那小子确实该扁。”
“你还像以前一样欠揍。”陆承佑毫不客气的再加上一句。
宋雨农噎了一下,然后呵呵笑了开来,“二哥,你真风趣!”
陆承佑冷哼一声,宋雨农立即收敛了笑,正色道:“二哥,这边的货已经准备齐全了,只要和孔道贤说一声,合同就可以签了。不过,那天,我和泰叔一起去的,看那老狐狸疑神疑鬼的样子,不像是好对付的人,”宋雨农应该是在思索着什么,停顿了片刻,才支支吾吾的哈哈道:“再说,他可是嫂子的父亲,你不再掂量掂量?”
陆承佑一怒,再加上心情确实郁闷,语气不由得重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了?有事就做事,没事找事做!”
“哎,等等,二哥。”
陆承佑停下等了一会儿,宋雨农才说话。
“嫂子真的跑了吗?”
陆承佑连骂他的话都省了,直接切断电话,脸色沉郁的扔在桌上。
手机在翻腾几下,消停了,但似乎不甘这样被忽视,不多时,又嘀嘀的叫了起来。
陆承佑的额际开始跳,一脸烦躁的看着手机,连个清净的时刻也不给人留,却在拿起手机时,眸色闪了一下。
“什么事?”声音里有着平复愤怒后的压抑沉静。
“陆先生,孔道贤要一大早就去了去了墓园,现在还没出来,不过,就在刚才,管家祥叔带着一个人进去了,那人撑着伞,下着雨,距离又远,我看不太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一个女人。。。喂,喂,陆先生。”
陆承佑切断电话,立即拿起外套,风一般的走出去,边走边拨手机给司机。
“我要出去一趟!”
雨势越来越大,眼前的一切都模糊,墓碑上的照片也在雨水的冲刷下渐渐模糊,但是记忆里的这张容颜却愈加的清晰,无论是在何蔚蓝的心里还是在孔道贤的心里。
“。。。你母亲她很不爱照相,这张照片也是我硬拉着他去的,只洗了两张,我问她为什么不多洗几张,她却说你一张我一张就够了,如果我们真的分开了,如果你真的想我了,拿出来看看就行了。我的照片给了她很多张,她就给我一张,每次我想她了,都要跑到这里来看看。”
孔道贤看似轻松的语调,却像是这夏季的雨落在她的心底,勾缠出她莫名的心酸和苦涩。她想起了那条吊坠项链,犹豫着道:“我妈给了我一条吊坠项链,里面有一张妈妈和年轻男子的合影,应该。。。是你。”
孔道贤一听,神色有些激动,“她把项链留给你留,项链在哪里?让我看看,那条项链是孔家的传家宝,如果早点看到那条项链的话,我就能早点知道你是我女儿了。”
何蔚蓝显然被他的激动有点吓住了,她愣了愣,然后淡淡道:“我没带在身上。”
她看到孔道贤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她垂下头,不再说话。
孔道贤沉默了一会儿,叹息一声,绵长而悠远的一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又像是从心底里传来了。
“在我离开去美国之前,她没有说过要等我,却对我说会给我一份最珍贵的礼物,我殷切期待着,回来了,遍寻不着她,自是不知道她那份珍贵的礼物是什么,于是,这张照片成了她留给我的唯一珍贵礼物,直到得知你是我的女儿时,我才知道她说的那份珍贵的礼物是什么,是你,蓝蓝。我知道你不想承认,可是你的确是我的女儿。”
他的话令她觉得无力,慢慢浸润在身体的各大神经,想要摆脱,还是无力,堆积得多了,她就莫名的烦躁起来,不想再听他说什么女儿,父亲之类的话。
“那条项链是妈妈留给我的唯一东西,我不想还给你,但是如果你执意要走的话,我也不强求。”说完转身就要走,孔道贤叫住她,“你要去哪里?”
何蔚蓝脚下顿了顿,却没有转身。
“如果没什么事情,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见面了。”
孔道贤气极,“为什么你要这么说,你是我女儿,无论你多么不愿意承认,也改变不了事实,你妈妈也希望我们相认的不是吗,要不她为什么把那条项链留给你?蓝蓝,你是我女儿,你不能再回到陆承佑身边了,你听到没有?”
孔道贤想跟上去才走了几步,便开始大口喘息,祥叔赶紧上去扶着,宽慰道:“老爷,先别急,身子要紧。小姐不是小孩子,她会想明白的,给她点时间。”
在开车前往墓园的路上,司机在心里已经猜个大概,这会只见孔道贤一行人出来,却未见何蔚蓝人影,便疑惑的转头看了看陆承佑。
“少爷,他们已经走了。”
陆承佑没有说话,又坐了一会儿,推开车门下去,司机赶紧也下去,拿出一把伞为他撑着。
陆承佑从未来过这片墓园,以前清明扫墓的时候,不是陆叔琴姨陪着她,就是她独自一人。
但是司机送过何蔚蓝过来,轻车熟路的,在墓碑中穿梭着拐了几个弯,便看到雨中一抹削瘦单薄的身影了。
“你回车上等着。”
陆承佑命令着,眼睛却是看向前方的,司机点点头,离开了。
何蔚蓝望着冯雅琴的墓碑正在出神,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直到他与她并肩站在一起,那熟悉的气息让她惊得猛的一抬头,看到他面无表情的盯着墓碑看。
他憔悴了很多,这是她见到他,心里涌起第一个想法。
刚才她还在想她要怎么办,现在不用她纠结了,他出现在这里,她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见他深邃幽暗的眸子里一点点聚集起来的冷意,她不自主的拉紧披肩,虽说是夏天,可是在雨里待时间长了,凉意还是一点点的浸到了骨子里。
“是不是更恨这个女人了?”
陆承佑盯着那墓碑看,眼眸深谙难辨,只有微侧过去的脸颊额角出隐隐可见跳动的青筋。
何蔚蓝苦涩一笑,带着淡淡的嘲讽。
“你一定恨死我们了。”
她的声音轻而绵长,似低喃又似叹息,在这飘摇的雨丝里晃晃荡荡的。
陆承佑好久才转过头来,他向前跨了一步,正好挡住她的视线,她不得不抬头看他,他的黑眸同样的深不见底,只是所见的已是冰寒彻骨,忽而那紧抿的唇角淡淡的一扯,勾勒出一抹好看的弧度。
她想,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虽然他不常笑,虽然那笑意也只是维持在唇角一个讽刺的弧度,他依然俊美得令人窒息。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她的凉,他的手更凉,如此亲密的接触却有一股冰凉到骨子里的寒意战栗,突地她觉得落在肩膀的雨滴温暖起来。
“不,我更恨你。”
心像是被锥子刺入,狠狠研磨,尖锐的刺痛令她朦胧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明起来,脸上的雨水忽然变得温热起来,滑到唇边还有咸涩的味道。
她缓缓的伸出手,苍白纤弱的手背上,紫色的青痕清晰可见,那是输液留下的针眼,她的血管本就细,每次扎针,都要扎几次才能找到适合的血管。
“把它拿下来,然后,放我走。”
陆承佑的视线移到她细白的手腕上,手镯被雨水冲刷得更显闪亮,下端一滴雨水要落不落的挂着。垂下的眸子里闪过激烈的情绪,连不知什么时候抓住她肩膀的手都不由自主的握住了。
何蔚蓝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是那紧抿的唇角,却如一把锋利的刀狠狠的撕裂着她的心,她的肩膀灼烫,不是因为那手的温度,而是因为他此刻的愤怒。
“我是孔道贤的女儿,看着我你不觉得厌恶吗?如果是我,我一定会,不仅如此,我恨不得永远不要见到让我厌恶的那张脸。”
她的口气很厉,眼光同样的发狠,但是因为疼痛而留下的泪,却让她这份强装的面具裂下了众多痛苦的痕迹。
“你是你,永远也变不成我,你永远是善良的,我总是邪恶残暴的。我厌恶你,但是不见你的方法有百种千种,为什么我要选择对你来说最好的,对我来讲却无益的一种?”
陆承佑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如果可能,她想现在她被他拆骨入腹也不稀罕。
“为什么,我们在一起只会彼此痛苦。”
何蔚蓝不敢想象他们以后会怎样,她害怕时间长了,如果以往的那点美好也被他们消磨殆尽了,那她的人生里还有什么?
“不,我们不会痛苦,如果真要痛苦的话,也只是你痛苦。”
陆承佑不再和她废话,拉着她就往外走。
何蔚蓝突然觉得害怕,挣扎着大喊,“你还想像以前一样把我关起来吗?那你现在做的理由是什么?拿我威胁孔道贤?”
“你算什么,我要拿你威胁他,你还不够资格!”
陆承佑暴怒的大吼一声,何蔚蓝被吓到了,看到他充满血丝的眼睛,她慢慢的蹲下去,呜呜的哭了起来。
“你放我走好不好?当年爷爷他们那么极力的反对我们,甚至让我离开陆家,一定是知道了我的身世,他们的确是为了我们好,我不想再被赶出去一次,为什么你要这么霸道,这么混蛋,你非得让我被赶出去,你心里才舒服是不是?你让我自己走不行吗?”
最后一句话,她是嘶哑着嗓子喊出来的,喊出来之后,便没声了,像是哭着噎住了。
雨伞早就被扔掉了,陆承佑站在那里,看着他不说话,淡淡的表情没什么情绪变化,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等半天等不到回答,何蔚蓝从双臂间抬头,雨雾朦胧中,他正望着自己,雨水泪水冲刷得她睁不开眼睛,她慢慢的伸出手,抓住他的手,祈求的看着他,嘴唇颤抖如风雨中飘摇的一朵芍药,不带一丝血色。
“放过我,求求你!”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望着她。
她不知道还要等多久,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包括他的身影,她下意识的晃了一下他的手,下一刻,她就被猛地抓起,肩膀的刺痛让她朦胧的意识稍微清明一些,然后她看到他的眼睛,一双狠光毕现,凌厉锋芒的眼睛,他的声音更像是一场突然而来的暴风雪,瞬间冰封了她所有的感官知觉。
“你想得美,我才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