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才让从冲古寺喇嘛那里偷取得来的装备,其中是包括了一只猎枪的。
当他蹑手蹑脚回到木屋门口来的时候,孙碧青正在沉迷于一时懵然秀逗状态之中。
扎西一见到狗特务疏忽大意,露出了这么大的破绽来。毫不迟疑地举起猎枪,装弹入膛,顶上了底火。再打开保险闩,扳动枪机,进入了待发状态。枪口直指特务小姐背后对应着心脏的那个位置。
“举起手来”扎西同志低声喝道。
当枪机咔哒一声拉响,猎枪子弹上膛待发的时候,孙碧青总算回过神来。不过,她并没有多么沉痛去悔恨自己的一度失误。其实这根本就不算个什么事儿。
在碧青的眼里看来,名叫扎西的藏族汉纸,弱爆了,完全不足挂齿。之前当她出手劫持和控制住这一家人的时候,已经详细查问过这一家子每个人的姓名和出身来历,以及职业专长。碧青盘问的那些问题,多是由扎西来作答。这一家人里有着卓玛那样一个四岁的小女娃,这就令得碧青十分轻易地判断出扎西所说的一切,是真话还是假话。
眼瞧着小卓玛脸上的神情十分单纯无暇,碧青已经知道扎西之前交待的一切,并没有掺合着太过突兀的谎话。那么,扎西就是个翻身农奴,是一个寻常草根牧民。
这样的牧民,再多来上几个,用好几条猎枪团团指住孙碧青周身上下,她也不会有半点害怕。
身为高手特工,碧青不仅仅只是身手敏捷和知识全面,她还学过犯罪心理学和行为心理学。在中情局特工若干次与苏联克格勃高手之间展开的生死搏杀之中,有过无数次对于人类行为心理的实践考量。基本上,开枪杀人是需要一个强大的心理支撑才能做到的。心理力量不够强悍的人,即便举枪威逼对手,勒令对手举起手来投降,他也只是虚张声势为自己壮胆而已。
倘若孙碧青根本不理睬扎西同志的话,倘若孙碧青假装耳聋根本没听见“举起手来”那声呼喝的话,可怜的扎西同志又该怎么反映呢一遍遍地重复催促喊道:举手投降缴枪不杀还是囧在那里手足无措还是忽然发怒一枪将她爆头
很显然,对方会囧在那里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倘若他有开枪的勇气,一开始就不会喊道:“举起手来”。一开始他的正确举动就该是朝着她的脚下开枪试射,或者将她打伤又或者以实际开火的行为来真切威慑她的安全感。
扎西一开始就没做对。这个世界上没有亲历过特工战争的绝大多数正常人类,都是如此。只有亲眼目击过战友惨死而自己侥幸逃得残生的人,才会跟对手先开枪后打话。
这样的战争心理学案例,在二次世界大战的中国战场和欧陆战场上层出不穷。两支清一色由新兵蛋子组成的连队,在巷战中突然遭遇的时候,会形成几十个人相互举枪对峙的僵持局面,谁也想不到先开第一枪。实战中往往是由最铁血的指挥官带头开火,或者是最怂包的胆小鬼因为手指颤抖而走火,从而触发一场同归于尽的惨烈对射。
这种案例有力地证明:没有杀人如麻前科的普通人,只会举枪呼喝,不会真的开枪,他们的心理上,缺乏一个足够强大可以允许自己胡乱杀人的心理决断力。简言之,杀人对平民是件大事儿,扎西没有强大的心理驱动力驱使自己贸然开枪。
只有一种情况会触发开枪杀人事件,那就是孙碧青做出过于突兀的举动,威胁到了小卓玛或者扎西大婶儿的性命安全,为了救自己的家人,扎西就会开枪。
所以孙碧青根本不在乎被天真无知的扎西同志拿枪口指着。
她头也不回地笑道:“扎西你回来了吗快把枪收起来吧。别吓着了你媳妇儿。她快生了,禁不起你吓诈唬。”
一边尽可能放慢了每一举手每一投足的节奏,慢慢走近大肚子的桑尕杰措央宗。
这个过程是如此温柔,身为普通草根牧民的扎西同志是没有那个心理勇气,悍然冲着和颜悦色讲话的女人背后开枪的。
只要孙碧青走到孕妇央宗的身后,这个回合她就赢了。当碧青拿到那位孕妇作为肉盾之后,扎西就只能弃械投降。
这一刻在小卓玛的眼里看起来,木屋里的气氛十分融洽平和,给大家带来美味甜食的妖怪阿姨,笑意焉焉,态度友善。小卓玛一点也看不出这一刻其实步步惊心,生死攸关。
孙碧青事实上是拿人性和心理,在进行一场技术含量很高的生死博弈。这种程度的性命博弈,她之前跟苏联克格勃同志们玩得多了。扎西跟苏联同志相比,根本只是小儿科。
孙碧青的心态十分平和,心情笃定,胜券在握,却也保留着三分谨慎。她轻手轻脚,不敢有任何触怒扎西同志的激烈举动。毕竟藏家牧民之中多得是优秀的猎手,孙碧青不敢小看了扎西同志的射击水准这个藏族青年很可能是个神枪手。
除了众所周知的西藏四宝之外,在以日喀则为中心的外藏地区,还有外藏四绝:“康定的汉纸最会驯马;昌都的喇嘛枪法如神;嘉绒的姑娘会唱歌;林芝的工匠纺得出最暖和的毛呢绒。”
虽然稻城不是昌都,孙碧青却也不敢小看了扎西同志的枪法。
孙碧青无视扎西才让发出举起手来的持枪警告,慢慢走近桑尕杰措央宗的身边
按照她的预期,可怜的扎西同志一定会手足无措囧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了吧
但是扎西才让却并非一个寻常庸碌的草根牧民。
当他只有六岁的时候,就时常像个小地下党交通员似的,反复往来于稻城县和迪庆县之间。这样的野外长途旅行在当年是不合法的。从1946年到1950年,从扎西六岁到十岁,他的身份一直是个桑尕土司老爷家里世袭的奴隶。因为他爸爸是奴隶,所以小扎西生来也就是家生的奴隶。
奴隶未经授权擅自逃跑,是要被捉回来点天灯的。点天灯号称人类文明史上最惨烈的酷刑,没有人不害怕的。
可是扎西的爸爸旺堆大叔是不敢把年幼的央宗女婴养在自己家里的,不但不敢自己养,也根本不敢把她留在桑尕河奴隶主控制的整个地区,旺堆大叔只能跨过了县界,将小央宗远远寄养在迪庆县的寡妇达娃德吉家里。那里不再是桑尕河土司老爷的领地。而且达娃老寡妇也不是奴隶,她是受到喇嘛教护法军保护的自由民,只因为达娃老寡妇的男人昔年在黄教喇嘛发起的抵抗英国殖民者入侵的保家守土战争之中,英勇捐躯,活佛公开表彰了他的功德,并赐予了达娃寡妇一个备受万民尊敬的宗教荣誉。
扎西长年背着土司老爷家养的骑兵队,秘密潜行在香格里拉大草原的边缘,往返在稻城县和迪庆县之间,在仙乃日和梅里两座神山之间来来去去,早已成长为一个比别的孩子更加早熟的小兵张嘎。孙碧青的这一套,可以哄得过大多数牧民,就是欺不了扎西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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