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秋也愣住了。他来到这里已经将近半年了,未来究竟有什么打算,还真的没有好好考虑过。
最初,他想的只是怎样才能重返现代。但自从跳下悬崖,奇迹生还以后,他的这个念头就渐渐变淡了。虽然偶尔还会想起,但内心其实已经不抱太多希望。
魏征的话,让刘子秋陷入沉思。
在刘子秋的印象中,余杭郡一带在隋末并没有遭遇什么战乱。现在有了盐场的稳定收入,将来再置办些田地,长山村的村民和他都可以过上比较安宁的日子。
但日子真能过得平平安安吗?他大闹禁苑,会不会有一天东窗事发?杨积善真会偃旗息鼓,不记前仇?这是一个强权肆虐的社会,求稳往往不能得稳。
更重要的是,刘子秋骨子里并不是一个安份的人,否则他也不可能成为特种兵中间的王牌。他闯禁宫、杀阉贼、筑墙练兵都是这种不安份的本能反应。如果偏安长山村,说不定哪天,这种不安份又会跳出来,给他自己甚至村民们惹来更大的麻烦。这样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
刘子秋知道历史的进程,最终取代大隋的是李渊建立的唐朝,正如山顶小字条上写的那样。他可以选择去抱李渊甚至直接去抱李世民的大腿。
但那又能如何呢?论智谋,他不及魏征、长孙无忌,论统兵,他不及李靖、秦叔宝,恐怕最终的结果他连凌烟阁二十四功臣都排不进去。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刘子秋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其实,早在李靖家中时,这个念头就像野草的种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并且疯长起来,只是他一直没有正视而已。
魏征看到刘子秋脸上神色变幻,拱手说道:“刘族长若是不愿意说,就当魏某什么也没问过好了。”
看到魏征作势要走,刘子秋忽然说道:“魏兄,留步!不知魏兄对未来有何打算?”
魏征明显愣了一下,说道:“魏某但求混口饱饭罢了。”
他脸上神情变化只是一刹那间的事,却逃不过刘子秋的眼睛。刘子秋已经知道魏征颇具智慧,若是闪烁其词,反而令他生疑,不如以实相告,于是抱拳说道:“刘某与魏兄虽相识不久,但一见如故,事无不可对魏兄言!”
魏征微微有些诧异,却不动声色道:“请讲。”
刘子秋正色道:“杨广无道,残害百姓,滥杀忠良,大隋江山,不久将乱。与其在乱世中做一蜉蚁,苟且偷生,不如振臂一呼,力挽狂澜!”
将心底的想法说出来,刘子秋突然觉得浑身轻松。
却听魏征哈哈笑道:“与魏某所料相同。不知可有用到魏某之处?”
刘子秋虽然早就知道,以魏征的才能,绝对不会只为混口饱饭,但听到他这番表态,还是有些惊讶,皱眉道:“刘某记得,魏兄前些日子还曾说过,朗朗乾坤,贼从何来?今日却为什么……”
魏征笑道:“魏某只问贼从何来,并未说天下无贼啊。”
刘子秋只知道魏征为人正直,没想到他说话滴水不漏,如此的狡猾,也不由笑了起来,说道:“那以魏兄之见,贼从何来?”
自古伴君如伴虎。历史上,魏征确实直言敢谏。但向皇上进谏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如果不讲究策略、时机和技巧,稍有不慎,便要搭上身家性命。魏征能够屹立不倒,除了李世民需要利用他的声名,他自己小心谨慎,不落人把柄才是更重要原因。
既然刘子秋对他坦诚相待,魏征也就没有必要再躲躲藏藏,捋须说道:“以魏某之见,贼在朝堂之上!长山村修得再坚固,也只能防住几个小毛贼,又如何防得了朝堂上的大贼!”
这正是刘子秋的心病,他不怕杨家的打手,却怕杨家动用朝廷的军队。
刘子秋点头道:“那依魏兄之见,如何防那朝堂之贼?”
魏征忽然紧盯着刘子秋,沉声说道:“朝堂之贼所窃者国也!若要防之,唯有先据其国!”
在刘子秋的记忆中,大隋真正乱起来应该是在杨广二征高丽以后,好像杨玄感就是在那时候起兵造反的,声势还闹得挺大。其余群雄,有草莽,更有朝臣。比如李渊、王世充、宇文化及,这些人都可以说先后居于朝堂之上。如果站在大隋的角度,说他们是窃国之贼,也不为过。
刘子秋虽然明白魏征的意思,却故作迟疑道:“只是刘某身无长物……”
不等他说完,魏征已经凛然道:“事在人为!你有胆色、肯担当、重义气,魏某正想跟随左右求个出身!”
刘子秋心头一热,差点便答应下来。他强忍住激动,又问道:“魏兄既知朝中有窃国之贼,若去助他,岂不更易谋个出身?”
魏征苦笑道:“他们又如何瞧得起魏某一个穷道士?”
那些权贵确实眼高于顶,刘子秋在长孙家的遭遇就能说明一切,当下不再犹豫,抚掌道:“好!刘某便与魏兄一起搏一搏。他日若能富贵,绝不相负!”
魏征稽首道:“主公在上,受魏某一拜!”
刘子秋哪肯让他拜下去,赶紧扶住,说道:“主公二字,刘某实不敢当,休再提起。今后你我仍是兄弟相称!”
其实能够有魏征主动投效,刘子秋这厮心中已经偷乐不止。他甚至暗暗后悔,当初就应该将李靖和秦叔宝都忽悠到江南来,这样自己一个小班底就算搭起来了。只是李靖是官身,秦叔宝又有军籍,断不会随便出走,也只能想想罢了。
不过,刘子秋还是满怀希望。史书记载,隋末义军二百多支,多则数万,少的也不过几十人。他现在也算有几十人了,而且还是他亲手训练的子弟兵。
虽说在历史上,李渊笑到了最后。是因为李渊足够强大吗?刘子秋并不这样认为,至少最早起兵的杨玄感就曾经错失良机。李密给他出过上中下三策,结果他偏偏选了下策。
成功和失败都有无数种可能,靠实力,有时更靠运气。但有一点错不了,成功总会眷顾那些有准备的人。历史上二百多支义军,有一大半都是仓促起事,失败也在情理之中。像杨玄感和李渊,准备得最早,所以离成功也最近。
刘子秋从现在开始准备,也只比他们落后一年半载。他虽然没有官职爵位,没有豪门根基,但也有他自己的优势。他多了一千四百年的见识,熟悉历史的进程。
尽管这个进程因为他的到来,已经有所偏转,但他还有识人之明。只要听到那些如雷贯耳的名字,他就知道谁奸谁忠,谁可以担当大任。决定性的因素是人,掌握了人就掌握了一切。
……
刘子秋信心满满地回到屋内,却见高秀儿和香草仍在油灯下做着针线,不由笑道:“都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高秀儿脸色一红,低头嗫嚅道:“天气渐凉,我,我缝几条新被子。”
屋子里堆了些绸缎、棉絮,面料都是大红大绿的颜色,这些还是他们当初冒充货物,从洛阳带回来的。看到这些东西,刘子秋忽然记起自己的承诺,盐场的事情也算尘埃落定,是不是该……
“阿郎,你坐。”香草非常乖巧,搬来一张胡凳,躬身说道,“奴婢去沏点水来。”
“你先不忙去。”看到香草,刘子秋便记起了杨家庄园的那幅图样。这段时间忙于村里的事务,刘子秋一直没有时间好好问一问她。今天刘子秋终于有了明确的目标,图样的事情该问个清楚了,于是说道:“香草,你去过杨家的庄园?”
香草早知道刘子秋会有一天来问她,低下头说道:“其实那里原来不是杨家的,而是我家的庄园。”
刘子秋吃了一惊:“你家的?”
高秀儿解释道:“香草她娘是南陈岳阳王陈叔慎的王妃,这座庄园是岳阳王的别院。”
原来,南陈灭亡以后,与后主陈叔宝一样,陈叔慎一家也都做了俘虏。杨坚在边远地区划了一块地,给陈家那些男子,让他们自耕自食。陈家的女人,上自嫔妃公主,下到宫娥采女郡主,要么充入掖庭,要么给赏功臣。
像陈叔宝的妹妹宣华夫人和他的两个女儿陈穗、陈稠都没入宫庭,而陈叔宝的另一个妹妹则被赐给了杨素。高颎作为灭陈的主将之一,自然也得到了杨坚的赏赐。当时,岳阳王妃就被赐给高家为婢。大概嫌岳阳王妃年纪大了,高颎又将岳阳王妃配给了一名心腹家奴。谁也没有想到,几年过后,岳阳王妃竟然生下了一个女儿,就是香草。
生于末代帝王家是一件悲惨的事情,可怜堂堂王妃最终却成了高家的一名仆妇,就连生下的女儿也只能为奴为婢。岳阳王妃每年夏季都会到这座庄园消暑,对这里极其喜欢。没入高家以后,岳阳王妃常常画出庄园的图样,以慰思乡之情。香草看得多了,因此记得。
这些情况,香草早告诉了高秀儿,因为担心自己会被刘子秋瞧不起,所以香草求过高秀儿,请她保密。只是今天刘子秋特别问起,却瞒不过去了。
看到香草眼圈已经微微发红,高秀儿叹息道:“你也不用太难过,其实我的遭遇与你何其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