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洑水三回仇仇惊夜泊 风帆一叶巾帼收孤儿

岳天敏听他们所说,勾稠格磔,一句也听不懂,敢情他们所讲的是什么地方的土话?看情形那为首一个听不懂自己的话,由瘦削脸在传译。

“嘿”,“嘿”!为首人意似忿极怒极,对着自己两人,大声喝骂了一句。身形微晃,两条黑影,同时落到船头,身法极快!足才点到船板,一欺身,各抡兵刃,就分向两人攻来!

岳天敏因双方语言不通,对方分明寻仇而来,正苦于无法讯问清楚,甚感为难。猛见锤若流星,业已当胸奔到,劲透锤身,内力四溢!不由心中一愣,暗想此人功力极深,当下一闪身避开来势,口中喝道:“朋友!我们无冤无仇,到底所为何来?”

使流星锤的那里听得懂他说着什么?只知对方是在大声吆喝,他冷笑一声,意似不屑!

飞锤才出一半就倏的收回,随势变招,陡从他身边涌起一幢金霞,闪闪生光。千百个锤影,纷纷向自己要害砸到。

这种急骤的攻势,不但招式奇诡,变幻莫测,而且内力外透,劲风激荡,煞是凌厉!可是眼前的岳天敏今非昔比,那会把他放在眼里?不过明明是一场误会,对方却硬把自己当作强仇大敌,话又说不清。这才暗运太清罡气,护佐全身,只随着锤势,四面游走,并不还手。那使流星锤的,确非等闲,一二十招过后,但觉对方在自己锤影笼罩之下,徒手游行,竟然伤不得他分毫。而且明明击中要害,却又一滑而过,好似浑不觉得模样,不由心中大吃一惊。暗想自己常听师傅们说起,即使中原一流高手,要胜得过自己的,也为数不多。此人年事甚轻,功力之高,连师傅们怕也不过如此!他咬牙切齿,把风雷锤法,源源施出,看看对方依然气定神闲,面露笑容。错非对方手下留情,那能走得出四五十招?

这时另一方面,那使五行轮的,和尹稚英却打得异常激烈。

但见轮影飞舞,剑气纵横!

尹姑娘飞絮舞步,玄阴剑法,悉数展开,身若飞絮,剑若银蛇。

轻灵飘忽,使人无可捉摸,看来也略占了上风。

那使五行轮的,也非弱手。一柄五行轮招术精奇,变化无穷,尤其在粘锁上的功夫,十分老到。

尹姑娘一上来差点就吃了亏,是以粉脸通红,剑招绵绵而出。这时虽然逼得对方守多攻少,要想胜他,也非易事。

尹稚英不耐久战,蓦的一声娇叱,剑势倏变,使出玄阴剑法的绝招“力劈五岳”,剑如匹练般飞起。使五行轮的暗叫一声“来得好?”右臂一圈,五行轮使尽全力向上便锁。剑轮相接,他陡觉对方一支长剑,重逾山岳,那里还想锁得住人家,连封架都感困难。

姑娘剑招倏的由“力劈五岳”变为“手挥五弦”。剑尖微挑,内力暴涨,一柄五行轮,直被挑震出十数丈外。剑招再变,“天仙散花”。

只见剑尖上蓦然爆出万点琼花,银星缤纷,迳向对方当头飞洒过去!

“英妹不要伤他!”岳天敏原是无意伤敌,随手挥洒。这时一见尹姑娘绝招出手,怕她误伤对方,菟仇越结越深,才出声阻止。

但剑招出手,何等迅速!那使五行轮的兵器被震出手,已是大吃一惊,就在他微一错愕之际,闪闪寒光,业已当头罩下。终算岳天敏喝了一声,尹姑娘才剑尖微偏。使五行轮的这时空着双手,心头一震,只好硬往横里闪出。说也真险,寒森森的剑气,削着他肩头而过。

但在身形刚一闪动之时,剑锋已在他左臂上划破了一条三寸来长的血沟,血流如注,痛得他打了一个冷颤,大叫一声,向后便倒。

尹姑娘收回长剑,心中奇怪,暗想适才这一剑分明只是外伤,以对方功力,怎会栽倒地上,爬不起来?

再一细瞧,只见他全身痉挛,脸色逐渐由青转紫,只一瞬功夫,就僵屈着一动也不动了。那使流星锤的突然一声怒吼,舍了岳天敏,飞身过来,左手一捞,夹起尸体,踪身上岸。

岳天敏摇头叹道:“英妹,你这一失手伤人,我们无缘无故的又结下了强敌。”

尹稚英脸露愤怒,一双秀目睁得大大的似乎在向四下搜索。闻言摇头道:“敏哥哥,那人不是我杀的,他不过手臂上中了我一剑,伤得并不重,看他死时的情形,全身抽搐,分明又是中了剧毒,和前几次完全一样。”

岳天敏方要答话,猛听岸上传来一阵吆喝,接着响起金铁击撞之声。

连忙一拉尹稚英玉手,悄声的道:“英妹快随我来!”

说着双足一顿,人像大鹏搏天,凌空飞起,轻悄悄的落入一株高大松树之上。

两人掩住身形,纵目一瞧,荒地上来了二十多个一包青布劲装的壮汉,手中各使着单刀铁尺,和方才站在岸上的五人,乱烘烘的打在一起。那使流星锤的,正力敌着一个矮老头,和一个中年汉子,毫无逊色。

手中流星锤纵横抡击,一个个金色锤影,漫天飞舞,直如千百颗金丸,此起彼落,耀眼生花,呼呼有声。凌厉得有如疾风暴雨,锐不可当!

矮老头使的是一根旱烟管,招招带着啸声,内力也自不差,而且点点杆影,都是朝对方周身死穴下手,十分狠毒。

中年汉子使一柄锯齿刀,翻翻滚滚,刀法纯熟,功夫似乎比矮老头还强。左手还不时觑机从刀光中隔空劈出,看来似足一种阴劲的掌风。

尹稚英依着岳天敏,低低的道:“敏哥哥,你瞧,那人使的好像是排教中的五阴掌。”

她话声未竭,那矮老头突然旱烟管一挥,递出三招凌厉绝伦的攻势,却抽身急退。

使流星锤的冷笑一声,金锤猝然飞出,疾若流星追击过去。

却被使锯齿刀的挡了一招,左手五阴掌趁机劈出。

矮老头才退出半步,便旋身再进。左手连扬,一大把飞钉,挟起嗤嗤尖风,像飞蝗般洒出。紧接着暴喝一声,铁烟管又急如雨点般点去!这几下快如电闪,锯齿刀,五阴掌,漫天暗器,铁烟管一齐集中,差不多同时打到。

“哦!他们果然是排教中人,这矮老头使的是五鬼钉!”尹稚英在敏哥哥耳朵旁,轻声的叫着。

岳天敏也回头咐着她耳边道:“这三个人身手都不凡,你耐心点看下去,还有热闹哩!”

果然!那使流星锤的好像极为愤怒,气得哇哇大叫。左手猛的沉腕运劲,对着使锯齿刀的遥空劈出,掌风出手,随著有一股强猛无比的潜力,排山倒海般冲撞过去。站在老远,还可听到隐隐的风雷之声!

他左掌才出,右腕一震,流星锤化作一幢金霞,由他身旁涌起,金光缭绕,把周身护个风雨不透。

只闻一片铿锵之声,丁丁不绝,那些五鬼钉,俱被他点点锤影,磕飞出去。时说迟,那时快!他倏的长身一掠,无数金星,骤然间跟着他凌空直起。像千百颗陨星,迳向矮老头及使锯齿刀的兜头罩下。

矮老头瞥见他凌空跃起,两人一时来不及联手迎敌。对方那一幢金影,万颗金星已疾若奔雷的当头袭到。不由心头一震,那敢用短烟管去硬接这种凌厉之势?连忙一个仰身平射,向后倒退出去一丈开外,才算躲过来势,脚方落地。猛听一声凄厉的惨叫,自己请来的帮手鬼齿无敌林香主已口喷鲜血,猝然倒地。

看来伤势不轻,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原来那使锯齿刀的一刀递出之后,左手五阴掌,也使足十分劲力,隔空出手。不料对方百忙中居然也运起全力,迎着硬接。起先他还暗自得意,心想:“小予,真是活腻了,你那知五阴掌厉害?”

五阴掌的阴柔之劲,和对方裂石碎碑的阳刚掌风才一接触,便觉风雷隐隐,力道奇猛。

不但对方内力胜过自己,抑且这种掌风,分明是闻名海内的风雷掌,正是自己五阴掌的克星。他久经大敌,觉得不对,立时猛吸丹田真气,把击出的力道,硬生生地收了回来。终算见机的快,迅疾后跃,还被震退了两步。试一运气,并未受伤,才放下了心。就在他试运真气,略一停顿时,对方已凌空击来,等他警觉,一片金影已向头顶罩落。急忙举刀一撩,疾化“云雾迷山”,堪堪护住顶门。那料对方锤势一沉,千百颗流星,突然爆开。一时左右前后,四面八方,尽是锤影。他目迷五色,那里还来得及封架?一个疏神,右肋骨上砰的着了一下,眼前一黑,立时栽倒。

使流星锤的击退两个强敌,似乎也耗尽真力,上身直晃。猛的喝了声“嗨!”

那五个下手,还在和二十多个敌人杀得难解难分,这时纷纷跳出圈外。从地上架起一个尸体,跟着就走。

矮老头扶起林香主,见他脸如金纸,双目紧闭,忙从身边掏出药丸,塞入他口中。接着一挥手,二十几个劲装大汉,已有半数挂了彩,大家垂头丧气的架起林香主,也穿林而去。

一霎时,空荡荡地恢复了荒野原始的静寂,松风如涛,芦苇萧萧!

两人踪身下树,尹稚英挽住他的臂膀,偏着头道:“敏哥哥,那使流星锤的,招式十分怪异!”

岳天敏踏着衰草,点头道:“看他所使招法,不像中原武林的路数,尤其那一掌,隐隐挟着风雷之声!”

“风雷掌!碧落宫的风雷掌!”尹稚英猛然想起海南碧落宫,不由惊叫起来。

“碧落宫的人,也到中原来了?难怪他们的话,一句也听不懂。那使五行轮的,这次伤在我们手中,这个误会可越结越深了,今后我们得小心点才是!”

尹稚英嗤的笑道:“像你这样胆小,还要在江湖上走动?”

两人走近岸边,轻轻一跃,已上了船舱。船老大和四个水手,早被先前这一阵打斗,惊醒过来,大家躲在舱下,不敢出声。后来打斗之声渐歇,看到两个客人回来,从岸上只一踪,便到了船上,连船身都不晃一晃。才知这两个年轻客人,竟是有大本领的,大家才敢钻出身来。

岳天敏只说方才来的乃是大伙强盗,已被自己兄弟两人打退,吩咐他们回舱安歇,不许声张,船家自然唯唯答应。

翌晨,他们从麻衣洑出发,启碇东行,经夷望溪,郑家驿,船过桃花源,还特地去游览了这名闻千古的世外幽境。一连又行了两天水程。这日中午,船驶进了白洋河,这里江面极阔。水天相接,青山隐隐。

岳天敏,尹稚英并肩立在船头上,指点着波光云影,长天一色。正觉得胸襟如涤,心旷神怡。

忽见从远处驶来一只风船,船身极大,从下游往上游虽是逆水偏风,却走得异常迅速!

尹稚英在江湖上走得久了,经验较多,眼看这宽的江面,对方那只大船,偏是破风冲浪,走对了头,朝着自己这边开来。

“寻虋的来了!”

她心念一动,忙向岳天敏道:“敏哥哥,这船不怀好意呢?”

前面那条船,越驶越近了,船头上还安着香阵,(香阵是香案法器之类)两边站着十几个大汉,全是穿着短衣襟,小打扮,这时吱吱的连发胡哨。船家一眼瞧到了对方船头的香阵,直吓得没命的转舵。

但顺风顺水,何等快速!两下里是越凌越近,眼看着就快要撞上了。船家可慌了手脚,飞奔到船头,还想用篙杆点开来船,免得撞上。

对方船上的大汉,横眉一竖喝道:“你瞎了眼睛,居然想动篙杆?”

船家一害怕,果然长畏缩缩的不敢动手。

岳天敏看对方大船是有意想把自己这条船撞沉。虽然不知是否冲着自己来?还是和船家往日有怨?

但对方船上这班人,个个目露凶睛,分明不是善良之辈。这时危机紧迫,险到万分。两条船相距不过只有数丈了!

船家水手,虽全会水,可是船撞散了,他们的生家性命,全在这上,那能活得?但对方来头太大了,得罪了他们,就是保得住船,这江面上的饭,也无法再吃。但人在生死关头,谁都会横上了心。水手们手捋竹篙,站在船舷上,非要点开来船不可!风船如飞的欺过来。

大汉们凶神恶煞般大声吆喝,纷纷掣出兵刃十准备行凶?

岳天敏微微冷笑,双掌觑准来船,平胸徐徐推出。说时迟,那时快!两条船看看已要撞上了。突然那条风船船头,好像被万斤巨石猛力一压似的,哗啦啦,船头直往下沉。后面的冲力,抬得船尾朝天,全身直竖。又是哗啦啦一阵巨响,浪花四飞,偌大一只船,就顺着水势,倒退了八九丈,船身打着横,还在摇晃不停!

站在船头的十几个大汉,就在船身直竖的时候,只觉眼前银丝闪动,厉声惊叫着纷纷跌落水去。

这是尹姑娘瞧不惯他们的横眉竖眼,每人赏了一支玄阴针。

船家,水手,眼睁睁的发了愣,这真是奇迹!要碰上的船,竟会自己退出去,打了横?

喔!啊!原来自己船上这两位客人,是会仙法的。

湘西风俗迷信,船家认为岳尹两人都会法术呢?

接着船老大却又愁眉苦脸的道:“两位客官,那艘船是王三爷子的,今天摆着香阵出来,敢情又是找什么人的晦气,他们在这一带,谁都不敢招惹的。小老儿这条船碰巧对上了回避不及,招下大祸,幸亏两位都是好本领,才保了一船性命。可是王三爷子手下,人多众势,王三爷子听说前几天被人杀死了,他老婆更是出了名的母老虎,惯用煞手伤人,(煞手和点穴极相类似,是排教中的一种密技,按季节时辰,点人穴道,中了人身,当时不觉,要过了若干日子,才会伤发致死,时日迟早不等,技之精者,能够至半年以上,方使毕命,而无救药。)比她男人还要凶横,这一犯了他们岂肯甘休……”

船家唠唠叨叨的还没说完,那风船上这时从舱中走出一个中年汉子,向船头一站,扯开破锣般嗓子,喝道:“两个小狗听着,咱横江鼠奉王三师娘之命,着你们去乌鸦嘴,作个了断,要是半路上妄想逃跑,可没那么容易!”

这下是摆明了冲着自己来啦!

尹稚英柳眉倒竖,叱道,“鼠辈,你瞎了眼睛,别说乌鸦嘴,白鸦嘴,就是龙潭虎穴,你家公子爷也要踹他个平地。”

横江鼠脸色骤变,怒道:“小子!你死在眼前,还敢嘴强?”

尹姑娘一声娇叱:“鼠辈,你把招子留下!”

玉手轻扬,两缕银丝一闪,横江鼠陡的一声狂叫,双手捧着脑袋,满地乱滚!

尹稚英回头对岳天敏道:“敏哥哥,人家既然划下道来,咱们就走一趟,那王三寡妇如果真是十恶不赦之人,也趁此为地方除害。”接着回头对船家道:“老大,你船就靠到那边岸上去好了,我们去去就回。”说着叫了声“走”!双脚一点,人已凌空飞起,直向风船上落去。

两条船少说也有五丈远近,只见她身若飞燕,掠身之势,早到了船上。直看得两边水手,个个咋舌!

岳天敏一看英妹妹已然飞上风船,怕她有失,也就双足微晃,凭空飞去。他去得更是迅速,根本谁都没看清楚,已到了尹稚英身边。这里船家依着吩咐,自去靠岸不提。

却说岳尹两人,上了风船,就吩咐他你立即向乌鸦嘴驶去。船上水手,这时已给两人镇住了,谁敢说个不字?何况本来就为拦劫他们而来,当下就转舵扬帆,直向乌鸦嘴而去。

乌鸦嘴,原是白洋河上一处荒僻的港弯。江水拍岸,草长没胫,白杨枯柳,益增萧索!

风船靠滩之后,两人踪身上岸,走了一段,只见树林边已有一大堆人先在,敢情就是王三寡妇的党羽。一株大树下面,端坐着两个妇人。一个约摸三十上下,浓眉大眼,满脸油光的矮胖妇人,穿着一身缟素,大约就是王三寡妇了。另一个年约六十开外,满头白发盘结在一处,一脸绉纹,骨瘦如柴。

老妇人的身边,站着一个十二、二岁的小女孩,生得十分秀美伶俐。短发齐肩,脸如苹果,一双黑白分明的小眼,骨碌碌的望着自己两人。这三人的身后,参参差差的站了十来个一色短衣襟的壮汉,手上单刀铁尺,挺胸凸肚,如临大敌!

岳天敏尹稚英两人,来到临近,首先由岳天敏朗声说道:“在下兄弟两人,道经贵地,和诸位素无怨隙,不知半途上相邀来此,有何见教?”

王三寡妇闻言浓眉一竖,厉声喝道:“小狗不是明知故问吗?湘西三英和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怨,一夜之间,连杀姜天中和我们王三爷子,还有十几个弟兄,无一侥免。前天林香主苗老大向你们评理,又暗伏高手,黑夜突击,林香主重伤致死。今日是你们二个小狗的死日到了,还不束手就缚,听候老娘发落。”

岳天敏听得心头一怔,原来果然引起了极大误会。当下微一沉吟,抱拳说道:“大嫂可别误会,在下昆仑门下,此次途经贵地,和湘西三英,素不相识,那会出手伤人?其中恐另有别情,还讲大嫂明察。”

王三寡妇冷笑道:“小狗倒推得干净,老娘可不管你昆仑峨嵋,是仇人也罢,不是仇人也罢。今天既然来了乌鸦嘴,老娘宁可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你就拿命来!”她仇人相对,越说越凶,眼露狞恶。倏的伸出右掌,向岳天敏胸口按到。

她一出手就使出最歹毒的煞手,满以为这种年轻小伙子,功力再强,也经不起这一掌。

那知对方竟是毫不戒备,一掌端端正正的按上对方胸口。手掌所触,陡觉虚飘飘的似有一层无形气体,不着实际。

再看那少年含笑而立,若无其事。

她心头一震,知道遇上了高手,但此时如何下台?不由触发凶心,暗暗咬牙,把心一横,劲运掌心,全力重按上去,排教中的煞手虽然厉害,那能和玄门正宗的太清罡气相提并论?这时如要伤她,真是易如反掌,不过岳天敏因事起误会,对方为大报仇心切,情有可原,才没还手。无非想她知难而退罢了!

正当此时,忽听一阵桀桀怪笑,声如夜枭!那白发老妪,膢着腰,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满脸绉纹中陡的绿光暴射:“徒儿,你真不长眼睛,这娃娃,瞧不出还会混元气功?快退下来!让我老太婆来会会高人。”

王三寡妇煞手无功,闻言赶紧往后跃退。

岳天敏抱拳说道:“大嫂子,在下掬诚相告,冤有头,债有主,你杀夫之仇,另有其人,不可误会。”

“小娃儿不必多说,你受得了我老太婆一掌,天大怨仇,一笔勾销。”白发老妪不见她迈步,已掠近身前。

岳天敏躬身道:“老婆婆吩咐,在下自当遵命,不知老婆婆如何称呼,可否见告?”

“且慢?”突然尹稚英从旁插进口来,她瞧着王三寡妇,向岳天敏道:“敏哥哥,这位老婆婆说过只要你受得了她一掌,天大的怨仇一笔勾销,这话不知那位王三大嫂子可曾同意?”

白发老妪绿阴阴的眼光,扫了尹稚英一眼,又是一阵桀桀怪笑。厉声的道:“排教三长老的刁太婆,说出话来谁敢违拗?只要小娃儿受得住我一掌,王老三就算白死。”

尹稚英一听对方竟是排教三长老中除恶出名的刁太婆,真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她以煞手名震长江,端的非同小可!不由芳心一震,粉脸骤然失色。这……敏哥哥功力虽高,若要硬受这魔头一掌,怕也………她正想开口。

岳天敏已知她的心思,忙道:“英弟,既然刁太婆划下道来,不要说一掌,纵使三掌,愚兄也得勉强承受。”

刁太婆绉脸上露出狞笑,尖声喝道:“小娃儿,好狂的口气,你接住了!”右掌猝然随声而出,电光石火般拍来。

岳天敏罡气护身,渊停岳峙,大大方方的接了她一掌。

不但依然含笑而立,却连长袍都没飘动一下。这真大出刁太婆意料之外,自己的煞手,即使武林一流高手,也不敢这样挺着胸膛硬挨。这小娃儿敢情会使邪法?

刁太婆老脸骤红,怪声笑道:“小娃儿果然有点门道,你敢开口接我一掌吗?”

尹稚英在旁冷笑一声道:“刁太婆,我哥哥不是已受了你一掌吗?”

刁太婆怒目瞪了她一眼。

岳天敏道:“刁太婆尽管赐招。”

他话才出口,刁太婆出手如风,砰砰又是两掌。这两掌她用尽生平之力,暗下杀手。第三掌才一接触,好像对方从重衣之中,透出一股无形真气,向外轻轻一弹。只不过那么轻轻一弹,刁太婆立觉全身一震,身不由己的被震退了两步。在她来说,数十年还是第一次遭受挫折。对方功力,分明胜过自己太多,心中一愣,回头向王三寡妇喝声:“徒儿,跟我走!”走字才出口,猛的一个旋身,左手觑准尹稚英虚空拍出!夜枭般的声音,厉叫着:

“你也吃我一掌。”

尹稚英猝不及防,一股阴劲的掌风,业已袭到。

她不敢硬对,匆忙中使出飞絮舞步,轻轻一滑,堪堪卸去掌风,人却踉跄的被带出了两三步。这不过是电光石火般转瞬之事。

岳天敏见她如此阴险,不由勃然大怒,左手一挥,太清罡气陡然暴涨,直向刁太婆身后劈去。含愤出手,威势自然非同小可!

刁太婆反手出掌,人已到了一丈开外,陡觉背后一股无形劲风,漫天澈地卷来。压力之强,无可比拟。那里还来得及躲闪,身子已被滚滚而来的劲风卷起,砰的一声,直摔出七八丈远。终算她内功精深,厉叫一声,如飞而去。这下直把在场的人,惊骇得不知所云,豕突狼奔,纷纷逃命,一霎时走得一个不剩。

“英妹,你受了伤没有?”岳天敏一掌出手,回头急问着英妹妹。

尹稚英娇笑着道:“没有,这老乞婆当真阴险!你这一掌也够她受啦!”

她蓦一回头,双眉一绉,又道:“敏哥哥,那船上一班水手,都逃光啦!你会不会摇船?”

岳天敏一瞧,果然只剩了一只空船,那有半个人影?不由摇头道:“我可从没摇过船,不过,不会也得摇呀!”

两人边说边走,忽见树林中遮遮掩掩的藏着一个人影,行动十分鬼祟。

岳天敏心中一动,暗想这人如果不是刁太婆党羽,便是暗中跟随而已,屡次放毒之人。

他不动声色,猛的双足一点,八步赶蟾,身子像箭一样激射过去!一把把那人如抓小鸡般抓了出来。

尹稚英看清原来方才站在刁太婆身边的那个小女孩子。

这时已吓得脸无人色,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下,只管叩头,口中连城两位公子饶命!

尹稚英见她秀美伶俐,心中十分不忍,连忙伸手把她拉了起来,笑道:“你不要害怕,我们决不难为你的,不过,他们大伙儿都走了,你躲在林中,怎不逃跑?”

小女孩手给人家握住,不由满脸绯红。

她自随着刁太婆以来,因为人聪明,平日虽然还能得到一点看重。但刁太婆行为乖张,稍有不合,便横遭打骂,生性又极残忍,心毒手辣,不讲情理,她每日忍苦含辛,提心吊胆。如今给尹稚英温和的一问,畏意渐袪,想到伤心之处,竟自放声大哭起来。

尹稚英先前见她相貌清秀,已是喜爱,这时见她哭得伤心,越发怜惜。忙拉着她手,温言抚慰道:“小姑娘,有话好好的说,不要哭啦!你叫什么名字,家在那里?”

小女孩一面拭泪,一面呜咽着道:“我姓云,名叫凤儿,父亲是做官的,那是五年前的端午节,我才七岁,跟随着父母,经过洞庭湖,湖上在划着花船,十分热闹,我一时不小心,失足掉入湖中。后来被刁太婆救起,就收我做了徒弟,每日除服侍她做点事以外,就跟她练武。只是她性情十分暴躁,稍不合意,便遭打骂,自己身上,时常被她打得体无完肤。

日前师姐王三娘子忽来哭求,说她丈夫被人杀死了,要刁太婆替她报仇,接着就带了我一起前来。我因偷看两位公子面目和气,不像坏人,武功又高,一出手就把王三娘刁太婆打败,这才趁大家忙乱逃命之时,偷偷的躲在林中,另想法子逃走,慢慢的去找寻父母。两位公子就可怜可怜我苦命女孩,带我离开此地,便感激不尽了。”说着随又跪了下去,叩头不止。

尹稚英紧拉着她手笑道:“我们原是路过此地,带你离开,自无不可,你且起来。”

云凤儿一听这位公子肯带自己同行,心中一喜,连忙依言站将起来。但一个小姑娘家,自己的手,老是给人家年青公子握着不放,总有点不好意思。可又不敢缩回来,一时涨红着脸,十分尴尬。

尹稚英看他苹果似的蛋脸,满颊绯红,低着头儿,连正眼都不敢看自己。又像畏怯,又是羞涩的模样,心中会意,不由轻声笑道:“小姑娘,你不要害羞,我也是女的,行走江湖,女扮男装可多着呢!在路上你叫我尹叔叔,叫他岳叔叔就得啦!”凤儿大眼睛眨了一眨,向尹稚英仔细打量了一阵,果然像个女的。

她灵机一动,噗的又跪了下去,说道:“姑姑,凤儿流落江湖,无依无靠,你就收我做个徒儿罢!”

说着又叩起头来。

尹稚英笑道:“我们年纪轻轻,才在江湖上走动,那能就收徒儿,你暂时踉我们同行,慢慢的打听父母下落,才是道理。”

凤儿又道:“我当时失足落水,年龄太幼,连父亲叫什么名字,家在那里,都不知道,一时那里去找?况且江湖上坏人又多,自己好不容易才离开了恶人,如果没有一点本领,再落入坏人手里,有谁来救?所以只有哀求姑姑,收为弟子,随在姑姑身侧,赴汤蹈火,均所不辞。要是姑姑不愿收我做徒儿,就做个丫头使女,总该可以?凤儿打定主意,宁死也要跟着姑姑你了。”说着又流下泪来。

岳天敏也因凤儿清秀颖慧,引人怜爱,又说得十分凄楚,不由笑道:“英妹!她所说也是实情,你就收个记名弟子,传点本领给他,有什么不可?”

凤儿一听有人说情,更是赖着不肯起来,非要拜师不可。

尹稚英望着岳天敏笑道:“凤儿跟我自然没有问题,这个记名弟子,却非你收不可。”

说着回头对凤儿道:“岳叔叔在昆仑派中辈份甚高,这是你的造化,还不过去叩头!”

凤儿果然喜孜孜的又向岳天敏叩了几个头,口称师傅。

岳天敏急得连叫:“好啦!好啦!你还是叫我岳叔叔的好,师傅,师傅,多难听。”

凤儿立起身来,依着尹稚英身侧,宛如小鸟依人,说道:“反正你们两个都是我师傅,都要教我本领。”

尹稚英正色道:“凤儿,岳叔叔虽然答应收你作个记名弟子,从今以后,你须听话才是!还有,在路上叫着师傅,确实不好听,仍是叫叔叔的好,你可记住了。”

凤儿连忙肃容答道:“弟子蒙两位师傅收录,今后一定听师傅的话,决不有负成全之恩。”

她眼圈儿微红,更是楚楚动人!

尹稚英越发怜喜,就道:“好啦!我们也该走了。”

岳天敏、尹稚英带着云凤兄,上了风船。幸亏凤儿跟随刁太婆,常在水上来往,还会使帆。

岳天敏尹稚英两人,虽然从没划过船,但仗着内功精深,拨上一桨,撑上一篙,也使得船在水上,飞行如葥。不消片刻,便到了自己停船所在。船家一见两人安然回转,还带了一个小女孩,心中有点奇怪。

尹稚英只说是自己的侄女儿,带她去岳阳玩的。其实船家早已知道这两位公子,本领大得出奇。江湖上的事情,形形式式,那敢多问?船从白洋河启碇,过陬市、斗姆、常德,已经折入洞庭湖的支流,在船上非止一日,这天到了罗家洲。突见从下游水面上,驶来一条船只,乘风破浪,迎面而来。

不多一会,船已驶近,船头上站着一位四十左右同字脸的汉子,高声问道:“船上可是从辰州来的岳少侠?”

岳天敏尹稚英闻声正要答话,却见云凤儿脸色骤变,颤声的道:“两位师傅,这来人是排教总舵舵主,人称丧门旛闵长庆的。”

岳天敏微微一笑,飘身出去,抱拳笑道:“在下正是昆仑岳天敏,尊驾素昧平生,未悉有何见教?”

闵舵主一见对方竟然是一个十七八岁的俊美书生,不由脸上微露惊讶。略一打量,连忙抱拳拱手说道:“兄弟排教总舵闵长庆便是,顷奉敝教独孤长老之命,前来迎驾,想请两位少侠,辱临君山敝舵一叙,现有名帖一纸,谨代呈递。”说毕,取出一张大红帖子,双手一举。

只因双方船只,相隔两三丈远近,他要待两船靠近,才能递过。

岳天敏俊脸微含笑容,说道:“贵教长老独孤前辈,在下久所钦迟!既蒙宠召,自当趋谒,有劳闵舵主远来,在下实不敢当。”说着右手向前微微一招。

说也奇怪,那张大红名帖,突然从闵长庆手中挣脱,晃悠悠的飞向岳天敏手中。

丧门旛闵长庆,在长江上下流也算是一号顶尖人物,排教中大小事情,平日里全由他全权处理。这次因泸溪分舵的姜天申王老三和几名弟兄都遭人杀害,总舵得报之后,派出去接应的鬼齿无敌林羽,也受了重伤回来,接着又听说连刁太婆亲自出手都遭到挫折。这才震惊了独孤长老,就派闵长庆亲来投帖,顺便先踩踩虚实,到底对方是如何厉害人物?

闵长庆手中名帖,突然向对方手上自行投到,这一手真叫丧门旛目瞪口呆。暗想自己也算见过许多场面,会过许多高手,这名帖自动飞过去的功夫,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岳天敏看过名帖,朗声笑道:“敬烦闵舵主拜上贵长老,容在下船到岳阳之后,自当专程趋拜。”

说罢连连拱手。

闵长庆也拱手答道:“岳少侠吩咐,那末就在君山敝舵,恭候侠驾,兄弟告辞了。”来船船头一转,立刻鼓桨而去。

岳天敏回入船舱,尹稚英看到名帖上端端正正写着“独孤峰”三字,不由黛眉微蹙,咦了一声,自言自语的道:“独孤峰,他不是多年不问外事了吗?怎么这次却由他出面?”

她抬头望着岳天敏道:“敏哥哥,你答应去他们君山总舵?这独孤长老,可不容易对付呢!”

她从幼闯荡江湖,知道这独孤峰乃是排教中的首席长老,年逾九旬,在江湖上不但辈份甚高,而且武功已入化境。如果对方不重视这档事,决不会由他出面。敏哥哥功力再高,和独孤老抗力,恐怕还未必就能闯得过。何况人家总舵上,难保不有别的高手,她芳心焦虑,现之于色。

岳天敏淡淡一笑,说道:“前几天刁太婆,王三寡妇不是说我们杀了什么湘西三英的老二老三吗?我想这档事如果不弄个水落石出,这笔账就永远挂在我们头上。此次他们既然出面邀约,正好前去说说清楚,免得老是纠缠不休。独孤峰虽然厉害,我自信还可勉强应付。

不过……英妹,我想到时你和凤儿最好就在客店中等候,不去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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