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风雨

临近圣诞节那几天,突然就下起雨来,虽说在西西里岛极少能有看到雪的机会,但见晶莹雨滴落满斯佩多的庄园,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自卫团成员们并未被天气影响,分工明确,有的负责留下打扫整理,有的则出门采购圣诞必需物品,一时间热闹起来,四处都充满了专属节日的喜庆气氛。

司隐捧一杯热茶立于窗前,看Giotto撑伞站在庭院里,意气风发地笑着:“记得带棵圣诞树回来!余下的钱可以给你们家人买些礼物,不过千万别冲动惹事呀!”说完歪头想了一想,又回过身来看向她,“司隐,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她原本准备给出否定答案,但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淡声回答:“有合适的发卡么?我刘海长长了,垂下来很碍事。”

“没问题!要买最漂亮的那种!”

“……你知道那需要多少钱么。”

“你难得开一次口,多少钱也买!”

“……”这人犯起二来还真是拦也拦不住。

不过,看着那明亮得不染尘埃的笑容,倒让这寒冷冬季也添了暖意。

她正很有兴致地想调侃他两句,却忽听远处传来某位少年熟悉的呼唤声:“司隐姐,我带了新烤的面包和自制果酱,你要不要尝尝!”

是蓝宝。

蓝宝其实也刚满十六岁,说不好和她谁更年长一些,可他就是乐意称她为姐姐,和她也格外亲近,而她亦不曾有意拒绝过,就这么奇迹般地迁就着。

六道骸他们不在身边,浅井潇和樱庭暮也没有在这里,她唯一能体会到的与那个世界似曾相识的联系,就来自于面前这个男孩。

是她所不能抛弃的、习惯性开启的保护欲。

“好啊,不过你先解释一下,为什么突然跑到斯佩多庄园来了?”

蓝宝裹紧大衣,纵身一跃直接从窗户里跳进来,笑眯眯把提袋交给她,时常闭着的右眼也睁开来,一双祖母绿的眸子闪闪发亮:“本大爷和父亲说,是去埃琳娜小姐那里作客,她肯定会帮忙圆谎的,不用担心。”

司隐很自然揉了揉他的头发,又用干净毛巾帮他把水迹擦干:“所以今天要在这里留宿了?”

“怎么,不欢迎本大爷啊?”

“这么任性,Giotto肯定会碎碎念你。”

“没关系,绕着他走不就行了。”

话音未落,Giotto的大手就从背后伸过来,熟络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不行哦蓝宝,我已经听到了。”

“……不要妄图干扰本大爷的决定,本大爷就要住在这,晚上还要听司隐姐讲故事!”

司隐镇定地回答他:“我并不会讲故事。”

“那就说说你以前经历过的事儿啊,本大爷都爱听。”

这话怎么琢磨怎么别扭,Giotto扬眉,不轻不重在他脑袋上拍了一把:“莫非是我的错觉么?你好像在刻意讨女孩子欢心呢,蓝宝!”

“虽说面对心仪的女孩子应该主动出击,但本大爷是个绅士,绝对会耐心等待司隐姐答复的——你捣什么乱?”

“……我只是觉得你在胡言乱语……”

“本大爷是认真的!”

司隐用完好的左手分别推开两个人,觉得这种谈话还真是悬疑莫名:“能不能正经点?有这时间还不如去帮纳克尔做饭!”

“算了吧,纳克尔把我都赶出来了,说不要影响他发挥厨艺。”G叼着根烟,插着口袋推门走进来,满脸的难以置信,“你说他一大男人怎么会热衷于下厨呢?拳击手和神父的职业好像都不太容易留下这后遗症啊!”

Giotto好脾气地笑着解释:“毕竟神父也要养活自己,所以G啊,趁早给纳克尔找个贤惠女朋友吧。”

“我觉得小丫头就挺合适,纳克尔刚才还说要熬锅骨头汤给她恢复伤口呢。”

蓝宝登时高声反驳:“司隐姐又没骨折熬什么骨头汤,叫他别以公谋私!”

“小鬼就是啰嗦,就不能照顾一下单身年长的同伴吗?”

“你们几个全单身呢,而且像G先生你这样的估计一辈子也娶不着合适媳妇,莫非本大爷要等到八十岁?”

G气得差点把烟头按在他脸上:“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老子了?!”

“GGGG……别生气嘛~~”和事佬Giotto同学忙不迭打圆场,笑得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呐,蓝宝还是个孩子,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结果蓝宝还在继续唯恐天下不乱地瞎点鸳鸯谱:“另外,Giotto大哥和埃琳娜小姐也不错啊,都那么好性子,将来成家也不会吵架的吧?”

“……”

司隐叹息,很认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忘了你现在处于谁的地盘上,要谨慎。”

果然,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看法,不远处毫无征兆传来了斯佩多阴森森的声音。

“再废话就把你请出庄园,蓝宝少爷。”

这位精明果断的伯爵大人唯独有个弱点即埃琳娜小姐,谁敢觊觎他心目中的女神,他必定分分钟化身无脑怀春少年,轻易招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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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蓝宝始终忙着布置圣诞树,G和纳克尔聚在一处海阔天空地聊天,斯佩多手捧咖啡慢悠悠翻着一本书,而司隐坐在靠近壁炉的地方,心安理得看Giotto给自己削苹果。

窗外雨已停,庭院水泊映着月光如同,美不胜收。

一时间空气都仿佛流动着温暖静谧的气息,几乎让人不受控制地沉醉其中,只想就此卸下一切伪装和戒备,踏踏实实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节日。

司隐从未意识到过,自己有一天也会产生这样荒唐的想法,觉得如是清闲安逸,也是幸事。

或许每个人心中都燃着一簇烛光,那是被隐藏在冷硬面具下卑微的愿望,只在最合适的时机出现,悄无声息浸润灵魂。

……然而,愿望终究是愿望,难免被残酷的现实无情打破,最后化作寒夜里没落的尘埃。

这个时代,本就容不下丝毫天真。

当灯火俱灭,纷杂的脚步声由远至近,骤然响起的枪声撕裂夜幕,所有人都从睡梦中惊醒,陷入了短暂的茫然。

似乎是,有哪方势力向庄园发动了攻击。

司隐睡眠极轻,什么动静都逃不过她在梦中也紧绷的神经,所以她第一时间就掀开被子坐起身来,登时抄起了床头的樱吹雪,扯过外套朝门外奔去。

纳克尔就站在外面,还保持着破门而入的准备姿态,见她出来略一怔忡,随即便恢复了焦急神情:“赶紧去后院地道吧司隐,这下可是究极地有麻烦了!”

“难道有人找到这了?”效率简直太快。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是西西里有‘沙漠狼’之称的巡警部队!大门已经快被破开了,凭我们的装备根本顶不住!”

司隐猛地一拳砸在墙上,眼神却是出乎意料地冷静:“若真是那样,逃都不一定逃得出去。”

“那也究极地不能坐以待毙啊!”

“当然不能,但除了随机应变,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应对方法了。”

对方人数众多,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且不由分说直接作出歼灭姿态,在此种情况下,想一举得胜简直无异于天方夜谭。

只能尽力保全。

两个人一前一后迅速下楼,恰好看到站在庭院内侧的斯佩多,后者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如夜深蓝的眼睛在黯淡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摄人,他没有慌张也没有愤怒,只勾唇一笑,竟好像受攻击的不是自家庄园一般。

“戴蒙,这事可没在你预料之内吧?”

“Nfufufu~~你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呢?”他低声笑了起来,“无非是比预想中提前不少而已,不过没关系,只要能争取时间别让他们冲进地道,大家就是安全的。”

司隐道:“你伯爵的身份保不住了。”

“嗯~原本也没指望能保住,这种累赘的名号留着有什么用?”

尽管他拥有着优雅的气质和完美的教养,只可惜,天生就不适合做一个贵族。

惟愿将生命全部的热量,献给所坚持的自由和信仰。

这是觉悟,从一而终。

“真是极为潇洒的口号呢,埃琳娜小姐知道也会为你骄傲的。”司隐略一点头,径直绕过他朝前院走去,“那么其他人就拜托你了戴蒙,给你十分钟,带全体成员撤退完毕。”

“我可不认为你只剩下一只手能用,却还能拔刀啊。”

“那是你见识短浅。”

斯佩多好整以暇地提醒:“对方每个人都有枪。”

就算那把刀再怎么强悍,面对子弹的密集扫射,恐怕也不可能滴水不漏吧?

“这道理我明白,所以我也没打算硬碰硬。”司隐无奈瞥他一眼,“赶紧去吧,在没完成你们的理想之前,最好一个都别死。”

同样的,她也不相信自己会这么轻易的死去。

互相客套的话也不必多说了,事实上彭格列家族的荣耀于她而言并不重要,她这一刻所要做的,只是要保证那些所谓的同伴,能够活下去而已。

她的原则,有时真是讲不清楚。

斯佩多注视着少女的身影飞快消失在视线内,反手牢牢拽住了想要阻止的纳克尔的胳膊。

“喂!戴蒙!她这可是会送命的!”

“但按照司隐那性子,你追过去也会被拒绝同行的吧?”他低声叹息,“相比之下,我们更应该想想要如何劝Giotto——刚才听人说,他还在思考着和平谈判的可能性呢。”

圣母和鬼畜间的距离相差十万八千里,但他们偏偏有一点共同之处,那便是永远沉浸在自己的处事思维中,不肯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