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表白

自那晚终于压制住南汜药性之后, 云归随司隐回到了1527,身体严重透支的他当然是不能去上课了,于是天天被半强迫半哄劝地躺在床上休养, 恍然又回到了原先经她照顾的时候。

禁药会产生减寿的副作用, 大概是察觉到生命流逝的声音吧,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患得患失, 且对司隐无比依赖, 几乎到了半晌看不见她就紧张不安的程度。

这可不是个好预兆啊,莫非每时每刻都将其视为最后别离的可能性么?他望着窗外夜色,略有些自嘲地想着。

那个丫头不晓得又跑到哪里去了, 总是这样习惯独来独往,无论做什么事都不和他商量。她一定不知道, 在自己所执意要替他打理好一切时, 他也渴望着能给予她值得信赖的安全感。

就像……Giotto那样。

尽管他代替不了Giotto的位置。

她曾说过, 不敢奢求会像记住Giotto那样再喜欢一个人,就算真的会出现, 或许也不得不依从命运,未必可以如愿。

他听懂了她话中深意,不管将来是谁以爱的名义陪在她身边,横竖那个人不会是自己了。

早就该意识到不是么?的确,现在还能自私独占她的温暖, 已经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恩赐了。

外面忽而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声响, 房门打开, 晚风送进些许凉意。

司隐将外套挂在衣架上, 随手取下了脑后发卡, 长发顿时如流云般散落,垂在脸侧, 令她更多了几分清冷沉郁的气息。

“怎么了?”云归觉得有点反常,很快便给出了最有可能的猜测,“理事长又找你了?”

“的确,但那不是什么大事。”

黑主灰阎原本是叫她过去,意图缓解尴尬关系进行友好谈话的,但被她用“不要再多管闲事”为主题拒绝了,谁知前者又告知她锥生零也面临了由LevelD转为LevelE的困境,请求借用一点她的血——因为锥生零坚持不肯接收玖兰枢的纯种之血。

结果她尚未同意,就被突然到来的玖兰枢拦住了,后者直言锥生零已脱离危险,血蔷薇之枪也被激发出了原有形态。

自然,不是玖兰枢亲自完成的。

“锥生一缕回来黑主学园了,他救了锥生零。”

云归奇道:“他不是人类么?我还以为他投靠了南汜。”

“他之前喝了绯樱闲的血,拥有了绯樱闲的部分力量,所以能对锥生有帮助。”司隐坐在床边,语气平静地解释着,“据玖兰枢所言,锥生一缕投靠南汜是假,想暗杀玖兰李土是真——可惜失败了。”

想延续绯樱闲的意志,为所爱之人达成临终的愿望,那大约是令锥生一缕不计后果行动的信念源泉。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司隐叹息:“死了。”

本就被玖兰李土击成重伤,赶到锥生零身边已然难以支撑了,在生命的最终时刻,他选择献出鲜血,与自己的哥哥合二为一。

双生子原本就是一体的,兄弟间血脉相连的维系,让他们抛开曾经所有的怨恨,共同为重要的事物战斗下去。

如果可以,但愿永远不必再失去。

云归轻声道:“我能理解锥生一缕。”

他也曾怀着同样的心思,盼望能被哥哥所接纳,也想过若是自己和哥哥不需要从降生那日起就分开成二者就好了,那样断不致像如今一样看不到丝毫光亮。

事实上,他比锥生一缕更加绝望,因为南汜不是锥生零,并没有藏于心底的那点温情。

“锥生零间接得到了绯樱闲的能力,凭借他吸血鬼猎人的身份,很有可能杀掉玖兰李土。”司隐如是道,“玖兰枢要去找元老院的一条麻远,黑主灰阎负责对付猎人会长,他希望我们能留在学园内等待浅见南汜。”

“就算他不刻意托付,我也会这么做的。”

司隐微笑:“我晓得。”

无论结局是好是坏,都该亲自揭开谜底方可感到释然。

“其实司隐,你原本不必坚持参与的。”尤其是在这最终时刻,风险系数已然远远超出了预期范围。

“我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所以……”她不禁莞尔,“有试图劝我的时间,不如考虑怎样对付南汜——锥生一缕说过,他手里可是有数百强化LevelE部队,有恃无恐。”

“相信我,我会比他强的。”

“嗯?”

云归眸中光芒坚决:“因为我比他更懂得拼命。”

司隐抿唇不语,半晌,默然替他拉好了被角。

“算了,那种事等你康复了再说。”

“那现在呢?”

“啊?”

他迎着她疑惑的眼神,突然眯起眼睛温柔笑了:“自从我搬来住在你这里,你就一直打地铺,我又不是豺狼猛兽,就这么叫你害怕吗?”

“……我都允许豺狼猛兽睡我床上了,还谈什么害不害怕。”

“就是啊,那今晚和我一起吧。”他笑意更深,往旁边挪了挪示意她坐下,“权当是陪我。”

司隐不着痕迹瞥他一眼:“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这个状态还能打什么主意?放心吧,我肯定控制住自己,不会咬你的。”

她原本还想调侃他两句,结果听到最后一句顿时就心软了,站在原地无言良久,终是轻声叹了口气。

“下不为例。”

云归温顺地点点头:“都听你的。”

不知怎的,他反常的举动让司隐莫名感到异样,她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和衣在他身边躺好。

“这样才乖。”他像只迷路后找到归属的小动物,展开双臂紧抱住她,柔软的黑发垂落在她胸口,“小时候母亲也经常抱着我入睡,南汜由此还嫉妒过,但他那性子你也见到了,宁可记恨着也绝对不说。”

司隐失笑:“被你当成母亲可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你当然是不同的。”

“……”

“你是我喜欢的人啊。”他阖上眼睛,语调安静低缓,“以前我总觉得命运对自己不公平,可现在想想,能遇见你已经是最大的运气了。”

仿佛付出了所有幸运的代价,得以换来一朝相逢,留她驻足回眸笑颜如花。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坦白感情,没有冗长繁琐的言辞修饰,寥寥几句,勾勒出最真诚坦率的心意。

歉意一点一滴从心底生根蔓延,直至一发不可收拾。司隐从未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眼前这名少年带来什么,是救赎亦或是万劫不复,但也许他在乎的,只是她能否抛掉一切过往印记,重新接受他给予的陪伴和爱意。

他不是Giotto,那双极为相似的眼眸深处,隐藏着只属于这个世界的悲伤故事,她早就知道,却说服不了自己。

她给不了他想要的回应。

“我是个说不准何时就会离开的过路人,不知道下一站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原点。可以为你做的,我都会尽力去做,但在返程时刻到来之前……”她叹息着,抬起手腕对准灯光,见那枚手镯上的离乐晶石仍然被透明光膜包裹着,“我从不认输,但也的确无法主宰自己的命数,与其将来遗憾分别,还不如尽早变得勇敢一些,你说呢?”

云归静默着没有抬头,搭在她肩头的手指却缓缓收紧,如同用尽了全身的力道,一刻都不肯放松。

痛感明显,司隐黯然转开目光,任由他隐忍地发泄情绪,眼眶灼烧发热,不多时,便有水雾模糊了视线。

大概终究是做错了吧?一厢情愿的决定,最终却把彼此都牵扯进难以挣脱的怪圈,向前走是苦海无边,向后退是万丈深渊。

“司隐。”听得云归低声问道,“Giotto可有这样近距离和你共枕的时候?”

突然其来的问题总叫人措手不及,她本能地愣了一下,而后茫然摇头:“没有过。”

他笑得孩子气:“那我就平衡许多了,至少还有胜过Giotto的地方呢。”

不过一句云淡风轻的玩笑话,轻易化解了她的矛盾和尴尬,司隐怔然半晌,本能地反手抱紧了他。

“嗯,说得对。”

话音未落,忽觉额头传来温热触感,竟是云归倾身向前,虔诚无比地烙下一吻。

“司隐,谢谢你。”

静好时光恍如指间流沙,哪怕只有一瞬,至此他都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