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甘州城去往伊吾的直线距离超过一千一百里,实际跑起来超过一千二百里,饶是允熥每日奔波一百多里,经过七日的奔波七月初七来到星星峡。
过了此地就是西域了,并且地形平坦一望无逾,帖木儿要是知道他前来定然会派人截杀,两个千户可防不住。正好此时还有最后一批军队在星星峡一带休整预备出发前往伊吾,允熥决定在这里休息一日,第二日一早与这数万大军一起前往伊吾。
换了身衣服洗了个澡,又吃完晚饭,允熥问陈继:“现下伊吾的情形如何?”
“陛下,依照魏国公与秦、晋二位殿下的奏报,七月初一帖木儿带领西虏之兵从伊吾城下后退一百多里,驻扎在一座原来的卫城附近。魏国公与二位殿下商议过后,决定留兵十万驻守伊吾城,带领另外六十余万大军逼进卫城,距城三十里扎营。”
“这几日,每日魏国公都会派兵在阵前挑衅,帖木儿也不退缩,派兵回应。不过都只是在试探,并未大打。至前日伴晚收兵回营之时,已经损兵三四万人,其中阵亡一万三千余人,受伤两万五千余人。西虏损兵大约也相差无几。”
“另据奏报,帖木儿派兵数万已经攻陷吐鲁番城,为防大明天兵断其后路,留兵七八万驻守吐鲁番城与乌鲁木齐城,又派出数千骑兵在七角井城附近驻扎。”陈继汇报道。
“这么说,现下在伊吾盆地与我军对峙的西虏大约有五十万,我军大约有六十万?”允熥喝了口茶,说道。
“是,陛下。”
允熥正要再问,忽然守在门口的宦官王恭小声说道:“陛下,代王、英王两位殿下求见。”他们二人这次也亲自带领属下的蛮夷将士前来西北打仗。
“宣。”允熥马上说道。
不一会儿,朱桂与朱松二人走进来躬身行礼,允熥和往常一样告诉他们不必多礼。
朱桂和朱松也知这是允熥的老做法了,但还是恭恭敬敬的行完礼。之后朱桂说道:“官家,我与十九弟听闻官家来到星星峡后就来拜见,不过我与十九弟所部因来的较晚,安排在了离着城池较远的地方,所以现在才赶过来,请官家恕罪。”
允熥继位已经六年,期间还亲征平定了一次叛乱,发现了失传近五百年的传国玉玺,皇帝的气场也养出来了,所以不常在京的王爷对他都恭敬起来。
“这事何必请罪。”允熥笑道:“都是平常事,不必请罪。二位叔叔可用过饭了?”
“我们听闻官家来到星星峡后马上赶了过来,尚未用饭。”朱松回答。
“这都已经未时初,可有些晚了。王恭,马上派人去传膳。”允熥说道。王恭领命退下。
饭菜还得等一时半会儿,允熥与他们二人坐下闲谈,慢慢就说起了西北战事。
“官家,依我看,帖木儿用兵谨慎,徐晖祖也丝毫不给他留可趁之机,此战多半会长期僵持,一直到哪一方露出破绽被对方趁机打败。”
“这对大明来说不是好事。伊吾之地虽然还富庶,但就处在战场附近今年根本没法耕种,河西之地更是贫瘠;听闻青海还好些,但也供应不起七八十万大军的粮食。”
“而帖木儿占据西域最为富庶的古尔班通古特盆地,可以派兵在此放牧让将士们有肉吃,况且他手上的兵也比大明要少一些。”代王朱桂说道。
“官家,我也如此认为。大明派出重兵在伊吾与帖木儿僵持,即使现在粮食还够吃,但也对大明不利,应当尽快击败西虏。”英王朱松也说道。
“二位叔叔说的当然在理。但如何尽快击败西虏?下令辉祖带兵强攻么?”允熥无奈的说道。
他这些日子研究西北的局势,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但能否解决却不是大明可以单方面决定的。若是帖木儿一直没有露出破绽,徐晖祖强攻就相当于自杀式袭击,得不偿失。
“官家,不如下令徐晖祖带兵经七角井城前往古尔班通古特盆地,逼迫帖木儿带兵后撤在那里对峙。”朱松建议。
“若是帖木儿不搭理徐晖祖,带兵强攻伊吾城呢?将士们若是得知伊吾城丢失定然士气低落,心生惶恐。即使徐晖祖想去攻打乌鲁木齐也不成。毕竟西虏离着伊吾城近,而徐晖祖离着乌鲁木齐城远。”允熥说道。
朱桂与朱松又想了几条建议,但都有考虑不周的地方。允熥只能委婉的说道:“二位叔叔,打仗之事,还是交给诸位将领吧。我虽然也不愿这样对峙消耗粮食,但若是始终不能寻到胜机,不如一直僵持。”
朱桂和朱松只能答应。允熥还要再说,大厨已经将饭菜送来,他于是住了口,又陪着他们吃了点东西,下午睡了一觉。
申时初醒来,允熥又拿出地图看了看,心里烦躁,转身出了屋子。
侍卫宋青书等人赶忙跟上。允熥问道:“你们知晓已经开拔前往伊吾的军队都驻扎在何处么?”刚说完没等回答又自言自语道:“罢了,随意在街上转转吧。”说完就走出院落,带着侍卫在大街上转悠起来。
星星峡这座城此时是十分繁华且热闹的。作为从西域前往中原的交通咽喉,在尚炳占据伊吾后即使平时也有许多商人经过此地去做生意。现在战争爆发,一般的商人是不来了,但许多抱着发战争财的商人带着人马不断向这里聚集。
前年年底至去年年初国内外的商人在安南挣得盆满锅满的事情经过一年的传播已经被北方的山陕商人所知晓,他们本来正愁对蒙古的贸易不仅规模小,而且还受到朝廷的限制赚不了多少钱,忽然听说在西北有了发财的机会,顿时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一般赶过来做买卖。
尤其是前一段时日伊吾城被围攻,商人们不敢过去都滞留在了星星峡,于是与经过此地的军队做买卖,赚钱赚的不亦乐乎。允熥一路走过来,见无数开张的门面生意火的不行。
还不仅是山陕的商人,允熥一路走过来除了陕西、山西方言外,还听到了四川、河南、河北、山東、湖广口音,只是没有两江、闵浙、两广与云贵一带的口音。南方诸省的赚钱路子多,没必要来人生地不熟的西域和他们抢生意。
允熥走过这几条商业街,来到一处军营外,周围蓦然安静了许多。当然,允熥已经听锦衣卫奏报过,军营附近有不少做皮肉生意的私寮,不过因为先后有数位殿下经过,这些私寮也不敢在大街上公开营业,所以表面上看起来还好。
“这是,朱恒实率领的百夷卫?”允熥辨别了一下门口树立的旗帜,问道。
“陛下,这确实是百夷卫。”宋青书已经确定了。
“百夷卫?青书,你进去叫恒实出来迎接。”若是汉人卫所他就直接进去了,但允熥对于一帮子扶桑人还是有些犯怵。
宋青书答应一声,走进营地的大门。不多时,朱恒实带着数人从中走出来,见到允熥马上跪下说道:“臣朱恒实见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序礼完毕,允熥笑道:“现下百夷卫的情形如何?士气可高昂?将士们可愿意去西北与西虏交战?”
“陛下,我百夷卫上下均士气高昂,盼望着去伊吾城下与西虏打仗,为大明尽忠。”朱恒实大声喊道。
他身后跟着过来的将领也同时大喊道:“征伐西域,击败西虏,为大明尽忠!”
允熥楞了一下。百夷卫中都是扶桑人,要说他们不怕打仗还说得过去,说他们都愿意为大明尽忠,这太假了吧?
“陛下。”朱恒实大约看出或猜出了允熥不太信,马上接着说道:“我百夷卫将士,都是原来扶桑国内不得志的穷苦武士,吃了上顿没下顿,浑身上下除了祖传的一口刀之外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来到大明后陛下依照大明将士的规矩发饷,一日三餐都管饱,也从不歧视我们,臣等均对陛下感恩戴德,忠于大明。是以将士们均愿意去伊吾城下与西虏打仗。”
朱恒实原本是南朝隐姓埋名的王子,拉来的人自然都是南朝的武士。因为南北朝以北朝胜利告终,南朝武士在统一后大多丢了差事。有自己封地的还好些,能回家剥削农民吃饭。没有地盘的只能到处找活计,填饱肚子。听说大明招人,不仅给饱饭吃还发饷,纷纷渡海来到大明,即使源义满得知后也屡禁不绝。
这其实也正常。想想历史上明代后期扶桑国内动乱,有多少吃不饱饭的武士下海给世界各国海盗当马仔就明白了。虽然武士阶层整体算得上是有国家观念的人,但在没有外敌入侵的情况下,只有吃得饱饭的人才有资格计较这些,就要饿死的人计较不起。
不过允熥大概是受后世的影响比较大,还是对朱恒实的话半信半疑,但总算敢带着人进营地看一看了。
他刚一走进去,就听朱恒实大声喊道:“都过来参拜陛下。”
“臣/小人/小的/在下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夷卫的一万多名将士跪倒在允熥面前,大声喊道。
虽然称呼有些混乱,发音也不太标准,但允熥倒是不以为意,待行完礼后让他们站起来仔细打量。
这些士兵个个都身强体壮,虽然个子不高,但矮小敦实。因为天气太热,许多士兵都光着膀子,能看到他们身上隆起的肌肉,比一般的汉人卫所将士要强上不少。再加上锋芒外露的凶悍,绝对是一支强兵。
‘不愧是扶桑一千多万百姓养出来的精华。’允熥此时就好像听闻希特勒在欧洲发动战争后的米国人一般高兴。那些被希特勒民族主义政策迫害或看不惯的科学家源源不断的渡海来到新大陆为米国的发展贡献力量,这些被扶桑农民供养出来的武士也来到旧大陆为大明的战争贡献力量。
允熥这样站着看了一会儿后,对朱恒实说道:“让将士们散去吧。明日就要出发去伊吾,让他们多休息一会儿。”
“解散!”他大声喊道。
待将士们都散去,允熥对他说道:“朕看百夷卫,虽然都是扶桑外民,但气势不逊于大明的卫所,甚至除上直卫外犹有过之,朕从前还从来不知海外之民也有如此强兵。”
“陛下,扶桑之民也是陛下的子民,何来外民之说?”朱恒实先是小小的强调一下这点,之后说道:“扶桑采用实封土地之举,许多武士都有自己的封地,且地位比百姓要高,任命官员也皆从武士中来,是以扶桑虽然人少兵少,但强兵不少。”对于这一点,他倒不谦虚。
“那朕就看百夷卫在战场上的表现了。”允熥笑道。
“臣定当率领百夷卫为大明尽忠效力。”朱恒实大声说道。
允熥又夸赞几句,忽然想到一事,小声说道:“朱爱卿,你这般高调,不会被扶桑国派来的统兵大将发觉?”除了百夷卫,允熥还让驻守在横滨的永安郡王朱孟炯与源义满沟通派出军队来西北打仗。源义满一开始并不愿意,但不知怎的忽然改口答应,并且派出了远超朱孟炯预计的武士。
“陛下,臣现下的容貌已经与在国内之时有了很大差异,上次之所以被日野伸显发觉,是因为他与臣很熟悉。这一年来臣又对容貌做了变化,即使是他,现在不提前知晓臣的身份也认不出来了。”
“为防从姓名中发觉,臣对外都是自称楠木信义,而非朱恒实,还请陛下恕罪。”朱恒实说道。
“这没什么。”允熥笑道:“你带领的百夷卫都是扶桑人,自称扶桑人的名字才是正理。”
“谢陛下恩典。”他又谢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