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达海捅下的篓子暂时还未曾传扬出去。如今他他拉府被侍卫们围得严严实实, 能自由出入的不过是太医和几个宫中内侍，其余的，连只虫子也是飞不进去的。
被五言伺候着用了晚膳, 我随手从书架上取了本游记, 在软榻上寻了个舒服位置靠了, 正欲翻看时, 手中的书卷却被抽了出去。
我抬眼看去, 正看到五言微微抿着唇角，目光里透着淡淡的责备和不赞同，“既然不是军国大事, 灯下看书也是伤眼睛的。”说着，随手将游记放到了一边, 又端了宁神明目的茶放到了我手边。
我微微挑了挑眉, 只伸手拿了茶盏一饮而尽, 长长舒了口气，而后似笑非笑的望着一直盯着我的五言, “如今你倒是越发的啰嗦了。如此，可满意了？”
五言的目光落在我唇上，微微一怔，而后勾起唇角淡淡笑道，“五言逾越了。只是皇上的身体, 若皇上自己不去在意, 那五言自然是要多上心的。”
我愉悦淡笑, 声音里刻意的带了几分撩拨意味, “要随你愿也不是不可, 只是……这样的消遣被你搅了，总得要给朕寻些新的乐子罢？”言罢, 目光微微一沉，在他锁骨处流连逡巡，唇角微微勾起，透出几分露骨的放肆和诱惑来。
五言微微垂下眼睛，声音平稳镇定，“这个时候，努达海和新月该是快被送进宫了。”
我瞅着他微微发红的颈项和耳朵，直到那颜色深得像是要滴出血来，才心情愉悦的起身笑道，“也好，这种乐子，也不是天天有的。”顿了顿，在五言耳边轻轻吹了口气，低笑道，“至于……日后还有的是时间，是罢？”
五言身体一僵，眼中透出几分无奈和纵容。整了整我有些褶皱的衣角，轻声道，“五言……自然是皇上的。”
自然是……我的么……我垂下眼眸，心里温暖的触感像是要满满的溢出来。前来禀报的侍卫已在门外候着，我微微勾起唇角，大步向外走去。
努达海和新月已经在偏殿跪着，低眉顺眼目不斜视，而那拉氏盯着那摇曳烛火，目光如水不显喜怒。
我微微挑了眉，伸手扶了把欲行礼的那拉氏，在上位坐了，淡淡道，“虚礼就免了，如何处置这大逆不道的罪人，才是正事。”
那拉氏顺从的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努达海已经狠狠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字字铿锵的说道，“皇上，臣自知罪孽深重，只是，臣与格格是真心相爱，此情天地可……”
我略微不耐的一蹙眉，努达海余下一字还未出口，五言便将他重重摁到了地上。努达海挣扎了几下，终是无力的委顿在地。
他后脑偌大的伤口已经用纱布缠好，只是脸上的数道抓痕却无人上药。此时他那半边脸颊贴着地面，扭曲而狰狞的挤成一团。新月抬眸怯怯的看了他一眼，又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很快的垂下了目光。
只是这一眼，含着惊吓担忧和淡淡的惧意，却没有丝毫的悔意和怨恨。
我目光微微一顿，玩味的勾起唇角，盯着案几的精致纹路淡淡道，“朕没空听你这些废话。只问一句，你可还记得犯下了何罪？”
努达海身子一滞，狠狠瞪了一眼退到一边的五言，道，“皇上，臣……臣只是一时糊涂，才对格格做出如此……如此罪行。臣愿意负责，日后必定会好好对待新月，照顾她一生一世……至于世子，臣对世子一直都是发自内心的喜爱，只是一时被家中孽子气昏了头，才做出这等糊涂之事。好在上天垂怜，世子福泽深厚，并无性命之忧，臣日后鞍前马后，定会弥补与他……”
那拉氏又惊又怒，睁大了眼睛，看着努达海的眼神已经如同在看一只畜生一般，似乎下一刻就要拍案而起。
我不动声色的拍了拍她的手，声音微微缓和，“哦？你所说的罪行，只有这一桩不成？”
努达海一顿，目光里竟有几分迷惑，“臣……臣愚钝……”
我微微一笑，“你对你额娘和儿子做的好事，难道就是为人子为人父该做的么？”
努达海睁大眼，却是无比的理智气壮，“臣疏于教导，竟未曾发觉孽子对格格竟存了不该有的心思。臣一时激愤，才失手伤了额娘……额娘深明大义，想必不会怪罪于臣。日后臣和新月必定好生侍奉，让额娘颐养天年。只是骥远顽劣不堪教导，臣对他满心殷殷期待之情，他却丝毫不顾及格格清誉，又带着世子玩物丧志，若长此下去，臣又如何对得起端王爷在天之灵，对得起将格格和世子托付给臣的皇上……这等孽子，臣身为父亲，教训于他是天经地义之事，臣何罪之有？”
这世上……竟当真有如此荒谬之人。
然而，真正可笑的却是新月，听了努达海这一番荒唐言语，眼中的仓皇竟慢慢的退了个干净，如今，倒是晕生双颊眉目如水的安心模样了。只是不知道，这安心，是为了克善留下了一条命，还是为了自己终于能光明正大的和努达海在一起？
我心中嗤笑，微微眯起眼睛，看了一眼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新月，淡声问道，“你可有话要说？”
新月的身子微微一颤，抬眼望来，又是往日里满眼泪光楚楚可怜的模样，细声细气的道，“新月……新月的清白已经不在，便……便只能跟着将军了。”
看着那二人形神兼备的一出戏，我几乎笑出声来。五言看了我一眼，唇角勾起浅浅弧度，目光中透着分明的笑意和了然，又很快收敛下去，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沉默模样。
我轻轻咳了一声，心情极好的一下一下敲着案几，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如此甚好，朕若不成全你们，岂不是成了那不通情理的昏君不成？”
那拉氏有些不可置信的扯了扯我的袖子。我微微一笑，安抚的看了她一眼，目光转向下首那两人时已经透着微微凉意，“努达海伤母弑子，后又对格格和世子痛下杀手。新月格格伤重不治，香消玉殒。虽努达海已暴毙身亡，但所犯之罪便是千刀万剐也难抵其一。他他拉氏和骥远一心尚主，无尊无卑，念在其亦受努达海所害，朕就不另作惩处了……”
瞅见努达海和新月一脸茫然不可置信的表情，我恶意的勾起唇角，笑意温良，“传旨下去，将他他拉一族贬为庶民，赶出将军府便罢了。”又顿了顿，声音更加和煦，“出了这样的事，朕本不该饶了你们。但念在你们如此情深似海，朕便做个好人，让你们在这皇宫暗室里，琴瑟和谐过上一辈子如何？”
新月和努达海正欲张口说什么，被五言轻轻一点，便委顿在地晕了过去。
我漫不经心的瞧着暗卫们将努达海和新月拖了出去，余光瞟见那拉氏欲言又止的表情，微微挑眉道，“可是有话要说？”
那拉氏顿了顿，面色渐渐恢复了沉静，道，“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既然涉及了朝堂大将，又哪里有臣妾插嘴的道理。”
我瞧着她恭恭敬敬的行礼告退，目光微微一松，靠到了五言身上，淡声道，“让人每日里给那努达海和新月送些饭食衣物。阿芙蓉以后无需再供给他了，日后往新月的贴身衣物和香料里，掺些阿芙蓉的粉末便是。闻得到却尝不到的滋味，就要努达海好好受着罢……”
五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微微勾唇应是。
自此，努达海和新月便在暗室中不愁吃穿的和谐日子。
只是虽然衣食无忧，却是日日只能困于斗室之内，对着冰冷四壁，不见日光亦无人理会，只能对着新月那张含羞带怯或哀怨愁苦的脸，日复一日的消磨时光。
努达海对阿芙蓉早已成瘾，如今无权无势又失去自由，更加暴虐烦躁无可理喻。两人温存的日子不过三日，努达海便抑制不住对于阿芙蓉的渴望和内心的无力愤懑，对着新月日日恶语相向拳脚相加。
他并不知自己已经染上药瘾，而新月身上渐渐浓郁的阿芙蓉味道却每每让他内心更加焦灼难忍，像是从骨子里渴望着什么却又怎么都抓不住，真真是挠心挠肺却不得道途。然而，无论他如何将新月抱入怀里抵死缠绵或是肆意施虐，都不能让那焦灼感缓解上分毫。
他的理智在阿芙蓉和被禁锢的现实的作用下日益消磨崩溃，脑中的弦亦紧绷到了极致。终是在半个月后的某一天，轰然断开。
努达海亲手折断了新月的颈项，并就着烈酒，将她那遍体鳞伤却散发着阿芙蓉气味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吞吃入腹。
那一室黑暗的血腥残骸混着淡淡的阿芙蓉的香气，似乎让那些暗卫们也心有余悸。
听闻了消息，我也只是有些无趣的瞥了下唇角，意兴阑珊道，“才熬了这么些日子，早知道，该寻些别的法子试试的。”
五言眉眼间含着笑意，俯身亲了亲我的唇角作为安慰。
我顺手将他拉入怀里，将那粉红耳垂吮入口中，含糊不清的道，“让努达海在里面呆着罢……那暗室，日后封了便是……”
微凉的双手沿着他散开的衣襟一路往下，五言气息微微紊乱，只来得及应了声“是”，便沉醉到了我带给他的感官愉悦中去……
又过了三四日，克善被接入宫中。无论当初努达海给他的伤是不是足以毁去他的智力，但总归，入宫的是一个懵懵懂懂的痴傻孩童，就够了。
将军府被封。他他拉老夫人双目已瞎，而骥远依然伤重下不来床，珞琳亦是不知事的小姑娘。如今这一家子能倚靠的，唯有雁姬而已。
只是雁姬已经冷了心。她将一家子安置到了一处安静的四合院中，关起门来安安静静的过着自己的日子。老夫人叫嚣也好，撒泼也罢，只是在一旁淡淡看着，不说话更不理会。打碎的家什器具都换成木制，捡了起来依然是要用的。久而久之，老夫人便也安分了。
骥远的伤养了半载，雁姬便送他从了军。他倒也是成熟了不少，对着雁姬磕了三个响头，便稳稳的出了家门。
至于珞琳，如今她的身份自然找不了名门的夫婿，便草草嫁了个秀才，跟着他过日子。至于日后如何，却也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半年后老夫人去世。雁姬离开京城，用自己剩余的嫁妆和私房买了几处庄子，安静自在的过起了自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