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的s市汽车站并未能把程凯手机里的声音湮没,我稍微恢复了一点神志,拽着他的胳膊踮着脚凑上去听那听筒里的声音,那个苏州人特有的软绵绵偏带一点嗲气的声音,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听错的。
可是李蓓不是张婶的侄女吗,原先她代替张婶去爸爸家帮佣,怎么突然变成程凯家的佣人了?还是说我不在的这一年里,她终于在张婶的撮使下和程凯搭上线了?
程凯挂了电话,看见我靠在他身上欲倒不倒的样子,嘴角一扬一把把我揽入怀里,我整张脸再次撞上他坚实的胸膛,鼻尖嗅到他衬衫滚烫的肌肤上那种香甜的甘草味。
“郑晚,等会就到家了,我记得这是这么久以来你第一次去我家吧?”他的声音里隐隐透露着兴奋,就连那声“郑晚”都叫得沙哑而性感。
我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一面,果然男人发起情来都无所顾忌,在这人潮熙熙攘攘的汽车站外,我们保持着这种暧昧的姿势着实让我脸红心跳,可是他却笑嘻嘻的,嘴角凹起两个不深不浅的酒窝。
“喂,这里这么多人……”我挣扎着要从他怀里爬起,他不但不让,反而蛮横地把我搂得更紧了。“以前就是太放纵你,让你跑了一次又一次,这回说什么我也不让你跑了。”
“我不是要跑,可是这样抱着好怪呀……”
"有什么奇怪的。"
就这样拉拉扯扯不知道搞了多久,一辆雪白的玛莎拉蒂停在我们身边。
“车来了!”程凯迈着修长的两条腿走过去拉开车门,示意我坐进去。
我盯了盯驾驶座上的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并不是电话里的李蓓。可是我明明听到李蓓说要来,难不成是我弄错了?
“大少爷,您不是两天前应就该从骊山回来了吗,怎么推迟到今天才回家?”司机偏过头来问程凯,却通过后视镜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
程凯发现司机在打量我,似乎有点不悦,强行按着我的头往他肩上靠去,“中途出了点小状况,耽搁了一点时间。哦,对了,爸妈去美国出差了吗?”
“昨天刚走,还埋怨说大少爷不知道跟哪个女的鬼混了,竟然不赶回来送他们……”
“行啦,难听的话就不要说给我听了,平常听得还少吗?”程凯抿起薄唇,不耐烦地摇晃着两条修长的腿。话一说完,司机就悻悻把头扭回去了。
车子迟迟没开,似乎在等什么人。我瞟了一眼程凯,他捋起我的一束黑发在手指上绕了几圈,若无其事地说,“小时候每次被你强行拉着玩洋娃娃、办家家酒,回家都会被我爸妈打得皮开肉绽,说我一个男孩不务正业只知道玩些小女孩花样,还说以后不让我去你家玩了。可是他们为了拉拢你爸爸,还不是一次一次又把我送了过去?”
我眼皮不自觉跳了跳,原来我小时候认为理所应当的事在其他人眼中是那样的不齿,也难怪后来他爸妈效仿“孟母三迁”把他迁到别的城市读书去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他小时候的“遭遇”深表同情,因为那个“施.虐者”中好像也有我。但是看他后来一副乐此不疲的模样,我还是把到嘴边的“对不起”咽了回去。
“大少爷,资料取回来了。”一个梳着丸子头、穿着靛色衣服的女人拉开车门气喘吁吁地坐了进来,把手里的文件夹和一个冒着热气的纸袋子递到程凯手里,眼中放着亮光,“少爷你还没吃午饭吧?我特意跑到吉庆街买了少爷最爱吃的烧鹅,快趁热吃吧。”
进来的人正是李蓓,她那张瓜子小脸画了淡淡的妆,看起来气色很好,汗水打湿她额前的碎发,变成一撂一撂的。她看见我,整个人都呆住了,惊恐的表情一晃而过,却被我看得真切。
“郑……郑大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结结巴巴地问,又一眼瞥见程凯的手正搂着我的腰,脸色差得跟僵尸一样,乌青乌青的。
我觉得她这话问得很有深意,挑起眉问道,“李蓓,你觉得我不在这里会在哪里?”
她目光有些躲闪,低下头,手一直拧着自己的衣角,“我不知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你都已经失踪一年了,大家都以为你接受不了你爸爸的死,跑到别的地方散心去了……”
"想起来还真的没吃午饭,这只烧鹅来得正好。"程凯突然打断了李蓓的话,将纸袋推到我面前,“郑晚,我可爱吃这家的烧鹅了,来,你尝尝,味道真的不错。”
我正准备多套一点李蓓的话,程凯却不合时宜地插一脚进来,导致我不好继续再问。坐了大半天的车,我本来就没有胃口,现在被程凯这样一打断,我更加没胃口了,于是推推阻阻半天没有接过来。
李蓓见状委屈地说,“大少爷,这是我买给你吃的。再说郑大小姐一直都不爱吃烧鹅的。”
“我爱吃啊。”我笑着一把接过,慢条斯理吃起来。程凯乐呵呵地看着我,还戴着手套帮我扒皮拆骨,把肉蘸了甜面酱喂到我口中来。
大块朵颐的过程中,我留了一只眼观察李蓓的表情动作。
这个女人在爸爸去世的那天晚上才到我家,只是和我一起做了一顿饭,爸爸就中毒身亡了。直觉告诉我她一定和这件事有关系,没准她还参与了秦深深和宋皓他们,一起谋害爸爸。
一路上她都低着头,什么话也没说,双肩瑟缩在一起,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羊羔。看来她对程凯用情很深,我稍微试一试她就有了反应。
只不过我没想到,我这一小小举动竟然让她如此受伤,以至于折腾了我一宿。
回到程凯家里后,他给我安排了一间房,在楼梯的拐角处,离他的房间很近,中间只隔着一间房。
洗完澡,我穿着棉质睡袍躺在白色床单上,心里谋划着明天的计划。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要想尽快找到秦深深和宋皓谋害爸爸的证据,那么只有极尽可能地接近他们。手里随意翻着程凯帮我做的精神正常的证明,他说靠着这些证明没有精神病医院能把我捉回去。
这时候有一个医生朋友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怪不得别人总说十种该交的朋友里第一种便是医生呢。
只不过,我们的关系似乎比朋友更进一步,离恋人又还差一截。我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连我自己也想不通。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我门外响起,这么晚了会是谁呢?我心想有可能是程凯来跟我商量复仇的对策,便往身上披了件外套,走了出去。
谁知一打开门,竟然是李蓓。
她似乎喝了很酒,手里拿着一瓶科罗娜啤酒,满脸绯红,醉眼迷离,一身酒气地冲了进来,直接往我床上一躺。
“喂,你干什么?”我走上前推了一把她的肩膀,她翻了个身,突然浑身一抖把胃里所有的污秽全部呕了出来,我白色的床单上流了一摊乱七八糟恶心的东西,有的还流到地面上,整个房间充斥着酸味,酒精味,各种臭味,差点让我也呕了出来。
“李蓓,你这是干什么!”我看见她迷迷糊糊地翻身一滚,就要滚进床上那脏兮兮的一滩里去了,看样子真是醉得不轻,连忙伸手把她拉了回来。
她嘴里嘟囔着,“放开我,我还要喝。”我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啤酒,重重放在桌子上,“要喝你就回去喝,到我这里吐了一床是什么意思!”
她似乎没听懂我的话,甚至拉着我的衣服一个劲地傻笑,“程凯,程凯,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可是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也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可是为什么是郑晚呢,郑晚有什么好,她现在一无所有……”
原来是把我这里当成程凯房间了,看她哭得那么伤心,鼻涕和眼泪流了满脸,白天画的妆都花了,花花绿绿像个鬼一样,我也懒得管她,转身大步往门外走,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谁知她一把拉住我的手掌,手里黏黏糊糊的,我低头一看,天,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黏上那些呕吐物,现在全带到我手上来了。
她死死拉住我的手,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叫道,“程凯,你不要走,不要走,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怀疑那天晚上的河豚毒是我下的,可是那真的不管我的事,秦深深要河豚胆,我就把它给了她……”
“什么!真的是秦深深!”我要的答案终于浮现了,心里又激动又紧张,一把拽住李蓓的衣领,朝她吼道,“你说的是真的?你把苦胆给了秦深深?”
“啊,好痛啊。”可能是我用的力太大,她疼得龇牙咧嘴,睁大了眼睛看清了是我,急得大叫道,“郑晚,怎么是你……”
“怎么,是我你怕了?”我冷冷地说道,右手掐住她的喉咙,使出大力把她推到墙壁上,"你刚才说毒是秦深深下的,是真的?"
她像是真的怕了,仰头靠在墙上,全身瑟瑟发抖,口里一直在说,“对不起,对不起郑晚,我不应该把那块苦胆交给秦深深让她去丢,我不知道她会用那个下毒,我真的不想害死你爸爸的,你要相信我……”
果然是秦深深,这个狼心狗肺的贱女人!我气得抽回手,一拳砸在墙壁上,剧烈的疼痛让我整个人猛地弹了起来。我心里气得喘不过气来,秦深深,你这个贱人,我一定不会让你逍遥法外的!
李蓓哭得稀里哗啦,又哇地一声吐了,我躲闪不及,那些污秽全部吐在我身上。腥臭味扑鼻而来,我忍无可忍,飞快地把外套脱下,连着床单被套一起丢进洗衣机里。
此时李蓓已经昏昏睡去,我把她一个人丢在房间里,搬出一床被子到客厅里睡。
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因为想到明天就要见到宋皓秦深深石秋蕙那些人了,心中就荡漾起难以抑制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