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从不惹麻烦,麻烦却总是找上他。听朱见深这么一说,他顿时发现了一张纸条子。这纸条子原本压在酒坛子底下,位置非常显眼,就怕陆小凤看不见。不过陆小凤见到久别重逢的好友太高兴,以至于压根就忽略了它。
如今注意到这张纸条,陆小凤却碰都没去碰,生怕上面被人抹了毒。他低头去看,纸条上写道:“劝君且饮一杯酒,此处留君是故人。”
字迹刚劲有力,明显是出自男人之手。却不知道这故人是他哪位朋友,费这么大劲把他留在这儿,要与他开什么玩笑?
纸条字旁边,还有两行很秀气的字:“留君三日,且作小休,三日之后,妾当再来。”出自女性之手。
这字迹让他想到与他同来的女人,不过陆小凤已经对前一刻还充满吸引力的冰山女子,彻底失去了兴趣。
留他的人知道他的喜好,菜色样样合胃口,找的女人当然也知道如何勾起他的兴趣。
将他研究得这么透彻,又费心思布局。这样的人往往不是朋友,而是他的敌人。在之前的经历中,陆小凤已被太多朋友算计,而算计他的朋友,最后都成了幕后真凶。
陆小凤已不急着开封泥了,而是好奇道:“这坛酒里有什么问题?”
朱见深道:“你在考我吗?你的故人,生怕留不住你,就在这酒坛子里设了机关,这坛酒一开封就会喷出一股迷烟。”
“迷烟?”陆小凤又摸了摸自己修剪漂亮的两撇胡子,苦笑道,“这位故人还真懂我。不过你怎么会来这儿找我?”
此时这间屋子,只有他与许久不见的酒友——昔日尊贵的南王世子,如今皇家的通缉犯。
在不恰当的地方,遇见了意外的人,陆小凤心情起伏如同坐过山车,不免有些起疑。
朱见深知道对方被坑怕了,胡思乱想起来。他洒脱一笑道:“我来找你,自然知道有人算计你。此人知道你这酒鬼,一定忍不住要动酒坛子,哪怕不喝闻一闻酒香也好。”
陆小凤又是感动,又是愧疚道:“你突然现身,是因为知道我遇上了麻烦,特意赶来相救的?”
朱见深点点头道:“你这次惹的麻烦还不小,为今之计,我们还是快点离开此地。”
陆小凤连忙道:“好,都听你的!”
朱见深勾起嘴角,戏谑道:“都听我的?那我要你留在这儿不走,现在就闭上双眼躺下呢?”
“啊?”陆小凤神情一怔。
不久之后,这间房子的门,又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来者脚步声轻巧,步伐不见慌乱,哪怕见到躺在地上的陆小凤,也闲庭信步般悠然,如同在自己家花园里散步。
房间因为此人的到来,增添了一股醉人的香气。那位写“三日之后,妾当再来”的冰山女子,却不到一会儿工夫,便现身在房中,而且对陆小凤的昏迷丝毫不感到惊讶。
“都进来。”她道。冷冰冰的语气充满命令口吻,哪里还看得出,先前在陆小凤怀中的柔弱?随着她的话音,门外又有脚步声而来。
女子道:“把他抬走,知道该怎么做吗?”
回答她的是一声轻笑,声线充满磁性道:“不知道,你倒是说说该怎么做?”
女子慌忙回首,就见她带来的人手,各个呆立不动,分明被人点了穴道。她还未看清说话的人是谁,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陆小凤抱着酒坛子,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将她的身子硬扭了过去,不让她看清屋中另一个人是谁。
他质问道:“你想要将我怎么样?”
女人咬着樱唇,一字不发。
灯光下,她面容细致光滑如白玉,整个人像是一块冰,果绿色柔软的丝袍,紧贴在她又苗条、又成熟的胴-体上,形成奇异的矛盾感,带有强烈的诱-惑力。
陆小凤叹息道:“看来你是不会说了。我最不喜欢强迫女人。”
女人还是一字不发,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
陆小凤见状,摇了摇头。他捧着那坛酒,坛口对向女人,一掌拍开了泥封。啵一响,一股轻烟从泥封中喷了出来,女人立马倒地昏睡。
她昏睡前,听见那充满磁性的男声,再次响起道:“陆小凤,又要怜香惜玉?”
之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女人倒下的姿势很美,虽然不是刻意,躺下却更显得身材凹凸有致。这么一个冰山美女
现在毫无反抗,能够让人为所欲为,陆小凤却对她毫无兴趣,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他放下酒坛子道:“幸好她只是用了迷烟。”若是毒药,她此刻就没命了。
朱见深闻言摇摇头道:“这么一个大美人,你也舍得让她躺在地上。其实你不必那么谨慎,就算让她看到我的脸也没什么。”
毕竟金九龄提供的朝廷通缉令,就算南王世子的亲妈来辨认,也认不出画像上的人是自己亲生的。
“不过还是要多谢。”他笑道。
陆小凤也跟着笑起来,因为这场精心布局而产生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他道:“这次我可不听你的了,千万别叫我再闭眼躺在这儿了。”
朱见深摇摇头道:“既然你不愿意跟这样的大美人同室而眠,就跟我走吧。”
陆小凤连忙纠正道:“不对,不对,是你跟我走!”
朱见深好笑道:“那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陆小凤从女子带来的那帮人身上,扒了两件披风,将其中一件递给朱见深道:“不知道,反正你跟我走。快把这件穿上。”
如果魏子云在此地,一定会当场怒瞪双眼,训斥陆小凤大胆,什么衣服都敢往天子身上套,简直是冒犯天颜!
不过因为是陆小凤,天子便爽快的接过衣服,在瞬间已经将两件都净化干净,学着陆小凤的样子,穿上披风,用兜帽遮住大半容颜。
很快陆小凤就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骰子落碗声、银钱敲击声,男人和女人的笑声,在出了那间房子后,又越渐清晰起来,这里真的是一间赌坊,却不是女人说的另一家赌坊。
没想到在马车上转来兜去那么久,远到他以为已经出城了,结果依旧回到了最初的地点——银钩赌坊。
布下这陷阱的人,对陆小凤平日的生活习惯,全都知道得很清楚。故人的意思就是老朋友,也只有老朋友,才会这么了解他。
陆小凤身在异乡,对他喜好熟悉,又能在赌场地下室里布局坑他的,唯有带来他这间赌坊,又与这间赌坊老板关系紧密的“银鹞子”方玉飞。
也许是知道自己的猎物逃脱了,陆小凤刚想着这个人,方玉飞便从赌场上面走下来。他穿着手工极精致的银缎子衣裳,剪裁极合身,让陆小凤联想到了刚才那个身材傲人的冷山美人。之前他怎么没想到呢?
“方玉飞,蓝胡子。”未等陆小凤发难,朱见深已经一口道破对方的身份,“——这家赌坊的老板。”
方玉飞一愣,目光转向陆小凤身旁的人,锐利的视线似乎想要穿透兜帽,看清楚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到底是什么人。
方玉飞对外的身份,是个很有名的花花公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轻功也很不错。是这赌坊大老板蓝胡子的小舅子。他面容斯文秀气,蓝胡子却个青面獠牙的形象示人,若不说破,没人会将他们联想到一起。
陆小凤也是重新认识了这位老朋友,诧异道:“你是蓝胡子!”
方玉飞道:“开赌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若吃不住别人,别人就会要来吃你,像我这样的人,本不该吃这行饭的。”
朱见深嗤笑道:“这银钩赌坊的布局太小,你就算吃这行饭,也填不饱肚子——你的胃口太大了。”
这间赌坊已经是当地最豪华奢侈的场所,他怎么说不光陆小凤,连方玉飞都惊讶地看着他。一看便挪不开眼。
因为他认出朱见深手里把玩的,正是他揣在怀中的蓝胡子面具。只要一戴上,立马变成青面獠牙,粗眉怒目,一嘴黑得发蓝的大胡子模样。
这东西刚才还在他怀里,怎么一转眼到了对方手里?真见鬼了!方玉飞心中忌惮此人,却不得不把戏演下去,因为陆小凤是他抛出的诱饵,若陆小凤不配合,他的计划该如何继续下去?又上哪儿找像陆小凤一样具有信服力的诱饵呢?
方玉飞心中涌现杀机,面上却痛苦可怜道:“陆小凤,我是万不得已才将你卷进来,因为能解决这件事的,我想来想去唯有你。我遇上了一件大麻烦,可是……”
陆小凤了然道:“你我虽是朋友,你却担心我不愿意帮忙,才设下这个局。”
方玉飞道:“不错!我丢了一样东西,若不找回来,不但是我,连我全家都要没命。”
陆小凤好奇道:“什么东西?”
方玉飞道:“罗刹牌。”
陆小凤皱起了眉,连脸色都好像有点变了。
罗刹牌是块玉牌,千年的古玉,不但本身已价值连城,还是西方魔教之宝,遍布天下的魔教弟子,看见这面玉牌,就如同看见教主亲临!这东西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方玉飞身上。
陆小凤还没发问,朱见深便道:“该走了。”
“等等——”方玉飞阻拦道。刚引起了陆小凤的好奇,他怎么肯轻易放过猎物。可是他刚开口,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眼睁睁看着朱见深,带着陆小凤从他面前不紧不慢走过,想要伸出手,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就这么看着他们离开了。
越走越远……
直到从他眼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