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白如雪的外乡少年郎口口争辩,奈何他的口齿本就不够伶俐,还要说着毫不擅长的长安话,又加上长安人都爱看热闹,事不关己懒得帮人解围,是以,处处落在下风不说,简直就是有口难辩。
沈日鸣站在旁边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就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这面白如雪的外乡少年郎,不小心打破了瘦汉子刚刚买回来的青瓷,瘦汉子便要他赔钱,面白如雪的外乡少年郎自知理亏,遂问那瘦汉子自己应该赔多少钱他才肯答应?
不想那瘦汉子欺负他是外来客,又见他衣着打扮非富即贵,存心要讹诈他一大笔,立即来了个狮子大开口,要价甚高:“你知不知道我这青瓷可是越窑产的,十倍的钱你也赔不起!”
那面白如雪的外乡少年郎虽然衣着华贵,但身上并没有带钱,他想了想,就征询瘦汉子的意见,问能否容他先回去取钱,再拿过来赔给他。瘦汉子眼看到手的熟鸭子要飞走,岂肯善罢甘休,这才当街拽住这面白如雪的外乡少年郎,拉拉扯扯,非让走过路过的长安人来评这个理不可。
沈日鸣见那面白如雪的外乡少年郎,不像个说谎的人,再加上凭着她阅人的经验,很快就辨识出来,分明是那瘦汉子自己存心打碎了青瓷,专门来讹诈过路人的。她乘那瘦汉子不注意,悄悄捡起一部分青瓷碎片来仔细查看。看了一会儿,不由眉头蹙起,原来,她发现那青瓷碎片的裂痕甚多,根本无法分清到底哪些是刚摔裂的,哪些不是刚摔裂的。她眼珠子转了一转,虽然未曾看出什么名堂来,但心中却已有了主意。
此时,那面白如雪的外乡少年郎,因被那瘦汉子逼迫得太紧,脸上都红得像红苹果了。而那瘦汉子仍旧咄咄逼人,不肯让步。
沈日鸣实在看不过眼,忍不住开口问那瘦汉子:“你说,你买的青瓷是在这里被他撞碎的?”
瘦汉子见她不过一个小小少年,岂会放在眼里?只冷冷回道:“当然!”沈日鸣见他一副鄙夷自己的模样,心中有些恼怒,面上却微微一笑,接着问第二个问题:“这个青瓷,是你刚刚买回来的,对吗?”
瘦汉子、面白如雪的外乡少年郎以及围观的人们,都不明白为何沈日鸣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这不都是明摆着的事情吗?何必多此一举!还真当自己是通天府衙的捕快了!
瘦汉子赶着讨要“公道”,见沈日鸣屡屡想要捣乱破坏自己好事,早就怒火中烧,甚不耐烦了:“是我刚刚买回来的,那又如何?”说着开始爆粗口驱赶沈日鸣。一堆人顿时哗然,犹如煮开的沸水一般。
沈日鸣不经意皱起眉头,被围观者挤出人堆的她,本想就此罢手,告诫自己不要再多管闲事,毕竟这世间不平之事,实在太多,怎能全都管得过来?更何况,如今她有送镖任务在身,按照镖行规矩,当此关头,实在不宜“惹是生非、多管闲事”。
然而,当她走出几步后,却又忍不住回头,朝人堆里望去,不想恰好同一双无助的目光撞上。沈日鸣赶紧垂下眼皮回过头去,脚下又走远了几步,心道:这等小事,自有人来处理,我又何须多管闲事?万一因这点小事而耽误了送镖,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可是不行啊!沈日鸣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达到了无法呼吸的速度,她咬咬唇,双手握拳,大步流星又折了回来——那一瞬,她的目光与那外乡少年郎的目光,再次于冷空之中接触,她清楚地看到,那双眼睛里,那对失落的目光中,有水波在怎样的晃动……
沈日鸣心头一宽,拳头不自觉地松了。
瘦汉子本已胜券在握,不料那多事的少年居然去而复返,很有些吃惊,攥住那外乡少年郎衣领的手,不自觉有所放松。
沈日鸣深看了瘦汉子一眼,鼓足勇气,大声
说道:“既然你想要长安人给你评个理,那就由我来主持公道!”
当下不再废话,指出其中,一条条、一道道,说得头头是道——从瘦汉子怎么样买回一只青瓷,到不小心自己打碎了青瓷,再到不甘心打碎青瓷,于是走在路上物色“替罪羔羊”,故意诬陷对方打碎了他买回来的青瓷,最后到发现对方身无分文于是死缠烂打。
并一面指出碎青瓷上的各处裂缝接合处,告诉围观的人群,沈日鸣手指阴暗的天空道:“现在这里下的是小雨,”又指着地上说,“这里的泥土是赤黄色的;而裂缝和整个青瓷上面黏到的污泥,却是黄中偏黑,”她说到此处的时候,不少围观者已点头赞叹沈日鸣观察入微,朝那青瓷指指点点,“大家看,这个青瓷很显然并不是在这里摔破的;而且瘦汉子身上衣裳黏到的污泥,也不是赤黄色,而是黄中偏黑的!”
众人一听,顿时又把目光移到了那瘦汉子的身上,果然瞧见他身上黏有不少污泥,除了裤脚处黏到的污泥是赤黄色的,其他均如沈日鸣所指出来的那样,是黄中带黑的。
有看热闹的人说道:“啊,我知道这黑泥是哪儿的!不就是曲正坊专门卖青瓷的地方吗?”此人这么一叫,随后又有几个好事者随声附和道:“对对对!我也记得,长安就那块地方泥是黑的,还带点黄!”
沈日鸣的这一席话,条理清晰、入情合理、又连珠炮一样娓娓道来,顿时把那瘦汉子说得满脸通红低下头去,最后竟扛不下去,连那一堆青瓷碎片也顾不上理,灰溜溜地逃了。
围观的人群纷纷朝着沈日鸣鼓起掌来,称赞沈日鸣观察入微、年少有为、聪明伶俐。沈日鸣团团抱拳施礼表示感谢后,观众见再无热闹可瞧,于是各自散去。期间,有夸沈日鸣见义勇为的,也有嘀咕她多管闲事的,还有替她担心瘦汉子逃走是回去搬救兵去了,催她赶紧走人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