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锁从知青队支农回部队后,心情并没有好起来,他不是因为胡林和熊虎的恶作剧和争风吃醋而烦恼,而是面对毅虹和白宁,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毅虹而言,从青梅竹马到孩童记事,从小学到高中,从一起回乡到新兵离境,十七八年的感情,哪是说丢下就能丢下的?金锁从心底里委实放不下她。他压根就不相信毅虹会背叛自己,而做出那种龌龊的蠢事。
然而,白宁说毅虹和别的男人生了孩子,这难道是空穴来风吗?同学六年的白宁会拿这种事来骗他?再说,她姐姐白静会在白宁面前胡编乱造?显然是不会的。
倘若毅虹没有背叛了自己,那一连串的疑问又如何解释?
为什么他写了那么多信寄给白宁转交,而白宁一封都没有收到?为什么毅虹连写两封信,先是说他俩有了儿子,而紧接着又说没有儿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毅虹真的有了儿子,那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离开家乡的那些日子,毅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此时的金锁痛苦万分,他的心在滴血。
面对白宁狂风骤雨式的追求,他将如何招驾?
诚然,自打认识白宁起,他对她的感觉也是不错的。从择偶的角度说,如果毅虹可以打满分的话,那么白宁就可以得九分。在过去的交往中,因为他选择了毅虹,认定了毅虹,所以才对白宁置若罔闻的。他信奉忠贞不二的爱情,他不会脚踩两只船,更不会去采摘野花。
可悲啊金锁,你哪里知道?毅虹拼着老命生下思锁,死也不肯说出他的父亲就是你金锁,千方百计保护你金锁在部队的地位,看中的不正是这一点吗?
过去金锁从未拿毅虹与白宁做过比较,产生这样的想法,也是源于他当兵体检那天,在唐闸镇与白宁的一次巧遇。与其说是巧遇,倒不如说是白宁的一场精心设计。对于这一点金锁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因为人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白宁自行车链条脱落后,金锁亲眼所见她求助路人的窘样。她双手沾满污油,眼眶里充盈着泪水的形象犹在眼前,怎能忘记是他亲手为白宁的自行车装上链条的,金锁怎么可能想到那次巧遇是精心设计?
也就是因为那次巧遇,彻底改变了毅虹、金锁和白宁的人生命运。是的,白宁得知金锁当兵的希望渺茫,主动找前姐夫陈世强帮忙,金锁顺利应征入伍。因此,白宁被陈世强玷污,毅虹与金锁偷吃了禁果……
金锁急不可耐地向部队请了探亲假。此次乡行,他就是想亲眼看一看毅虹是不是真正背叛了自己。
当他踏上十里坊的土地时,心情非常紧张。他是多么希望见到毅虹,又多么希望白宁所讲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可是,如果是真的,毅虹确确实实背叛了自己,又该怎么办?
远处的锣声飘进他的耳朵,金锁抬头望去,长长的队伍跳进他的眼帘。他怀揣着好奇,加快了步伐。
衣衫褴褛、理着阴阳头、胸前挂着牌子、走在队伍前面的那个人,是男是女?为啥牵着那么小的小孩儿?那么多人簇拥着干什么?
走到近处,金锁惊呆了,那不知男女的人竟然毅虹!二十出头的她憔悴得像个中年人。金锁心头一颤,泪水不禁滑落下来。
透过泪花,依稀可见她胸前牌子上写着的几个大字:破鞋沈毅虹。
她脚上穿的确实是一双破鞋,没有后跟,就像拖鞋,很不合脚,走起路来鞋底总是拍打着地面,发出啪啪的响声。
毅虹的手牵着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在“快点走”的吆喝声中,恐惧地艰难地向前挪步。他抬起头看着毅虹,低声地说:“妈妈,我饿我怕。”
金锁听到了小孩的央求声,心生怜悯,难道这就是毅虹和父亲金楚生所生的孩子吗?
毅虹发现地上有两粒黄豆,便弯下腰,佯装鞋子掉了。对于没有后跟的鞋走路易掉,这是不会有人质疑的。她快速地把黄豆捡起送到嘴里咀嚼,接着慢悠悠地把没有后跟的鞋套到自己的光脚板上。趁此机会,她把咀嚼好的黄豆快速塞进思锁的嘴里。
毅虹原本是齐耳的短发,与她的脸颊十分匹配,格外显得美丽动人。遇见她的男人,很少有不回眸再看一眼的。
然而,她被剪成了十字头也称阴阳头。从左耳根至右耳根,从额头正中至后脖,用理发剪子顺着头皮沿切线方向将头发剃光,形成一寸多宽的十字交叉的没毛的两块带状的头皮,把头发明显分成了四爿。头顶摇曳的头发,使两条带状的头皮若隐若现。如果有风吹过,从上风的一侧总能看到她头上有一条没有头发的带状头皮。
毅虹一眼就认出了金锁,眼泪哗啦啦流了下来。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相信幸福来得这么突然,她想扑向他的怀里,告诉他思锁就是他的儿子,她想捶着他的胸,诉说她所经历的无数苦难……
咣……
沈毅虹被鞋……
破锣声和口号声分明在警告毅虹,绝对不能这样做,那会害了金锁的。她咬了咬牙决定,坚决不能说出她与金锁的秘密,决不让思锁认爸爸。
她抱起思锁,目光如炬,久久盯着金锁。
她在告诉他,亲爱的,千万不能意气用事,赶紧回部队去,不要管我和思锁。苦难会过去了,总有云开日出的那一天。你放心,到那时,我会把一个聪明健康的思锁还给你。
金锁发现领头的是张斜头,便喊:“老张,张斜头。”
不少群众一见金锁就热情地围了上来,金锁忙乎着给老乡们递烟。张斜头挥挥手,示意押着毅虹继续走。可是大家两三年没有见到金锁了,岂肯离开?张斜头无奈,拿起土喇叭高喊:“民兵同志们,社员同志们,命令你们赶快回到队伍中去,不准围观解放军,否则通知生产队扣工分。”
工分,对于社员来说就是钱,就是粮食,就是命根子。随着张斜头的命令,队伍又很快规整起来。
毅虹的后面是金锁的父亲,胸前挂着块纸牌,上面写着金楚生搞破鞋。张斜头放下土喇叭,拍拍金楚生的肩膀说:“你儿子回来了,作为军属今天就饶了你,回去吧。”金楚生不敢正面看儿子一眼,低垂着头灰溜溜地走了。
张斜头离开了队伍,接过金锁递给的烟后,趾高气扬地说:“金锁同志回来了,我代表十里坊全体民兵欢迎您。”
“咋回事?”金锁迫不及待地问。
“这个沈毅虹与你爹搞破鞋,生了个儿子,还死不认账。组织上再三追问,她却胡说,孩子的父亲是解放军。沈毅虹这个破鞋在公社都挂上号了。”
解放军!金锁的心像被钢针扎了一下,难道是自己造的孽?他想起了当时和毅虹在草洞里的狂热销魂,他恨自己没有控制住情欲而给毅虹带来了巨大伤害。不,不可能!白宁说,按时间推算这事儿应该是在自己当兵以后。
“弟弟,回来了。”来弟上气不接下气地奔了过来,张斜头瞥了来弟一眼,就去追队伍了。
“姐姐,娘还好吗?”
“哎,就这样。”
金锁实在憋不住了,问:“姐,毅虹怎么会和爹?”
“别提那个女人,骚货,破鞋。”
“难道是真的吗?”
“弟弟,你过来,别让外人听到,我轻声和你说。”来弟凑到金锁耳边说,“毅虹的那个儿子是爹的种,他是你的弟弟,大队、公社都认定了。”
“你……你……姐,有证据吗?”金锁顿时瘫软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强忍着怒火急急巴巴地说。
来弟依着金锁在路边坐下,说:“这种事,我岂能瞎说?娘为这事,经常夜里哭醒。”
“有什么证据?”
“证据?合血验亲的时候,我和爹娘都在场,还能有假?我们都守口如瓶,从来没有和外人说过。奇怪得很,大队和公社怎么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