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种宴会,哪会有人真是来吃东西的,不过是托个宴会的名头不至于太过正而八经,拉关系谈生意交朋友,大家都是几人一帮一伙地聚在一起谈笑,最多是手中拿着半倾的酒杯作作样子罢了。
这大抵是日本法师协会最高级的一次宴会了,在场的但凡是挑出一个来都挂着高级会员的徽章,端盘子递酒的侍应也都临时客串的中低级法师,大抵是各个家族偏远旁枝的小字辈,虽然不能像家族中重要人物和嫡系子弟那样堂而皇之地正式参加,但也可以借这个机会多认识些许大人物,或许就能得到天赐良机,被人赏识从此平步青云了。像日本法师协会这种由百年世家组成的联盟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没什么身份背景想要上位,那是千难万难,如雍博文那般一跃而成紫徽会员的事情,更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参加宴会的除了日本本土法师,比鱼承世先行一步来到宴会现场的中国法师代表团外,还有在开战之前就很热情地主动前来帮忙的俄罗斯法师协会代表团,一行六十多人,无论男女个个人,在人群中穿来走去,甚是抢眼。
雍博文一个人也不认识,也没什么人认识他,自然不会有人找他套近乎,又没了鱼纯冰在旁边约束,乐得清静,霸在餐桌旁,端着碟子,看到哪个卖相好,就挟一块来尝尝,不大一会儿工夫,就吃了个八分饱,有道是肚里有食心中不慌,雍博文也不再像开始那样急吼吼地见什么都吃,而沿着桌走,看到新奇的没见过的才会挟一小块细细品尝,其间还拦住侍应要了杯果汁,以防吃得太干会噎住,这样沿着长长的餐桌吃过来,眼瞧着走到头了,便想从另一边转过去。
餐桌头上聚着一帮年轻人,都是十八九岁二十上下的样子,胸前都挂着银色徽章,这么年轻就能成为协会的高级法师,那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日本法师协会这个凡事讲出身门弟的地方,大抵是日本各法师世家的嫡系传人才有机会,在日本法师协会中也算是一群天之骄子,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几代之后日本法师协会的中坚和骨干就将在他们之中产生。小小年纪就能获得如此成绩,那是相当从值得骄傲的事情,是以人人脸上都带着矜持的自信与骄傲。他们多是由家族中的长者带来参会,按着他们自己的意思想来是不愿意主动来参加这个全都是老头子没劲宴会,跟这些老古董也聊不到一起去,干脆就自己凑成一帮,聊些各自感兴趣的话题。中国代表团里的年轻人也都在一角聚成一堆自顾自地聊天,洛小楠和季乐儿这两个代表团编外人士也都混在其中,穿着得体的晚礼服,平添了几分成熟的味道,在雍博文和鱼纯冰进来的时候,还冲着两人招手示意,只是考虑到雍博文是今晚宴会的主角,所以也没有招呼他们过去。
雍博文试图绕过这帮年轻法师,转到桌子另一边去继续吃,其中一个法师不经心地扫了雍博文一眼,眉头突地一挑,扯着身旁的同伴指了指雍博文,低声说了几句,那个同伴盯着雍博文瞧了几眼,又跟旁边的人说,最后那一小群年轻的日本法师都盯着雍博文看,最后又把目光集中到中央一人身上。站在群中央的是个高大的年轻人,不过二十六七岁的年纪,长得帅风度佳,更主要是胸前挂着一枚红色徽章,明显就是这一群年轻人的中间的领袖。年轻人看了下中国法师代表团那边,随后摇了摇头,就有一个法师走过去,拦住雍博文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没带徽章?”
这日语雍博文却是听不懂的,见这个年轻人脸色不善地冲过来跟自己说话,一时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看碟子里刚挟过来的一块鱼烧,心说:“难道这鱼烧是限量供应的?”
那法师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正是年轻气盛好出头且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年纪,但他也不是没有大脑,刚刚之所以所有人都看向中间的那人,除了他身分较高外,还因为他这几天一直负责接待中国法师代表团,需要他确认那个人是不是中国法师代表团的成员才行。他一摇头就表明对方不是中国法师代表团的,瞧那长相自然也不会是俄罗斯的代表,那十之八九就是日本人,大约是个低级法师什么的,不知以什么身份混进来。对于这种可能会给法师协会丢脸的行为,小法师自然是不能容忍的,当即上前阻止。
看到雍博文呆愣愣的说不出话来,年轻的法师先生做实了自己的猜想,重重哼了一声以表示自己的气恼,“这是给客人吃的,你怎么可以吃,被人发现那是丢整个法师协会的脸!快放下!”
雍博文继续茫然,试探着把碟里的鱼烧给挟回到原位。
年轻法师见雍博文虽然把鱼烧放回去,但仍端着碟子一副要继续吃的样子,不禁大为光火,上前一把夺下雍博文的碟子放到桌边。
雍博文大感不爽,心说不让吃鱼烧还不让吃别的了?抢我碟子干什么?但想着自己生平头一次参加这种高级别的宴会,又是相对比较重要的角色,行为举止一定要得当,不能给自己人丢脸,也不好意思拉下来抢那一碟子,只好忍着气,转身就想走。
哪知道那法师却不肯罢休,冲着宴会边上的侍应领班招了招手,那领班也是野比家的中级法师,只不过是地位较低那种,常年在野比家的这间别墅当总管,倒也逍遥自在,这回在这里举行宴会,自然由他这最熟悉的人干起了侍应领班的位置,看到那位年轻法师招手,连忙跑过来。他认得这个小法师,是关西那边菊间家的嫡系弟子,名叫菊间小次郞,小小车纪就已经是高级法师身份,前途不可限量,得罪不得。
菊间小次郎指着雍博文道:“那边那个家伙是混进来的低级法师,嗯……他进来也不容易,别赶走了,你安排一下,给他找点事情做,不要让他无所事事的混吃混喝,给协会丢脸!”
领班“嗨”的应了一声,赶紧追上雍博文,一把拉住他。
雍博文回头一瞧,是张陌生的面孔,正想问他什么事情,不想这位嘀哩嘟噜地说了一大堆,语气还挺严厉,说完也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拉起他就走。雍博文稀里糊涂,不知道这算是怎么回事儿,有心想问问,又怕是宴会上的什么规矩,自己张嘴一问就显得太无知兼老土,生怕被人笑话以至于丢了代表团的脸,只好闭嘴跟着。现在雍大天师的心态大抵就跟土财主进省城一般,明明什么都新鲜什么都不懂,可死要面子,偏要装出什么都懂的样子,打死也不要多问一嘴,最后喝一肚子清水池汤那也自找的不是。雍大天师只要开口一说话,听到他说的是汉语,领班就会立刻意识到这是场误会,至少会把他送到中国代表团那边去,可现在倒好,他不开口,领班只以为他是心虚,又记着菊间小次郎的话,扯着雍博文就进了员工更衣室,翻出件马夹扔给雍博文,道:“穿上!”想了想,像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在个个宴会里经常会发现,他本人虽然是低级法师,可既然敢这么干,那没准儿身后就是什么高级法师世家大族,哪怕是世家的偏支小子弟,自己要是太得罪了,只怕也不会太好过,当下把语气缓和下来,道:“年轻人,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但这种宴会不是你这个级别可以参加的!不过,既然进来了,也不容易,我不赶你走,你就专心干会活儿,也可以近距离多接触些大人物。”这话一转,菊间小次郎的安排就成了他的好心了,可惜这位一翻心思都白废了,正所谓媚眼抛给了瞎子瞧,雍大天师压根一个字都没听懂,只是见这位扔过件马夹来,猜测他是让自己穿上,便脱下外衣把马夹穿好,那外衣却舍不得随意乱放,便在手中领着。
领班见这年轻人已经紧张得手足无措,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缓和气氛,接过他手里的衣服,选了个空的储物间挂进去,又把钥匙塞过去,然后转身领他从侧门进了厨房,招呼人拿个托盘进来,摆上洋酒杯子,随后推着他走出厨房。
于是法师协会的紫徽会员、大天师雍博文先生就这么重新又回到了宴会场上,以侍应的身份,还托着酒具。
“这搞什么?难道吃了限量供应的食物就得罚作侍应?是不是什么事情搞错了?”
雍大天师已经意识到这件事情不太对头,转身就想钻回厨房,身旁有人却伸手从他盘里拿起走了一个酒杯,他瞧了那人一眼,那位端着空酒杯在那等着,眼神也没落到这边,兀自跟身旁的人说笑。雍博文犹豫了一下,拿起酒瓶给对方倒上。他本可以不理会,但想来客人会挑理,就会叫人,到时候这件事情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暴光,再要一提经过,那他脸可就丢大了,面子要紧,倒杯酒也没什么打紧的。可这一怀刚倒完,旁边立刻又伸过一个杯子来,既然第一个倒了,那再倒一杯也没什么关系,倒……又一个杯子伸了过来,有一有二也可以有三,再倒……
也不知道是他手中的这瓶酒够好够吸引人还是在场的都酒中恶鬼看到酒就想喝,总之这递过来的杯子没完没了,不大一会儿的工夫,雍大天师就已经把一瓶酒给倒光了,再一抬头,已经不知不觉地跑到宴会中央。他抹了把汗,暗自庆幸这酒瓶虽然精致却装得不多,把空瓶子放到托盘上,转身就往厨房那边走,想要把事情解释清楚,谁知道这一转身,正撞进一群从身后经过的人当中,手臂被人撞了一下,酒瓶倾倒,一点残酒全都洒在了身前那个胖大的身体上,严厉的喝斥声立刻响成一片。雍博文愕然抬头,却看到鱼承世那张好像看到火星人光临地球般满是惊讶的满脸。
陪着鱼承世的是几个老头子,当先两个都穿着传统的和服,与周围一片西装礼服形成鲜明的对比,也清楚地表明了两人身份的不同寻常。再往周围却是一围年轻的日本法师,正是刚才雍博文在餐桌旁遇见的那群,菊间小次郎也在人群中,正看到雍博文这个混进来的家伙居然把酒撒在了贵宾的身上。
陪着鱼承世的两个和服老头,正是日本法师协会现任的正副两位会长,樱木夏森和野比不二雄。樱木夏森是长得又白又胖,脸上总是堆着和气的笑容,猛一看上去很像隔壁卖杂货的老板大叔,而不是堂堂日本法协会的会长。可事实上,就是这位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杂货店老板最终拍板下了与真言宗全面开战的决定。
樱木夏森也是刚刚才到,在正式开始前,特意在野比不二雄地陪同来与鱼承世见面,双方进行短暂却友好而热烈的寒喧,也就是用了三分钟来相互说些久仰客气之类的废话,而后又用两分钟稍讨论一下关于租借武器协议的事情,在这个问题上,鱼承世咬得极死,你租借武器可以,但必须连同武器使用者,也就是法师作战部队一同租过来。日本法师协会自然是不会答应这种条件,但见再讲下去势必会进入僵持话题,今晚毕竟只是拉关系的宴会,而不是正式谈判,他们做为双方大老板,没有必要在这里谈那些俱体条款,初步了解一下对方的底线就算完成任务,樱木夏森便即转移话题,说是你们中国出了个年轻的大天师,可是我们日本也是有人才的,就要介绍一下日本法师协会的年轻英才给鱼承世认识,随后就把餐桌旁的那帮子年轻人给叫了过去。这些人虽然不愿意跟老古董聊天,但这两个老古董却不一样,人人都想找机会接近,一听召唤立即到来,还有好些只是在附近的也跟过看热闹,以期找个机会能在二位会长跟前露露脸。介绍了一圈之后,眼见时间不早,宴会即将正式开始,樱木夏森与鱼承世互相谦让着往讲台方向走,说是讲台也不过就支了个话筒,一支爵士乐队正在那里演奏乐曲。
这正走着呢,雍博文就一头撞进来,与鱼承世来了个面面相觑。
这可真是尴尬地见面啊!
旁边有陪同的法师立刻大声喝斥,并让雍博文立刻道歉。
附近的两个女侍应看到这种情况立刻跑过来,一个拉开雍博文,一个掏出手帕就要给鱼承世去擦身上的酒渍。三个人恰好把鱼承世围在中央,与周围众人隔开。
鱼承世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无防,可下一刻,他的脸色就变了。
那女侍手中的手帕蓦得变成一支利刃直刺向鱼承世的心窝,而拉着雍博文的那个女侍猛得一回手,整个手臂化为一柄长刀,对着鱼承世的脖子狠狠砍了下去。
这一下变起突然,侥是周围一堆法师高手,可都被隔开,竟然无法出手救助,眼看着鱼承世就要血溅当场,忽听一声“赦”字大喝,平空飞来两张黄纸符,与那刺砍而下的利刃撞个正着,便听锵锵两声脆响,火星四溅,两柄利刃竟然砍不断刺不透两张纸符,却是近在咫尺的雍大天师及时祭出断金符,救下鱼大会长性命。
鱼承世得此喘息的机会猛得向后跃出,四周的法师会终于反应过来,一拥而上。
雍博文救下鱼承世,正要再次出手,对付那两名女刺客,谁料身后忽地风声炸起,不假思索地转身出掌,一道纸符自掌中射出,在空中爆成一团火球,正中偷袭者。那偷袭者惨叫一声,仰面栽倒,捂着被烧得七零八落的脸放声大叫。
周围怒喝声大作,也不知多少人向雍博文冲了上来。
雍博文一看那人穿着一身晚礼服,就知道自己烧错人了,想是有日本法师上来捉拿刺客,一时误会以为自己也是刺客一员就动了手。
这一下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周围的法师一看同僚被烧伤,群情激愤,尤其是最近处的那些个年轻精英法师,更是怒不可挡,纷纷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上前捉拿这当众打法师协会脸的狂徒。
便听一声大喝,一人当先跳出,冲着雍博文怒吼一声,就冲了上来。雍博文一看,这位却是见过,正是刚才那个阻止他吃鱼烧的年轻法师,只是不知道叫什么。
这位雍大天师不知道叫什么的法师自然就是菊间小次郎了,这位年轻人现在满心懊悔,原以为这只是个混进来捡便宜的低级法师,没想到却是个潜藏的刺客,自己明明已经发现了此人的不妥,居然还让他继续留在宴会中当更容易接近所有宾客的侍应,简直就是在协助敌人刺杀一样,以现在的战争氛围,要是事后被人知道了这件事情,他少不得要被当成间谍对待,就算是最后能洗清罪名,在协会记录下也会留下污点,以后再想进步可就千难万难了。想及此处,当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此时第一个跳出来,抱着的却是要把这刺客干掉的心思,他想得清楚,等会儿上场就施杀手,就算旁边有人喊留活口,也只当出招太猛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