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斌带着小黑,依旧坐在蟠龙山的半山腰,观察着鬼子军营。
一连五天,他都在山上观察着鬼子军营。
一九四一年六月十七日深夜。
鬼子军营外。
在三桥镇东边那片凹凸不平的大草坪上,鬼子用木桩把草坪围了起来,禁止中国人入内。鬼子军营西边一里外是三桥镇,东边是河流与公路接壤之地,东北面是一片空旷的草地,过了草地几是蟠龙山,南面是龙潭码头,自古繁华的水运集散宝地。鬼子军营占地很广,布置得也很规整,中间是一栋三层楼的砖房,周围全都是木房子,再外面就是铁丝网和碉楼。四个高大的碉楼,日夜监视着周围的情况。
月光惨淡,黑云密布,青纱似的大雾在林间轻轻游荡,微风吹过,吹得枝叶晃荡,仿佛有无数鬼影在招摇。林中偶尔传出几声鸟鸣,让人听得心发慌,越发感觉林中鬼影飘飘深不可测。
张斌站在离鬼子营地两百米处的一个小土坡上,看了看天色,心里直琢磨:看这天色,估计最多还有一袋烟的工夫就要下雨了,自己得抓紧时间,尽量在下雨前干掉一个鬼子,到那时,自己可以借着雨幕的掩护逃跑,鬼子就追不上了。
猎人都相信山神的存在,如果把山里的猎物打没了,山神会发怒,所以,张斌打猎从不贪心,这次也一样,他只打算干掉门口那两个鬼子哨兵,所以,他把刀和吹杆都放在原地,带着一张弓和两支箭向鬼子营地快速跑去。在离鬼子营地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他就开始匍匐前进,虽然已经到了箭的有效射程,但他还是想再靠近点,越近把握越大。至于鬼子的探照灯,他早就心里盘算过了,躲得十分轻松。
鬼子的布防其实很大意,周围百里内已经没有中国的正规军队了,还有谁敢来摸他们的营地呢,想想也能理解。
张斌如四脚蛇般爬近,趴在地上,抬头看了看离自己最多只有二十五米距离的那两个鬼子。他把箭搭在弦上,箭头对着天,一点一点地拉弓,憋足了力气把弓拉到最大限度。这时,雨点已经开始淅沥沥地滴下,张斌暗自高兴,时间刚好,自己的箭一射出去后,雨大起来,鬼子就是想追也追不上。
箭头一点一点地对向营地门口右边的那个鬼子。突然,张斌眼前白光一闪,吓得他立即扑倒,胆战心惊地趴在地上不敢乱动,心里一个劲地向上天祈祷,求自己不要被发现。
其实,鬼子的探照灯是照到了张斌,可碉楼上的那鬼子心不在焉居然没注意。这一下,害得张斌担心不已,也失去了最佳机会。雨越来越大,等他再次拉满弓一看,两个哨兵已经到门内的哨亭子里躲雨去了,张斌的箭还不足以射穿那岗亭的木板,他只能放弃原有的打算。
张斌不想自己这么多天的准备和努力都白费,他不甘心地等待着,期盼着能有鬼子出现,可世上的事哪能万事都如愿。唯一可见的碉楼上那两个鬼子离他至少有六七十米,已经超出弓箭的射程范围。张斌那把使用多年的猎人火枪在二十天前打猎时炸膛了,他咬牙切齿地望着碉楼上的鬼子,这时候,他特别希望自己手中能有一杆像鬼子用的那种步枪。
趴在那儿等了老半天,看天色估计雨会下到天明,张斌无可奈何,只能放弃。
张斌不想就这么空手回去,于是他在半山坡上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蹲着,看着风雨中鬼子那模糊的军营,想着自己如何才能搞到一把枪:火枪不行,一来火枪不稳定爱炸膛,填弹装药都很麻烦;二来火枪打不远,精度也不够,有效射击距离一般就五十来米;三来容易暴露自己,虽然张斌不怕死,自从小惠死后,他就觉得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报仇,但他不想在没报完仇恨之前就被日本鬼子干掉,所以他得好好活着,最少要比鬼子活得久一点儿。用步枪是好,可自己哪来的钱去买、上哪买呢……
他这样想着想着,雨停了。
雨后的黑夜总是那么宁静,静得叫人心里发慌。残月升,小云浮,繁星闪烁,满天星斗构成了一个奇妙的世界,月光扫过青云,把柔和的银光撒向大地;清风游,浓雾起,浓雾青纱般的笼罩在三桥镇上,仿如怪兽一样由镇里游向鬼子军营。漆黑一片的三桥镇黑得就像被吞没了一般叫人心寒,而鬼子军营中点点灯光像一颗颗宝石镶嵌在青灰色的丝带中,是那样的醒目。
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看着眼前的鬼子军营,张斌觉得,既然老天爷给了自己这么好的掩护,那他就不能放弃这次机会。
雨过,那两个鬼子哨兵从岗哨亭里出来,碉楼里的探照灯同样在来回搜索,张斌熟门熟路地又摸到鬼子军营大门口。
在上次潜伏的那个小土包后面,张斌微微抬头看了看那两个鬼子,估算距离选择撤退路线。这一点,他是在打猎过程中收获的经验,就好比打野猪,要是一枪没打中要害而只是伤到了野猪,野猪发起疯来见人就追就咬,那可是要出人命的。所以,猎人在射击它之前,就得选好最佳的逃跑路线。
一切准备就绪,张斌悄悄站起马步,箭搭弦上,一点一点拉开。
“噔!”
一声轻响,寒光一闪,利箭离弦而去,在鬼子哨兵还没察觉之时,狠狠地从大门左侧射入那鬼子的脖子。箭穿项而过,哨兵仰面栽倒,箭羽还在脖子的另一端微微摇晃。哨兵双手捂住脖子挣扎想叫喊,但是喉咙里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另一个哨兵见状一惊,本能地转过身张嘴准备大喊,一边拉动枪栓准备射击。但迎面而来的又一支利箭,箭头从他嘴里射入,稳稳地刺入他的后脑,哨兵仰面而倒,放在扳机处的的右手食指依旧在微微抖动,带着不甘之心,他也成了利箭下的亡灵。
张斌家传的连环绝技,说是连射,其实,就是一个“快”字,不仅需要手脚灵活,还要求胆大臂力大,张斌现在只能四连射,他爹可以五连射。仗着自己的家传绝技,张斌才敢艺高人胆大地来袭击鬼子,否则只要他慢了半拍,后果不堪设想。
一下解决两个鬼子,张斌努力压制着自己想大喊一声来发泄一下的冲动,摸上前去抢鬼子的枪和子弹。
就在他刚捡起一支三八大盖时,右裤脚却突然被人抓住。
受伤的哨兵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瞪着张斌,紧紧地抓着他的脚,身体不停地抽搐抖动。张斌漠然地看着鬼子兵,他突然很想问问他:你们在屠杀我们这些老百姓时,会想到过自己也有这一天吗?你们丢炸弹炸死小惠时,想过小惠的感受,想过我的感受吗……张斌想问的话有很多,但时间不允许他这么做,因为他这次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碉楼上的鬼子几乎就在张斌厌恶地将哨兵手踢开准备去捡第二支枪时,用探照灯发现了张斌。他不得不立刻跳起身逃跑。
随后,鬼子的机枪就响了。
“噌!噌!噌!……”
张斌提着捡来的哨兵的步枪不顾一切地向远处森林里飞奔。可一听见那格外低沉的枪声,他的心就凉到了屁眼,因为他听过这枪声并见识过这家伙的威力,就是鬼子与****、游击队打的那次大仗,日本鬼子的这家伙一响,战场另一边立即倒下一大片,看得张斌胆战心惊,而现在这东西的目标正是自己。
奔、跳、扑、跃、滚……只要能用上的,张斌都用上了,像只被耍的猴子一般,凭着猎人对危险的感应,张斌本能地躲避着。
枪声很快就吸引了其他几个碉楼的注意力,又有两个碉楼的防御火力加入其中,几挺机枪追着探照灯光扫射,还有一挺则在张斌逃往树林方向的远端进行封锁式扫射,要截断张斌的去路。
警报声响起,鬼子军营一阵有秩序的骚动,鬼子兵集结起来扑出军营,叽里哇啦地大叫着向张斌追去。
也许,小惠的在天之灵真的庇佑着张斌,一挺重机枪外加两挺轻机枪的追击下,张斌居然死里逃生顺利地躲进了丛林,而且毫发无损。
也不知道进入树林以后跑了多久,直到后面追击的日本鬼子没了踪影,张斌才有机会仔细检查一下全身上下。确定毫发无损,张斌难以掩饰自己热血沸腾的内心之火,他得意地大笑起来。
“你们不用这么客气相送,爷爷下次一定会再来逛逛,走啦!哈!哈!哈……”张斌冲着鬼子军营的方向狠狠地说。
最终,鬼子折腾了一夜,连根毛都没搜到。而张斌已向大山里飞奔,他必须第一时间把今天的战果告诉小惠。
在鬼子的营地里面,龟田大佐和恒元中佐还有大汉奸田大蟒、田小蟒和汉奸队长张天宝,五人正在欣赏日本歌舞。觥筹交错中,突然听见了外面的枪声和警报声,五人中只有龟田还面不改色地坐着,另外四人都站起来准备冲出去。可看看龟田的反应,四人又强作镇静尴尬地坐下,等待进一步的消息。
“不过是小小的骚扰,大家不用在意,继续欣赏歌舞吧。”龟田用一口带着日本腔调但十分流利的中国话说。他面不改色地看看众人,然后眯起眼睛等手下的人来报告。很快,就有人来报告,情况和龟田猜测的差不多。
听完报告后,龟田举起酒杯,笑容满面地对三位汉奸说:“田先生,天宝君,来,我敬你们一杯,感谢三位为我大日本帝国所做的贡献。希望诸位能再接再厉,为大东亚共荣做出更大的贡献。”
“我们一定为大东亚共荣尽心竭力。”几个汉奸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双手举杯共饮。
“现在正是我大日本帝国用人之时,还希望三位尽快探明游击队的巢穴,以避免现在这样的的事情重演,好让我大日本皇军能无后顾之忧,迎得圣战最终的胜利……几位放心,等彻底实现大东亚共荣后,几位的功劳,大日本帝国是不会忘记的。”
“请龟田大佐放心,我和犬子一定会尽快查明游击队的巢穴。”田大蟒急忙站起来表态。而张天宝也不甘落后,“请龟田大佐放心,我们黑衣队一定会誓死捍卫大东亚共荣。”
“游击队这些鼠辈只会搞些小偷小摸的事,哪敢正面与大日本皇军一决雌雄啊?再加上有龟田大佐先生在此坐镇,一定可以一举横扫他们的巢穴。”田小蟒也跟着起哄。
田小蟒原本只是想讨好一下龟田,哪知道,龟田大佐听后,却十分认真地说:“不!不!不!我不会在此指挥清剿游击队的战斗,我还有更重要的事。三天后我将回县城把这里的情况上报给总部,还请各位像以往一样,尽心竭力地辅佐恒元君。”
“放心吧,我们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哟西!来,诸位,为大东亚共荣——干杯!”
“干杯!”
“为大日本帝国的太阳永远照耀在这片土地上——干杯!”
“干杯!”
“为龟田先生以及夫人、孩子的健康——干杯!”
“干杯!”
……
当表现完自己的沉稳与大度后,这个在中国的土地上摆设的无耻酒宴很快就结束了,三方人马也各自散去,不!准确的说他们都在为各自打算着。
龟田与恒元坐得很近,近得几乎只有他们自己能听见彼此谈话。
“大佐阁下,刚才您说您三天后就回去,这可是真的?您不是为剿灭三桥镇游击队而被师团长阁下特派到此地吗?”
“恒元君,看来你在这儿过得太安逸太舒服了,舒服得都忘记了作为大日本帝国的一名军人所应有的责任和警惕。”
“不敢!”恒元急忙站起来,低头答道。
龟田挥手让恒元坐下后,接着说:“三桥镇的地理位置对于即将到来的大战的重要性我想你很清楚,这儿承担着物资的中转,所以,这种接二连三的偷袭是需要尽快解决,不然,一旦出现拖延前方战事的情况,恒元君,你我都得切腹自杀以洗罪责了。”
“可这三桥镇游击队躲在深山老林里,神出鬼没,很难找到他们。”
“啪!啪!”
这龟田一听恒元的话,差点没得肺气肿。这恒元也太把他不当回事了,居然还想糊弄他,于是,他毫无征兆的抬手就给恒元两个响亮的大耳刮子。
“哈依!”
“我二十岁从帝校毕业后就一直在支那为天皇陛下效力,恒元中佐阁下,难道你以为这接二连三的偷袭还是游击队干的吗?”
这种明显的“你太小看我了”的意思,使恒元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他的反应与岔开话题的能力却让他及时找到了新的问题,“难道你怀疑他们三个中间有……”
“哟西。所以我才故意说要回去,并把路线和时间说得那么仔细。也好让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去证实自己对大日本帝国的忠诚。而你所要做的就是……”龟田是个阴险狡诈的军人,他一直不赞成对中国百姓大开杀戒,不要以为这是他的仁慈,相反,他是极度残忍与狡猾的,而且从骨子里仇视中国人。在中国待了多年后,他得出的结论:武力占领后就要在精神上彻底打倒中国人,不然,就永远无法占领中国,反而会被中国博大精深的文化底蕴渐渐同化。而对中国人的反日情绪他也是深有体会,这就决定了他永远不可能信任任何一个中国人。私下里喝醉后,他曾说过这样一句话:“相信支那人会真心实意的帮助大日本帝国实现大东亚共荣,那还不如相信我不是日本人。”
“龟田大佐阁下,你真是太英明了……”
在回家的路上,田大蟒父子二人在闲聊。
“爹,你说那个龟孙子大后天真的会回去吗?”“龟儿子”是私下里田小蟒对龟田的称呼。
“我怎么知道,反正不关咱们鸟事。”说完,骑在马上的他向地上狠狠地吐了口痰,“娘的,这狗日的龟孙子可比恒元难应付多了,恒元那个矮冬瓜性格暴躁,但只要摸清了他的喜好,就容易对付了。可那个龟孙子,一看就是个阴险的主儿。”
“那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老子早就巴不得他滚蛋了,不,叫所有鬼子都滚蛋。娘的,老子好好的大爷不做,却给他们来当孙子,这份气真够给祖宗丢脸的。要不是舍不得祖宗留传下来的这份家产,要不是想着老子百年之后能把这些都传给你,老子早就跟他们拼了。这鸟气,比狗都不如。”
“爹,快别说了,叫鬼子听见,又要生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