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晓慧刚发完微信,索总的手机就响了。
这是一个facetime视频请求,来电者vivienne,索总接了,大家看不到手机屏幕上的景象,只能听索总笑逐颜开地说话:“大忙人,在哪儿呢乌漆墨黑的?大屿山?……不对吧,我听着怎么还有乐队啊?好像还有游艇的汽笛啊……哦,在大屿山海面啊……哼哼,你倒挺悠闲的啊……我们到江北了,正吃着呢……嗯,他就在这里,你自己跟他说吧。”然后将手机递给卢振宇。
卢振宇接了手机,就看到薇薇安的脸,背景是在游艇的后甲板上,一群红男绿女正在斛筹交错,远处是月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大海,一幅豪门度假生活的奢靡景象。
薇薇安先和卢振宇打了个招呼,然后郑重其事的说:“小卢,首先我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然后还要向你道歉,我冤枉了你,非常的不好意思,你是好样的,听说你已经离开了元朗,失去你这样一个有才华,有正义感的员工,我真的替索索感到惋惜,如果你有兴趣到香港来发展,我可以帮忙。”
索总端着啤酒杯凑过来说:“薇薇安,有酒么,咱们遥干一个。”
“有的。”薇薇安把手上的ipad放下,镜头对着自己,回身去端了一杯香槟酒来,冲大家举杯:“谢谢,勇敢的少年,我敬你。”
薇薇安虽然没有亲自到场,只是视频感谢,但意思总算是到了,卢振宇多少也释怀了,听到来自薇薇安的这一句郑重的“谢谢”,心中一暖,之前那件事带来的所有委屈,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他端起酒杯,也站起身来,胸口一热,说道:“就算时间重新倒回去,当初那些事,我还会再干一遍的。”
两人隔着千里之遥干了一杯,索总拿过手机又和薇薇安絮叨了几句才挂断,然后说:“薇薇安香港的事情抽不开身,最近回不了大陆……这会儿正参加她闺蜜儿子的生日趴呢,她香港的狐朋狗友一大堆……小卢,你想不想去香港发展,认真考虑一下哦,薇薇安不是和你客气,她是认真的。”
“我考虑考虑吧。”卢振宇敷衍道,香港是个好地方,可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在省城近江都混的不咋地,到了香港这种国际大都市,又不会英语和粤语,怕是连温饱水平都难达到,仅凭着救命之恩赖上薇薇安,他没这个脸皮。
徐晓慧在一旁听到他们的对话,八卦好奇心大起,索总电话里说,又是游艇、又是乐队的,薇薇安的闺蜜在香港貌似很牛逼的样子。
闺蜜儿子过生日?她不动声色地开始百度,把今天的日子输进去,8月27日,然后空一格,加上“产子”二字。倒要看一看,她闺蜜究竟是哪个。
一搜之下,头几条蹦出来的人名几乎让她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哇……这个薇薇安究竟什么来头?!
一条游艇才多大,人家儿子生日趴,她就有面子上得去!和这种名门是闺蜜的话,那薇薇安的出身也不会太差。
夜市的几个大烧烤摊烟雾缭绕,混着孜然味儿的香气飘散整条街,食客们放声谈笑,大声划拳,伴随着远远近近流浪歌手的歌喉,奏响了一曲夜市合奏曲。
卖唱的大都是二三十岁的汉子,大多是流浪艺术家造型,背着吉他,有的光头,有的长发,拿着脏兮兮的封塑歌单挨桌招揽生意,往往一个人揽到生意,就能再喊来好几个歌手,几人并排一起大合唱。
江北夜市不知从哪年兴起来的,食客们都喜欢一次叫好几个歌手排成一排合唱。
果不其然,听到别处的合唱,陈主任来了兴致,也为了迎合索总她们想领略江北夜市的风情,于是一招手,叫来了四五个流浪歌手,甩过一张百元大钞,让他们唱《挪威的森林》。
陈主任介绍说:“在地地道道唱挪威的森林,这是我们江北人的保留节目,当年的高土坡四大天王成名前就经常这么干,哈哈,当然这只是传说而已,既然来了,咱们也凑个趣。”
“让我将你心儿摘下,试着将它慢慢溶化……”
几个流浪歌手粗犷苍凉的歌喉,在索总等人面前直冲夜空,看着客人们沉浸其中的神情,陈主任心里乐开了花,一百元钱就能达到这么好的效果,这钱花的太值了。
突然,一阵刺耳的啸叫声从隔壁传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众人扭头望去,只见隔壁桌旁,站着一对老年夫妇,看样子都有五十多岁,衣衫破旧,佝偻着背,拖着个风尘仆仆的大音箱,老头拿着麦克风,调试了一下,消除了啸叫,开始为隔壁桌的食客唱歌:
“亭亭白桦,悠悠碧空,微微南来风。木兰花开山岗上,北国之春天,北国之春已来临……”
老头貌不惊人,唱得情深意切,歌声经过音箱的放大,音量一下就把半个夜市的流浪歌手都盖下去了。
那个破烂不堪的大音箱上挂着一块沾满尘土的喷绘破布,上面四个大字:“卖唱寻女”,下面是一副少女的照片,长得很清秀,像是女大学生的样子。
再下面还有几行文字,大意是他们女儿是近江师范大学音乐学院的学生,一年前失联了,在这一年中用尽一切办法也没找到,他们都是附近县城的退休工人,为了找女儿倾家荡产,现在不得已卖唱度日,流浪各地寻找女儿,有哪位好心人知道他们女儿下落的,他们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城里不知季节变换,不知季节已变换。妈妈犹在寄来包裹,送来寒衣御严冬……故乡啊,故乡我的故乡,何时能回你怀中……”
老头唱到动情处,眼中隐约闪过泪光,旁边的老伴也忍不住,偷偷抹眼泪了。
夜市烧烤摊,本来是很欢乐的地方,大家唱的也都是风花雪月的助兴歌曲,偏偏来了这么一对号称“卖唱寻女”的老夫妇,唱的悲悲切切的,还拖着个大音箱,搅得别人都没法唱了,而且现在骗子那么多,谁知道他们真寻女假寻女啊!
一时间,除了让他们唱歌的那桌食客外,半个夜市,人人侧目,尤其是那些流浪歌手,都面带愠色,但是邀请老头唱歌的那桌食客兀自旁若无人,一边吃肉串,一边摇头晃脑地欣赏着歌声。
那桌上是两男一女,好像大学生的样子,两个男生文质彬彬的,穿着杰克琼斯的t恤衫,戴着眼镜,坐在桌子两侧,那个女生坐在两个男生中间,背对着这边,乌黑蓬松的双马尾,白亚麻的衬衫,宽大的黑伞裙,白袜黑皮鞋,斜挎着帆布包。
此刻,她正一手拿着啤酒杯,一手拿着烤肉签子,有节奏的敲着桌子,跟着歌声摇头晃脑,听到兴头上,还跟着唱出来:“残雪消融,溪流淙淙,独木桥自横,嫩芽初上落叶松……”
两个眼镜男学生都痴痴望着那个女生,似乎也都陶醉进去了。
音箱音质实在太差,还不时爆出破音,吵得索总这边直皱眉头。
陈主任也跟着皱眉头,摇头抱怨道:“唉,素质真差……素质怎么这么差……”
卢振宇也对这种旁若无人的行为很反感,他注意那一桌好半天了。
刚才唱歌之前,那三个大学生就在那高谈阔论。两个男生一直围着那个女生穷哔哔,各种显摆,各种辩论,喷着唾沫星子,从中国说到美国,从伊拉克说到叙利亚,从南海说到萨德,从c型包围到第二岛链……偏偏两人的观点还每每相反,吵得是面红耳赤。
那女生好几次试图把话题引回历史人文、诗词歌赋上来,都徒劳无功地失败了,于是,她索性把话头往更有杀伤力的题目上引,先挑唆着他们辩论传统武术到底能不能打,然后又挑唆着他们辩论该不该吃狗肉,最后,居然把话题引到了中医……
眼看着两个男生就要打起来了,那女生才意犹未尽地招过那对老夫妇来,让他们唱歌助兴……
卢振宇听着刺耳音箱的噪音,看着那女生得意洋洋的后背,心中暗暗骂道:这小女生不光素质差,人品还差,简直是一肚子坏水,不知正面长得是有多好看,才值得这两个男生为讨好她而几乎打架。
这时候,后边有人怪叫起来了,卢振宇循声望去,旁边有一桌坐了六个人,清一色十七八岁半大小子,都穿着黑t恤、黑衬衫,又高又壮,而且最关键的是,看长相都是高鼻梁、深眼窝、蓬乱的黑发,一看就不像汉人。
这些小子桌上肉串堆得小山一样高,脚下已经扔了二十几个空啤酒瓶。看样子是喝多了,兴头上来了,有的在跟着节奏拍手,有的在怪叫,还有的在用蹩脚的汉语跟着唱。
他们一边大块喝酒大块吃肉,一边闹,目光还不断往三个大学生这桌瞄,当然,主要是瞄那个白衣黑裙的女生,眼神颇不怀好意。
徐晓慧紧张地压低声音:“看,新疆人!”
不光她,其他人也都奇怪。尤其是卢振宇,他是经常吃烧烤的人,但他只见过本地人到维族人的烧烤摊吃肉,可维族人跑到本地人的烧烤摊吃肉,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见。
那几个异族小伙子看穿戴还算干净整齐,衣服也比较统一,不太像常见的扒手、切糕党、卖羊肉串的什么的,估计是哪个西北特色饭店的服务员。
那桌的两个男学生明显紧张了,警惕地回身望着那六张面孔,但女生仍然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老夫妇唱完一首之后,她又对他们说:“大叔唱得真好,再唱一首吧!还是随便您,想唱什么唱什么!”
说着,从帆布包里掏出几张钞票,卷成小卷,握在手心里,塞进老头的衣袋里。
老头看着那几张异族面孔,本来有些不安,想唱完赶紧离开的,但伸手一掏衣袋,盯着手里的那卷钱,瞪大了眼睛。
老两口激动的对视一眼,点点头,老头又抄起话筒,激情大唱起来:
“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啊,亲爱的朋友们,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
唱完一曲后,老夫妇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后面那桌,一个异族青年招招手,用生硬的汉语喊道:“喂,过来!过来!”
老夫妇相互看着,都吓呆了,他们拖着音箱,想赶紧离开,但又怕对方找麻烦。
正在犹豫间,那个女生笑道:“既然他们那么喜欢听,大叔,您就去给他们唱一首,要是他们不给钱的话,我给。”
老夫妇想想也是,胆子大了点,拖着音箱走过去,请那几个青年点歌。
谁知那几个青年竟然腼腆起来了,几个人嬉笑着,互相推,谁也不肯点歌,最后其中一个人想了半天,显得很不好意思,终于用蹩脚的汉语说道:“小苹果!小苹果!”
周围人看了这一幕,都忍俊不禁,夜市上空飘荡起《小苹果》的欢快旋律……
……
路边垃圾桶边,正在搜寻食物的流浪狗忽然警觉的竖起耳朵,墙头上沉稳前进野猫也停止了脚步,动物总是比人类敏锐,能察觉到危险的临近,流浪狗夹着尾巴逃进了漆黑的巷口,野猫也消失在草丛中,它们都感受到浓烈的杀气在逼近。
一阵气势恢宏的交响乐声从远处传来,熟悉音乐的人能听出这是瓦格纳的《女武神》,曾在越战电影《现代启示录》中作为美军空中骑兵旅出场音乐出现,武装直升机在交响乐伴奏下万炮齐发,成为电影史上一段经典。
少顷,一支小型车队接近了夜市,打头是一辆长安面包车,车顶安装着高音喇叭,音乐就是从这里面传出的,后面是两辆中兴皮卡,都不挂车牌,白色车身上喷涂着四个威风凛凛的蓝字“城管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