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午间，江松国术馆里头静悄悄的，姜沐霖坐在庭院中，面前的六脚圆桌上摆着一壶浓茶，在大热天里冒这丝丝上升的白气，叫人只瞧一眼就觉得脑门冒汗。
他也不嫌热，拿过茶碗一饮而尽，脑袋上一滴汗都没冒。
那宽大的胳膊下边，压着一封请帖模样的信纸，一份三式，上边缀着花花绿绿的不勒颠文、扶桑文跟新简体。
“姜师。”
身后一个粗沉的声音传来，宋云谦站在那里，语调里听着情绪不太好。
“云谦啊，你来正好，有事情找你。”姜沐霖喝着茶，语气平淡头也没回。
“姜师，报纸上那东西，你准备应么？”宋云谦没有回应，而是问道。
“或许。”
“不勒颠人在这种时候邀请伱去参加什么宴会，这么着急，还拉上扶桑一起，就不可能是安得什么好心。”
“记忆芯的事肯定已经传出去了，虽然没有官方宣布，但我是陛下钦点来整顿江松矿脉的人，这一点人尽皆知，他们想找我商量，如此一想也挺有道理的是不是？”
“可是.这种事情有没有得商量，谁都知道。”
“这世上没得商量的事情很多，但这件事，我觉得不在其中。炁脉是国本，这只是京城里流行的论调罢了。真要说一丝不让，那开战把外夷们都打跑就是了，但现在洋人成了气候，一时半会打不得，说来说去那还是得谈。”
“但我还是觉得不安，对不勒颠跟扶桑人来说，姜师你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他们这么大张旗鼓，甚至在报纸上对你发起邀约，不就是想逼你一定要去么？”
“正是这样，我才要去。你看看那报纸上说的什么？‘友好会谈’，我不去，是我不愿谈，是我胆小，落个骂名不说，还给对方一个由头。人家借题发挥，在国际上说我们夏国人蛮横无理，不可相言，只能动武，本来我们的舆论环境也不好。”
“那，我跟姜师你一起去，师父赴宴，带个徒弟也很正常。”
“嘿嘿。”姜沐霖转过头，朝着他笑了一声，随后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刚才就说了，对你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安排。”
“什么事情？”宋云谦问。
“瑛红、守良、自言，今天晚上，他们三个人，你要想个办法让人别乱跑。”
“姜师！我.”
“你们都是我的徒弟，但那三个小家伙都算是半路认识，跟我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就这么几年。唯独你，从小时候起跟着我。”
姜沐霖淡淡一笑，“我说实话，论天分而言你是四个人中最弱的，但你很努力，对于武术的热爱，没有谁能超过你。”
“这些年啊，我是一点点看着你一路走过来的，对于你，我比谁都了解。”
“你们几个，我不想偏袒任何人，但你的能力和性格，是我最清楚的。你管得住那几个小子，也识大局。”
宋云谦看着自己的师父，下意识地开口道：“姜师.”
“师父需要你帮这个忙，你们还太年轻，擂台演武什么的，我不拦你们。但明刀暗枪的，拿你们去冒险，不值当，这是火器与冷兵器并存的时代，十步内同时向你打来二十发子弹，你有信心一定做到毫发无损，同时准备好面对敌人的下一波进攻？”
“.”
“是吧，云谦，你也就二十好几不到三十的年纪，我在你这时候，虽然多点虚名，也一样不是上天入地为所欲为，面对枪口可以面不改色的。这人总要慢慢成长，该是你去涉的险，我没意见，但现在轮不到你们，你是觉得你师父胳膊腿老了，真能被他们害着不成？”
宋云谦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点点头道：“既然姜师这么讲，做徒弟的也没什么好说，照办便是。”
“好，今晚我去赴宴，见识见识所谓的会谈，究竟是个什么场面。”
这边正说着，外头看门的伙计风风火火跑来，说是门口来一老头，坐轿子的，要见姜沐霖。
“正好，你在侧屋里头候着，偷听一下。”姜沐霖对着宋云谦说，“我去迎宾。”
他说完出了国术馆，果然那头见到的是张离，被左右两人搀着，旁边还站了个家丁张安，手里提溜一个拴了绸子的木头匣子。
“张大人，这么快又见面，是为何事而来？”姜沐霖也懒得客套，开口就问。
“如姜大师所想，就为昨日一事。”张离用嘶哑的声音回答，“还想找个清净地方一叙。”
“没问题，请随我来。”
折腾片刻，张离给送到了国术馆的院里，那叫张安的把东西往桌头一放，行个礼，就出去了，只留下两人。
“直接说正事吧。”张离枯槁的手指一抬，“这是带给姜大师的见面礼，可以先一观。”
姜沐霖拿过那个木匣子，其实还没进门他就猜到里头是什么，毕竟那淡淡的腥气可藏不住。
拉开绳，脑袋一探，里头一大片深色的红泊已经浸染了。
果然，是颗人头。
他合上匣子，开口道：“这位是——”
“王先，江松副司巡，主管商贸和海航运，此前炁矿走私一事，便是这人幕后主使，除他外涉案人员超过五十人，其中四十八位捉拿归案，剩下几人在逃，但想必也跑不了多久。”
“张大人好魄力，不大一天时间，拿人问斩一气呵成，既然你说是他，那么自然是没跑了。”
“姜大师不用挤兑我，我知道这颗人头看起来像挡枪的，但当时此人畏罪潜逃，甚至动武反抗，事出突然才造成了这样的结果，整个过程规范并且全程有记录。”
“既然已经这样齐全，这件事我就不过问了，这件事情晚了一天，但终究是瞒不了京城的。”姜沐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粗大的指头点向摆在桌前的那个木头匣子，“那么这东西，我带给陛下么？”
“我既然拿来给了姜大师，如何处置自然全凭你发落，证据和爰书之类的，正在派人连夜编写，随后一并奉上。”
“好啊，除此以外，我还有个无关问题想问。”
“大师请讲。”
“不知道张大人对今天报纸上一事怎么看呢？”
姜沐霖说着，灰暗的眸子映着对面枯槁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