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
像初入大观园的刘姥姥,我一进城西就明显感觉到热闹非凡的气氛,楼下随处可见大冷的天却穿着薄衫的姑娘们倚门卖笑。青着脸,拉着路过的男人进屋子,不时的听到有如买肉的吆喝着姑娘陪夜的价钱。
原来——这就是妓院啊!
愣愣地圆睁着眼东张西望,见各个精致的或老旧的楼台门脸,各种式样的招牌系上了大红彩带,镀上金色招牌,看上去比较豪华的三两家花楼简直是门庭若市,我不由惊讶这妓院居然可以做得如此鼎沸的人气。
“哟,瞧瞧,这位爷可面生得很哪?您这是第一次来吧?”一个笑得脸上的脂粉簌簌往下掉的嬷嬷扭腰摆臀地走到我面前,极尽谄媚的微笑,“公子爷的第一次,可得好好挑个好去处,这太原府谁人不知百花楼的姑娘是最出色的?相信咱们的百花楼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我闻言,微微错开一步,避开了随着那两片薄唇而四溅的唾沫星子,潇洒一笑,“既是这样,嬷嬷,劳驾你带个路了。”
嬷嬷笑得极为开心,“那是当然,咱们里头的姑娘可是经过细心调教的,包准让您尽兴而归,请随我来吧!”
说完,她不忘拋个媚眼,随即得意地转过身子,似乎是要把腰杆子扭断似的为我领着路。
一进百花楼,我就像是进了一个薰笼中,但见楼里的摆设俗丽,灯火通明如昼,好多婢女,小厮端着食盘来回奔走着,一对对男女毫不避讳地勾肩环腰,耳鬓厮磨,极尽亲昵暧昧之态,在这个算得上宽敞的宅院中,空气里弥漫着酒菜的香味,姑娘身上的脂粉香,还有薰炉里,点着的催情作用的薰香。
好闷。
我皱眉看着眼前的一切,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嬷嬷的眼一直留意着我,这时笑道:“公子爷,您要嫌这吵得慌,可在楼上包一个廂房下来,点上几个姑娘,自个儿取乐去。”
我没回话,只是淡淡地笑了,嬷嬷像是了解似的笑道:“公子爷,您既到了这美人乡,可别拘束,今儿嬷嬷给你安排几个好姑娘,保准以后你一天三趟地往这跑!”
随着嬷嬷上了二楼,经过一处走廊,一阵阵男女交欢的浪声娇吟断断续续的向房间内传出,嬷嬷回头看着我,捂着嘴吃吃地笑着,我并非不解人事的少女,自然知道里面正上演的是一出什么样的戏,只是一脸漠然的走过,倒令想看我面红耳赤的嬷嬷感觉像是被人浇了盆冷水,面上怏怏的。
嬷嬷领我到一处廂房坐下,娇声笑着:“公子爷,请上座。您稍等一会,我马上叫姑娘们上来。”
啧,我不禁抖了一下,这么一个可能已经四五十岁的女人,冷不丁地作出十四五岁少女才有的娇态,真让人受不了的寒。
片刻后,婢女们纷纷送上食物与美酒,随后三位打扮妖娆,衣衫轻薄的女子像一阵风似卷进房里,顿时,一股脂粉漫卷而来,味道浓郁得让人受不了。
莺莺燕燕的,一窝蜂地向我挤来,我惊得一跳,避开了,倒惹得她们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
嬷嬷见此杏眼一眺,媚笑着问:“这是咱们百花楼鼎鼎有名的三朵花,海棠,水仙,玉兰,不知公子可满意?”
我的目光在她们之中来回穿梭,嗯,都算得上美女了,就目前看来,是画得挺精致的,只是不知道卸了妆会是什么样,“漂亮,这三位美人不愧是百花楼的三朵花。嬷嬷,你们百花楼的姑娘,都是以花命名的?”
嬷嬷对于我面对这几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全无反应感到奇怪,眼神不由的升起一丝戒备,“咱们百花楼的姑娘自然都以花为名,公子,你还没挑人呢。”
我轻轻一笑,自若地在桌旁坐下,“既是让我挑,人就得我自己选,让她们都下去吧。”嬷嬷惊疑地看了我一眼,挥手让这几个嘟着嘴的女人下去,“公子爷,你想是听着风来的了,您瞧上的,是哪一位?”
动动筷子翻翻酒菜,却无食欲,“花枝。”
“哦——”嬷嬷拉长了嗓音,眉头一皱,“公子看上的是她呀——”
“怎么,不行吗?”我不解的问。
嬷嬷面上是苦,“这位爷,若是别人还好说,是这位花姑娘,奴家可不敢请去,花枝如今可是百花楼当家的台柱,行情高涨,谁人也不放在眼里。一个晚上,五十两银子,也就能请她在您面前露一下脸,哼哧两声,一百两,不过略坐一坐,弹首曲子罢了。这还是看她的心情舒畅罢了,若有一天心情不好,你捧着金山到她眼皮底下,她连望也不望一眼,若是想一度,只怕——”嬷嬷张开五指,对我反复地比了又比,“都不能够的!”
“哦,那么有个性,这花枝,我还真得见见了。”我淡然笑着,随手丢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你给我通传罢,就说我只想找人聊聊天。”
“这——”
嬷嬷见我如此坚决的态度,又贪那五两银子,反复想了一下,方咬牙道:“得,为了公子,我就把这张老脸豁出去了,这就去请她见客!”
我看着她走了,才讥讽一笑,为了我,笑话。
我只一派惬意地自啜着酒,听着四周楼下传来的丝竹声,独坐良久。
“是谁一定要见我呀?”
未见其人,先闻得一道甜美娇柔的嗓音,我循声望,见一双半掩于红色薄缎下的手轻轻地撩开了帘子,只是淡施胭脂的花枝慵懒地走了进来,眼还未抬,妖媚地撒娇着,“我早和嬷嬷说过了,我连日来身子不好,不能见客。”
我原本懒洋洋的态度在花枝出现后,整个人精神一振,心情好上不少,原因很可笑,因为我非常喜欢长的赏心悦目之人,不管是男是女,就像欣赏一幅出色的画作,一片让人心情舒畅的美景。
这两日来,留意了一下,其实不用刻意去打听,花枝这样的女人自然而然的是众人的日常话题,随便打一家酒楼茶馆坐坐,三两句话后,男人们自然会把话题转到她身上,她的各种花边新闻,不想听都难。
我正欣赏得浑然忘我之际,忽然觉得有人在轻拍我的胳膊,我回过神,见嬷嬷一脸窃笑地看着我,朝我使了个眼色。
转眼望去,花枝正用绢子捂着嘴,笑得面色绯红,我不由低头轻咳一声,又恢复自若的道:“花姑娘,久仰大名了。”怎么觉得我跟鬼子进村似的?
“公子,是你要见我?”花枝放下手中的绢子,眼神闪过一丝狡黠,莲步轻移,走到我跟前福下身子,“公子爷,花枝给您请安了,未知公子尊姓,奴家不敢称呼。”
又给了嬷嬷几两银子,让她带人退下,这才自在一坐,“在下姓林,坐。”
见我这般随性,花枝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却顺从地坐下,“林公子面生,怕是不常到这种地方来吧?公子的气质玉树临风,卓尔不凡,刚才被公子撤下的姐妹们无不羡慕奴家有幸伺候公子,拨得头筹呢。”
真的假的?
我不由低头看了自身一眼,进个地方来我一直心里打鼓,怕人看出我是女人,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却不想一直顺风顺水,运气好得连我自己都感到讶异,难道说我真扮得那么像吗?
不经意抬眸,却见花枝了然的笑意,心中灵透,举杯一敬,“花姑娘过奖了,林某冒昧来访,还请花姑娘不要见怪。”
花枝跷起脚,一手支在桌上,托起腮,半斜着眼睇我,“奴家是花娘,谁有银子我就见谁,什么稀奇古怪的人奴家没见过?不过公子这样的,奴家还是头一遭见到。”
洒脱一笑,“这下你又有游说的资本了。”
花枝半转头,轻轻地呸了一声,“你付银子,我卖笑,大伙儿钱货两清,其他的花哨与我何干?”
“有个性,我喜欢!不如大家交个朋友,来!花姑娘,为我们今日相识干一杯!”
花枝愣住了,呆滞地看着我:“你来这花近一百两就为了与我交朋友?为什么?”
我淡淡一笑,“交朋友还需要问为什么?感觉对了不就好啰?怎么,不行吗?有人规定我不能与你交朋友?”
“不是。”花枝眼里闪过一抹受伤的颜色,“我不过是位花娘——”见多了富家公子们以翩翩风度,文雅的举止,却作出口蜜腹剑之事,花枝早早对人设下了心防。
“那又怎么样,谁说花娘就不能有朋友?”我淡定地笑道,一口倒下杯中酒,“花姑娘,先干为敬!”
花枝愣愣地看我喝完了杯中酒,冲她一亮,又拿起酒壶自斟了一杯。
“不。”
嗯?我疑问地看着她,见她眼中有些晶莹,“我不姓花,我姓江,名云衣。”
花枝缓缓笑了,饮尽了杯中酒,“谢谢。”
饮了几杯酒,我们反而无话,相视一笑,我不由指指自身,问出了心中的困惑:“云衣,你为何能看出我是——”
花枝举杯啜了一口,飘乎地笑道:“别在这叫我云衣,没的污损了我的姓氏。”说着,瞄了我一眼,讥讽一笑,“这百花楼迎来送往的也不少,不时的碰上一两个男人,总喜欢让姐妹们穿上男人的衣裳,然后撕毁了取乐。咱们楼里的姑娘虽穿上了男装,举手投足间,却尽是女子的娇柔。你虽说很自然,但你一没喉结,二是有耳洞,而且,你的声音也太柔了。”
暗叹一声,我看着她笑:“你的心很细。”
花枝自嘲地一笑,“因为我眼里看的不只是银子。”
我知道,她的眼里,是对世事的厌倦,和对生活的漠然。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