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最后两个星期,凌盈冒着熊熊烈日,搭车回了汕头。
地方虽然不一样,可她还是习惯发呆傻笑,有几次老弟叫她打游戏,她不应,被老弟捏得手上青一块紫一块。
每天入睡前,都回忆一遍那日与成炀宇在一起的快乐,渐渐地也觉得充实。
晃眼就到开学的日子,凌盈坐着大巴到学校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变得如同成炀宇那般沉静。
一个星期后,还没有在自习室见过成炀宇,于是凌盈去了工管三班找认识的人问了一下,才知道成炀宇已经办了休学手续。
凌盈只觉得心已经麻木,痛也痛不起来。
原来,爱情燃烧后,真的不能存在了。原来,要争得一天的幸福,必须付出再也不见面的代价。那天见的,就是此生的最后一面了吗?
眨眼又是一个多星期,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事情发生,日子很平常的过。
这天,凌盈抱着书走在校道上,准备上线性代数,她低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但其实脑中是一片空白。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横在了她面前,她吓一跳,书本掉在了地上。凌盈摇摇头,对自己的失神感到无奈,也对这辆车的司机感到微微的愤怒。
缓缓地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书本,凌盈蹲在地上不紧不慢地拍掉书本表面沾上的灰尘,一对熟悉的白色运动鞋出现在她眼前。
愣了一下,凌盈猛地抬起头——这是她开学以来做得速度最快的一个动作,一对熟悉的黑眼珠映入她的眼里。
“成……老大?”九月的阳光虽已没有七八月时那般猛烈,却也还是会让人睁不开双眼,凌盈半眯着眼睛看着被笼罩在光晕里的人,绽开了一抹笑颜。
“要上课么?”他伸手,将凌盈从地上拉起来。
凌盈看了看手里的书,呆了一会,摇摇头,“没课。”
成炀宇淡淡一笑,没有拆穿她。沉默了半晌,他看着凌盈的头顶,轻轻地说:“我今天要走了,你送我一程吧。”
凌盈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终于……还是要走了么?轻轻地点点头,成炀宇为她打开车门,凌盈坐进去,逃了人生第一次课。
一路上只是沉默,谁也没有开口说什么,淡淡的惆怅在小小的车厢里无声地蔓延,越来越浓。
到了机场,成炀宇的父母及哥哥已经等待在候机室,成炀宇也挑了一个离他们较远的位置坐下,凌盈抱着书本,陪他一起发呆。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过去,坐在前面几排的成炀宇的家人突然站起来,转身朝他招了招手,凌盈低下头去。
成炀宇站起身,俯视着她。
候机室里细细碎碎的耳语声,让周围的一切更加真实,沉默在他们之间无声地流动。
“凌盈,”成炀宇淡淡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要上机了。”
凌盈闭着眼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起头,对着成炀宇绽开一个笑容,“嗯,一路顺风。”她重重地点头。
沉默。
“凌盈。”他轻声唤她,“知道我为什么要你跟我去三下乡吗?”
凌盈依然低着头,“知道啊。”因为要她学会坚强,学会独立,不要再成天傻乎乎的。
“你能做到吗?”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羽毛。
凌盈绽开笑颜,却依然没有抬头,“能。”只要是他希望的,她都会做到。
“那就好。”顿了顿,成炀宇又说,“这个,给你,回去再看。”手里竟多出一个黑色的袋子。
凌盈静静地接过来,“知道。”
然后是静默。
手里捏紧的袋子,有种丝滑的质感。
四周又是细碎的声音,纷杂烦扰。
成炀宇握紧了拳头,手臂上的青筋突起,嘴角却依然是那淡淡的笑容。
凌盈静静地看着他缓缓转身,再低下头,迈出沉重的每一步,渐渐……离自己越来越远。
凌盈也低下头,站起身,朝候机室的大门走去。
没有,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啊……她双手交叠捂住胸口,就是一点淡淡的悲涩,还有轻轻的抽疼,然后就没有了,不会像美人鱼那样每走一步都仿佛被刀刺痛,也不会撕心裂肺……只是,为什么总感觉一颗心一直在往下沉呵……
看着自己的足尖,凌盈走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这是物极必反吗?为什么她觉得好开心、好想放声大笑呢?
嘴角正弯起一抹隐约的苦笑,下一秒,她就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成炀宇眼眶微红,收紧了双臂,将怀中的人儿拥得更紧,心中的痛楚与感情同时泛滥。
这次,凌盈没有再哭泣,她只是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气,将他的味道刻进自己的回忆里,然后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抬起脸看着成炀宇的眼睛,“成老大……”她咽下涌起的苦涩,轻轻地说,“保重。”
然后看着成炀宇点点头,一咬牙转身离去。
凌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身影进入关口,低下头,也转身离去。
*** *** ***
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中午,虽然没有饿的感觉,凌盈还是买了一个饭盒带回宿舍。
就算失去了又怎么样,不过就是一个生命中过路的人,自己的身体还是要保重的。
打开门,就看到何央央和甘莲围上来。
“小凌子,你怎么回事啊?早上怎么没去上课?又不在宿舍,害我们担心死了,你到底去哪里了?”何央央一连串话语朝凌盈轰去。自从知道勤俭部部长要出国后,小凌子的情绪一直比较低落,虽然知道她肯定不会做出什么惊为天人的事情来,但也还是看紧点好。
对上何央央和甘莲担忧的眼神,凌盈垂着眼帘轻描淡写地说:“我去送成炀宇了。”
甘莲轻拧眉尖,“勤俭部部长?”想了有一会儿,她恍过神来,“他……走了?”
凌盈点点头,绕过她们写满担忧的脸,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把饭盒放到桌子上,看着手里精致的黑色袋子,呆了一会。
然后轻轻打开。
凌盈眸光一沉,脸上依然是一片平静,表情是没有任何变化的漠然。
是水壶。
那时候她问他要,但他不肯给的水壶。
“小凌子?你没事吧?”何央央小心翼翼的探问,把凌盈的视线从水壶上拉了回来。
凌盈把手里的袋子放到一边,看何央央一眼,漠然地摇摇头,又回转头,打开饭盒,开始吃饭。能有什么事呢?天下没有谁是不能没有谁的。
她拿着勺子,将饭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然后莫名其妙的,泪水就无声地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地流进饭菜里。
看见那些晶莹剔透的泪珠,凌盈愣了一会儿。
她用手背匆忙地将泪痕擦去。明明就没有想什么啊,明明脑中就是一片空白啊,明明心就不会痛啊,为什么还会流眼泪呢?
她接着将饭往嘴里塞,塞得脸颊都鼓了起来,嚼啊嚼却一粒饭也吞不下去,喉咙反而涌起一阵酸涩。
何央央担心地看着她,犹豫了半晌,还是小声问道:“小凌子,我倒杯水给你好吗?”
凌盈的头埋在饭盒中,轻轻地摇了摇,伸手擦掉又流出来的眼泪,继续塞饭,一直塞到嚼都嚼不动了,喉间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酸涩,胃在剧烈的翻搅着,她感到一阵恶心。
凌盈猛地丢下勺子跑进洗手间,把满嘴已经稀糊的饭全吐了出来,然后是干呕,眼泪跟着扑簌扑簌地往下掉,越掉越快。
关上门阻隔掉门外何央央和甘莲担忧同情的目光,凌盈终于捂着嘴痛哭失声。
压抑了半年多的爱与痛在一瞬间全部宣泄而出,泪水再也止不住,雾珠模糊了她的双眼,清晰的只有心里那张淡笑着的脸。
记忆中成炀宇说过的每一句话在脑海中翻涌着:
“我叫成炀宇,你呢?”
“我喜欢一个女孩子。”
“我不能告诉她。”
“因为我是成炀宇,我喜欢的人,我就要给她一辈子。如果不能承诺一辈子,我宁愿……没有开始。”
“我在天河书城门口等你!快!”
“我今天要走了,你送我一程吧。”
“我要上机了。”
“你能做到吗?”
……
耳边仿佛响起黄征的那首歌:
世界太大还是遇见你
世界太小还是丢了你
那句话一直藏在心底
从此我还能说给谁听
世界太大还是遇见你
世界太小还是丢了你
那些过去永远过不去
只剩下一个人的战役
凌盈心里益加难受,早已泣不成声,世界的所有仿佛消失,朦胧的视线里,缓缓浮现出一张脸,淡淡的笑容,还有……
那对黑色的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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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广州基本上是夏秋不分的,金秋十月,天气依然那么闷热,没有所谓的秋高气爽,这时候,裴御已经满二十二周岁了。
裴家大厅里,裴御的父母、裴御、邓云嫣以及凌盈正围坐着。
裴御一对眼眸直直地看着凌盈,凌盈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吴永瑛看看裴御,再看看凌盈,最后无奈地摇摇头。
邓云嫣的视线也落在两人之间,最后,她优雅地开口:“小凌,下个周末就去注册吧。”
空气中沉默了半晌,凌盈没有抬头,轻轻地说:“妈,我不会嫁给裴御的。”
裴御下巴一紧,心中一阵抽痛。
真的……没有机会了吗?看着她越来越沉静,他的心一天比一天疼,是什么让她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他想再带给她快乐,难道不行了吗?
邓云嫣勾起一抹笑容,“理由呢?”
“还需要理由吗?”凌盈低哑的声音响起,她双眼木然地看着前方,“妈,我从小就任性,你就再让我任性一次吧。”
吴永瑛和邓云嫣同时在心里叹气。
“最起码要给我理由。”邓云嫣坚持。她这个女儿有时候看起来傻傻的,可是要一决定了什么事情,谁都改变不了。
沉默中,裴御的心跳渐渐加快,紧张的情绪让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交握,他看着凌盈。
呆了半晌,凌盈嘴角扬起了一抹苦涩的笑,那对黑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珠,仿佛又出现在她眼前。“因为……我爱上了另一个人。”抬起眼,坚定的光芒闪现在她眼眸深处,她爱成炀宇,可是这句话从来没有机会说,就让她……她深吸一口气,现在说出来吧!
裴御的心又是一紧,然后迅速往下沉。
凌盈呼了一口气,心里轻松了许多。“妈,”她站起身,浅笑着看了看所有人,“裴阿姨,裴叔叔,”最后,她的视线落在裴御身上,“裴御,我很抱歉,但我不能答应你们。”
“我先走了。”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欠欠身,凌盈迈开步子走出裴家大厅,融进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里。
裴御呆坐了一会儿,突然抬头。
他猛地站起身,追了出去。
他不是那个温淡的男人,他喜欢的人,就要努力去争取!
站得高,望得远。此刻挤在汹涌的人群中,裴御不禁为自己的身高优势感到欣慰,如果不是长得比别人高,他就看不到前方被淹没在人群中的凌盈了。
人高马大的裴御仗着自己腿长,很快就追上了低头被人挤来挤去的凌盈,他抓住她的手臂。
凌盈转头,看到了一张布满汗水的脸。
迷蒙的阳光下,她皱皱眉头。这人真是好看得打紧啊……
于是电视剧中经常出现的镜头,在广州嬉闹的街头上演了:人群来来往往,一男一女在这汹涌的人潮中旁若无人地对望。
想想,还真的很好笑呢。于是凌盈的嘴角渐渐扬起一抹温暖的笑容,将裴御的魂魄招了回来。
“什么事?”凌盈嘴角浅浅的笑容带点顽皮,像极了某个人……
裴御眯起眼睛。像谁呢?哦,对了,就像她自己,以前的那个辛凌盈啊!回来了么?你回来了吗,凌盈?
“嫁给我。”裴御轻轻地说,语气中还是饱含霸道。
凌盈嘴角两道笑纹更深,“嫁给你啊,不行呢。”她爱的是成炀宇啊,怎么能嫁给他呢?
“为什么?”裴御看进她的眼睛里,却发现什么也看不清楚,不,这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辛凌盈了,她已经懂得掩藏自己的情绪,已经懂得掩饰自己的弱点了。
“为什么啊……”凌盈歪着头想了想,轻声说,“裴御,”她依然笑着,“有些事,是不能被原谅的。”
裴御拧眉。
见他不明白,凌盈的笑容更轻,“比如……那个巴掌。”她虽然不是什么女强人,可是老实说一句,她是个女权主义者啦!在这一点上,当然不可能原谅他了,更何况她已经不喜欢他了。
裴御抿紧了薄唇。
“啊!”凌盈笑靥如花,“忘了告诉你了,我跟李晴蔚解释过了,她应该已经原谅你了吧,也许你们可以重新开始哦。”当初的介意已经不复存在,当真正对一个人了无感情时,谁爱的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有些幸福既然自己得不到,那看着别人得到,也是一种享受。
“真的……不可能了吗?”一直盘旋在心里的问题终于问出口,裴御一颗心提到咽喉处,紧张的等待她的回答。
没有犹豫的,凌盈沉静地笑了,“是啊,最起码,现在是不可能了。”
裴御的心一紧,慢慢地松开了凌盈的手,脸上的落寞已经掩盖不住。
凌盈柔柔地笑了,“裴御,当你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情绪时,就眯上眼睛吧。”这曾经是他教会她的,怎么现在他就不懂了呢?
裴御浑身一震。不是,不是呵,这已经不是那个傻乎乎的辛凌盈了……不是了……
左手捏紧了掌心的一封信,凌盈扬起最自信的笑容,转身向车站走去。
那是成炀宇走后两天,他朋友拿来给她的。
诺大的白色信纸上,只有一行黑色的字:你让我看到了爱情的颜色,但我们的人生里,并非只有爱情。
仰起头看着天空,凌盈浅浅地笑了。是啊,不是只有爱情。
没有任何承诺,大家都不会刻意等待对方,以后还会不会相遇,也无人知晓。
但是最起码爱过,也就可以了。
风在耳边吹过,突然想起亦舒在《朝花夕拾》里这样写过:园子里晨间灿烂的花,至傍晚已落满一地,但只要曾经盛放,便于生命无愧。
是的,他们的爱情,已经无愧于彼此。
她脚步轻快起来。
身后的裴御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他暗暗捏紧了拳头。
无论如何……
他,是不会放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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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或明天贴出最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