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是他,所以曾经相爱的人才会选择背弃。
因为不是他,他才会如此冷待伤害她,以至于连他们的亲子都不顾。
因为不是他,一切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啪嗒。
泪水滴落。
宋氏未曾抬头,眼前却已是一片模糊,隔了水汽,似乎一切都变得不再真切。
已过去太多年,她几乎要忘却过去的芈君辽是什么模样,锁于心底埋藏记忆的枷锁被重重拂去尘埃,脑海中一幕幕闪现过那个长相温良,微笑腼腆的少年。
“我的阿辽……”
她恍惚着抬起手。
永远温和的少年似乎也向她伸出了手。
“……要和我一起出去玩吗?”
那是十五岁的芈君辽对十岁的她说的话。
逆着阳光,少年的笑容足令任何人心折。
“好。”
宋氏把手放了上去,扬起了唇角。
***
半月后。
楚王后宋氏突染疾病,心智回归十岁。
废妃季氏因心怀不满,刺杀楚王,楚王驾崩。
楚王幼子即位,责令三位股肱之臣佐政。
聂枣已经回到了鬼都。
那个冷冷冰冰的男人依旧在鬼都正殿,无悲无喜。
“把自己的雇主逼疯,你觉得你这次的任务到底算是完成还是没完成?”
“算我失败罢。”聂枣干脆道。
“哦。”令主有些意外,“你不急着救柴峥言了?”
“……只要让我问一个问题便好。”
“什么问题?”
聂枣抬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直视向令主:“……七年前,您是否下过一个有关楚王的任务?”
“呵……”
令主笑了,笑声越发令人不寒而栗,“你知道我不会回答这种问题。”
太巧了,实在是太巧了。
七年前,白清清一出现,就夺走了芈君辽所有的视线。
而后,她又蹊跷的故去,甚至没能留下一个孩子。
这种设定,听起来,简直——不,根本就是,和她一样,鬼都的人。
虽然恰巧遇到或许能知道,但聂枣并不清楚鬼都所有人做过的所有任务。更何况,七年前,她也还刚入鬼都没多久,甚至和白芍都不熟悉,和别人就更别说了。
鬼都不会提供记录予人翻阅,知道这一切的,也只有令主一人。
而任务对象是一国之君的委托,他没可能忘记。
“白清清是灼溪还是曜凰?”那是七年前时鬼都最出名的两个女子。
“……”
“她们用的又是什么,忘川还是洗髓?”
“聂枣。”令主终于叫她的名字,冰冷的手指抚上聂枣的颈脖,“……你不觉得,你的态度太过放肆了吗?是什么让你这么大胆?”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
“与你无关的真相,有什么非要知道的道理?”
果然……
她的猜测恐怕真的没错。
时间倒退回芈君辽和宋氏的那一晚。
“你看!这个女人果然是疯了!”芈君辽仍在吼,“快放了孤!不对……”他忽然意识到手背上的伤口竟然泛起了紫,潺流不止的鲜血非但没有丝毫停下的意,反而越涌越凶,“这女人在刀上抹了毒药!”
聂枣疾走过去,看了一眼:“七杀,无解之毒,她是真的想杀了你。”
“孤会死?”芈君辽大惊:“快救孤!只要救了孤,孤什么都给你。”
“我救不了你,不过……”
聂枣从怀中取出一枚丹药:“服下它。”
“这是什么?”芈君辽惊异。
“反正你横竖要死了,不如服下,至少——我想它不会让你死得不明不白。”
麻痹感从手背蔓延开来,芈君辽将信将疑吞下。
刚一吞下,芈君辽就痛苦的抱住头呻.吟,整个人躺倒在地上翻滚挣扎,似乎大脑将要裂开。
聂枣冷冷看着他。
“我……我想起来了。”
泪水顺着无神的眼眶滚落下来。
芈君辽虚张着口,无声道:“我都做了什么……”他呆呆看向那边已再无神智的宋氏,“我是畜生、畜生……”
药是从白芍那里拿的,药效是可以短暂的,解除一切的幻术蛊术药粉的影响。
她骗了宋氏。
根本没有什么合谋,什么假冒顶替。
这不过是,鬼都造的孽而已。
聂枣深吸了口气:“迄今为止,我接过的所有任务,那些男子要么本身行为不良,花心滥情从无真心,要么便是并无倾心相爱之人,抑或是早于相爱之人天涯两隔……我自认从未拆散过一对爱侣,令主你给予属下的任务也一贯如此。”顿了顿,“我只是想知道,这是否只是巧合。”
“你是在怪我?”令主笑:“如果我说是呢,你要为了宋氏这个陌路人同我翻脸?”
“属下不敢。”
“那就不要来问多余的东西。”
收回手,令主的语气一夕冰冷。
“那么……我和柴峥言呢?”聂枣咬牙道,“令主大人为什么要成全我?”
成全她替柴峥言求医,成全她这样赚钱,以求救活柴峥言。
“聂枣。”
令主冰灰色的瞳眸里倒映着她的模样,光泽静谧,宛若止水,却又透着死人般的灰败。
“是因为我觉得有趣,仅此而已。”
明明已经过了初春,聂枣只觉得遍体身寒。
是的,这个人做的一切都只因为他觉得有趣。
不论是看着蒙无疆和蒙青氏挣扎求不得,还是宋氏与楚王硬生生被分离,都不过是他眼中的一出出戏剧。
***
从令主的主殿里出来,聂枣在自己的院落里呆了很久。
鬼都一年只开放两次大门,一次是年末评定,一次是年中,分别持续半个月。但在每次完成任务后,可以用发任务的木牌额外多一次回到鬼都的机会。
聂枣并不知道这是哪里,她只能每年通过特地的引导在特地的时间到达这里。
世上对于鬼都的传闻从来不少,说鬼都用黄金铺路琉璃做瓦有堆积成山的宝物,取一点便衣食无忧,也有说鬼都住的都是仙人,若是寻到他们,他们便能替你完成心愿,不论是什么……
这传闻由来已久,甚至在姜家灭亡前就已经有了。
那时的聂枣只当是妄言,身份贵重的她自认天之骄子,什么不曾见过,什么不曾知晓,却是没有想过终有一天自己会变成鬼都的一员。
之前只一心做任务,期望能早日让柴峥言苏醒。
现下,聂枣才觉得有些惶然。
令主是什么人,又怎么会这么好心看着柴峥言复活,就算她赚够钱,换到足以让柴峥言复苏的东西,令主也未必会……说到底,寄人篱下,将命运系于他人之手,才是最不可靠的。
“你回来了?”
闻声,聂枣抬起头。
坐了许久,夕阳渐近沉坠,徐徐暮色自房门口斜斜射落,微醺的光在男子的发梢前流转。
他敲了敲只是掩着的门,唇畔戏谑:“不愧是鬼都排位第一的聂枣大小姐,这么快就完成任务了?不知道这次去骗的又是哪家的男子?”
斜靠着的聂枣盘膝而坐,道:“有意思吗你?”
公子晏褪了鞋,直接踩上了聂枣的塌。
索性只是个睡几日的地方,聂枣的房间里没放床,铺了绒被的塌倒是大的几乎占了半个屋。
公子晏两步走到聂枣面前,二话不说便倒地枕上了聂枣的腿。
“有。”
聂枣愣了下,才道:“……你这是睡上瘾了吗?”
考核那会,公子晏足足在她腿上睡四个晚上。
“算是吧,反正你欠我的。”公子晏闭了眸,深吸口气道,“知道自己现在睡得是姜家大小姐,总觉得觉都要香上几分。”
“……姜家都已经灭族了。”
“积怨。”
聂枣无语:“……我自认当年也没做过什么欺辱你的事情。”
“你当我迁怒不行吗?当年你们帝国贵族圈的没一个是好东西。”
早不见了刚一重复时的出尘美丽,公子晏口气里满满是不耐。
如此这般毫无芥蒂,倒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又过了好一会,眼见夜几乎都要黑了。
聂枣推了推公子晏的脑袋:“别闹了,你没事做么?令主到底留下你做什么——我可不信只是做个考核工具。”
“有。”
公子晏抬手遮住眼,半明半暗的光在他的秀雅的脸上流连,“我等会就走。”
“……是什么?不会也是接受刁嬷嬷的教导罢。”
“呵,你也被她训过?”
“嗯。”聂枣想了想,“不过因为我反抗,应该比你惨很多。”
***
虚弱的身体加上那个男人的打击,她终于撑不住昏了过去。
这一次醒来,屋里只剩下一个清秀丫鬟,正一点一点替她擦身。
见她醒了,丫鬟收了湿帕道:“姜小姐已睡了三日,小人这就去通知令主。”
她一把拽住丫鬟,声色俱厉:“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大约没想到对方会如此,丫鬟略一惊,随即道:“这里是鬼都。”
她的心一直沉到谷底。
鬼都,这里竟是传说中的鬼都。
仿佛是为了安抚,丫鬟又道:“姜小姐不用担心,入得鬼都,过去种种俱已逝去。只要安分守己听从令主,便不会再有祸患。”
压下所有的情绪,她抿唇问:“什么叫安分守己。”
丫鬟顿了顿,看向眼前的容颜,咽了口口水道:“就是顺从令主的意愿。”
她顺着丫鬟的视线摸上自己的脸。
顺从……就是做别人的玩物么?
她骤然起身,一把握过桌上摆着的发簪就朝自己脸上划去。
“啪”
随着一个响亮的巴掌,簪子被打落,一个红色掌印清晰浮现在她的脸上。
她被打得整个人摔倒在地,脸颊火辣辣的痛,齿间腥涩。
“起来。”冷冷冰冰的声音。
发肤俱是惨白的女子目光阴冷望着她,只嘲讽的半掀唇角,便道:“跟着我。”
女子的声音沙哑,像是嗓子被硬生生磨坏。
身形晃了晃,她站直,身体不受控制跟随女子瘦削的身影。
油灯摇晃,是一处冷僻偏远的地方。
内里隐约响起了低回的痛呼与哀求,女子领着她一个个看过去。
“……试图逃跑,被割下了舌头,罚日日劳作。”
“……试图毒害教习嬷嬷,被毁去容貌挑断手筋,罚日日劳作。”
“……试图刺杀令主,被斩去了手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从未见过这样的惨状,她慌忙后退,扶着墙干呕。
女子冷冷道:“你若是不听话,就和她们一样。”
她稍稍站直身,脸色青白看向女子:“那我也不会从了你们。”
于是一次次反抗,再一次次被教训。
但大约是顾念她那张脸又或是什么其他原因,令主迟迟未令人下杀手。
记忆里,最后一次,她倒在自己的榻上奄奄一息,浑身上下都是伤,不致命,却疼得无法忍受,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
她甚至有些期待地想,我这次总该死了吧。
姜家的家训只说姜家子弟不能自己求死,却没说自己不能撑不下去而亡。
然而,就在那意识神游恍惚要进入生死之间的时刻,令主亲手将已经昏迷不醒,除却呼吸再无任何反应的柴峥言放到了她的面前。
“想救活他么?想的话……就别死。”
那个男人的声音犹如咒魇,将她硬生生又拽回了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