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7)张毅和王雨冰的往事
我在椅子上坐了很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我不会让他死,我也不要任何人帮忙,我就是去卖血卖器官也要救他!”
孔东城说:“你别傻了,这种话说说就算了,真的要去做,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我说:“他已经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人了,我不救他,难道就这样看着他去死吗?”
孔东城说:“你真的以为让他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是对他好么?你这就算孝顺了?你知道他每天有多痛苦?就这么半条命在这儿吊着,每天不能动,甚至看不清也听不清,想吃的不能吃,想说的说不出来,你真的以为他希望就这么活着?”
我大声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想活下去?!”
孔东城摇了摇头,说:“没有人愿意这么活着!”
我说:“那是你,现在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们不知道他想怎么样,但我不会让他就这么去死,连努力都没有努力过,我不甘心让他就这么死了!”
“你这只是为了给自己求心安吧?”孔东城说。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我还是不能同意孔东城的想法,我还是没办法看着我的亲生父亲就这么死在我面前,而我什么都不做。我一直在摇头,但是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孔东城拍了拍我,说:“你先回去休息几天吧,这里我找看着,你自己好好想清楚,拿个主意,我们至多只能维持这样维持半个月,半个月以后,你要再不拿主意,就只有我来帮你拿主意了。
“你要做什么?”我感觉不对,看着孔东城。
孔东城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你先放心的回去吧,你自己也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吧?”
沈秋颜也挽着我的手,说:“交给孔大哥吧,你即使站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忙。”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的心情。
我几乎是被沈秋颜扶着走出医院的,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一般,就这么走着,一直来到车站,坐上返程的公交车。
这一系列动作,好像都是机械化的,我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这一切。
等我再次慢慢清醒的时候,我的人已经回到了学校,这一路我一句话都没说,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沈秋颜说:“我送你回宿舍吧。”
我有些木然而本能的回答:“还是我送你吧。”
沈秋颜说:“别推辞了,都这样了你还推辞,你自己小心点,回宿舍好好休息,有事打我电话。”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当时我的状态的确特别差,就像是在梦游一般,回到宿舍之后,我打开门,发现里头一个人都没有
。我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我的宿舍已经发生了许多变故,早已经不是原来那副样子了。我注意了一下毕健的床位,这个家伙居然已经把行李收拾的干干净净,早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看来他和倪大荣一样,也搬出了这个宿舍。我也不知道这样成功的排斥掉了两个人,是好事还是坏事。他们到底是因为宿舍友谊与感情的筛选而被淘汰的失败者,还是被我们排挤欺负离开的可怜人?我说不清楚。
躺在床上,我睡了个天昏地暗,甚至睡得头都有点儿疼了。看看手机,我居然整整睡了二十多个小时,跟昏迷了一样,我是昨天回来的,睁开眼睛,居然又一次天黑了,宿舍里多了两个人,手机上多了几个未接电话,有两个是沈秋颜打来的,其他几个都是已经回到宿舍的张毅和骆明。
张毅坐在床边,脸色有些苍白。
我醒来之后,想起侯洋跟我说的话,从床上爬起来,先跟骆明打了个招呼,才把目光转移到张毅身上,我说:“张毅,你回来了,你应该去医院再复诊一下。”
“没关系。”张毅说。
我说:“你样子看起来不大好。”
张毅说:“有什么不好的,我一贯以来都是这样……”
我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继续对话,张毅又说:“庄国峰的尸体,他大表哥来接走了,据说明天就火化。”
我吓了一跳,说:“这么快?没有做尸检吗?”
张毅说:“已经不快了,都在医院摆了那么多天了……尸检,我不知道有没有做,不过他的情况恐怕也不必要做尸检吧?都是三菱刀的杰作。”
我有些无奈,说:“他大表哥怎么说?”
张毅说:“没有说什么,就是过来办手续的,对我们不冷不热,我问他要不要一起回来拿庄国峰留在学校里的遗物,他跟我说:我们全部丢掉就可以了,没有留着的必要。”
我怔了怔,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愤怒,说:“他还是庄国峰的表哥吗?他和庄国峰是一家人吗?!”
张毅说:“我们也没有办法,那是他们家里的事情,我们能说什么?我们就算想说点儿什么,我们有这个资格吗?”
我笑了笑。这个时候骆明已经爬上床去,我估计他照顾春药也照顾的特别疲惫了。他躺下去的时候,我趁着这个机会对张毅说:“张毅,我们到走廊上去说话,别吵着骆明休息。”
骆明把手伸到蚊帐外摆了摆,说:“没有关系。”
不过我有我的目的,侯洋跟我说过让我和张毅单独谈谈,我也觉得有必要这么做。
我和张毅还是来到了外头走廊上,他说:“怎么了,你还有什么事么?”
我说:“想问问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
“我?我能有什么感觉?这不挺好的么?”张毅说。
我说:“你就别逞强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么?虽然我经常不在宿舍,但这些天的事情侯洋已经跟我说了,你做了什么我也都看在眼里。”
张毅说:“你……是什么意思?”
我说:“张毅,我就只说了吧,侯洋让我跟你谈谈,这也是咱们其他舍友的意思,希望我能劝劝你,你最近,太拼命了。”
“拼命?”我知道张毅不会承认,他的性格大概不允许他承认这种事,他说,“我非常拼命么?我怎么没有发现?”
我说:“都是舍友,我就直说吧,张毅,九曲巷那件事,没错,起初我也怪你,甚至也曾经怀疑过你是故意那么做的,但那些都过去了。谁没有失误的时候,你没必要因为那一次的失误就把自己弄成这样。这么长一段时间,你话不肯说几句,总是一个人单独行动,总想找补回一些什么来,张毅,没有这个必要的。”
张毅忽然苦笑了一下,说:“是吗?没有这个必要……”
他叹了口气,扶着围栏,看着远处,说:“萧凌,你知不知道,刚来这个学校的时候,我心里是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第一次我跟你们分析学校局势的时候,我心里是在想什么?”
我摇了摇头。
张毅开始诉说他的往事,我也是第一次听他提起那些事情:“我是十岁多一点就开始混的,当初在县城,跟的是陈亮手下的一个红棍,我出来混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我妹妹张涵,我爸妈从我们很小的时候开始就闹离婚,闹了七八年,分分合合,一直没有正式办手续,反而把家里搞得乱七八糟。他们俩都没什么文化,整天都用最恶心最粗俗的话互相骂。从小,他们一吵架,我就抱着妹妹躲到房间里,妹妹哭,我就安慰妹妹,一直到他们吵完架,或者一直到妹妹慢慢哭累了,慢慢睡着。”
“我十几岁的时候,县城的小流氓很多,甚至比现在都多,很多在校学生都被欺负过,我和妹妹长得瘦,又比较矮小,更是他们欺负的最好对象,我不止一次为了保护妹妹被人打得鼻青脸肿,那段日子,想起来就跟噩梦一样……”
“后来我跟学校里很多混子一样,去抱那些所谓的‘社会大哥’的大腿,我跟风跟了陈亮手下的一个红棍,外号叫铁三炮,我不知道这家伙现在还在不在了,当初王雨冰也是跟着他混的。我、王雨冰,就是在那个时候熟悉起来,那个时候我们还是朋友,而且应该是最纯真的那种兄弟情,他通过我认识了张涵,两个人也很合得来,我们经常为了张涵跟别的混子打架……其实,我一直没有说,我和王雨冰,很小就住在一个里了,抬头不见低头见,只不过不怎么说话而已……那时候年纪小,满以为跟了铁三炮他就会帮我们平事,保护我们,但实际上,他根本看不上我们两个十岁出头的小屁孩
。”
“铁三炮是个典型的下三滥,说是红棍,其实也不怎么能打,整天琢磨着怎么敲诈别人的钱,我和王雨冰跟他混了几年,帮他打群架挨打的次数不少,但真正得到过的好处基本上没有。我十四岁那年,铁三炮因为被人告发了敲诈的事实,本拘留了三个月,三个月之内跟着他混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反水的也不少,陈亮不知道是不是对铁三炮有些无奈,也不爱管这些事。铁三炮回来之后,留下来的人不到二十个,他很愤怒,怒火没地儿发泄,却发到了我们身上。”
“大概是觉得我们好欺负吧,他诬陷我和王雨冰就是告发他的人,把我们狠狠的打了一顿。我还记得我们被打的那天晚上,我们两个在泥地里趴了一夜,张涵,我妹妹,就坐在我们面前哭了一夜,我们不敢叫救护车,因为没钱,而且我们是所谓的‘小流氓’,我们很傻的担心自己叫了救护车的同时,警车也会过来,我们不想进去。”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王雨冰这家伙,彻底发了狠。他原本也很讲义气的,但自从那次被打之后,他开始算计身边的人,包括我……踩着我往上爬。他打架变得不要命了,甚至狠到不怕犯罪,不怕伤人,不怕被抓,连铁三炮都怕他。”
“恐怕我比较怂吧,为了妹妹,我不敢那么拼命,始终被人踩在脚下……”
“就是短短两年的时间,王雨冰十四岁到十六岁这两年,他拿着他爸留给他的藏刀和匕首,从一个普通的小弟一直拼杀成了陈亮手下的双花红棍,被他放倒的县城混子‘高手’,两年内不下十个。也正因为他的无情、冷漠,我和妹妹开始疏远了他。”
“这就是我们原来的故事……我也没想到来铭德第一天就会遇到王雨冰,而且你们跟王雨冰的关系很僵,当时我担心你们误会,就没有说过自己的事情。”张毅顿了顿,接着说,“我之所以来铭德,也是因为我想要变得更强,不想再这么被人踩,被人欺负。我知道我不是很能打,我只能靠‘计谋’,靠策略。所以我第一次见到你们的时候,没错,我是想利用你们,想借着你们吸纳小弟,扩大势力……可是我发现,有些东西,远远比势力、地盘和名气更重要,在道上混,说到底,靠的还是兄弟。”
听了这些话,我只感觉鼻子有点儿发酸。
张毅说:“我自以为是,自以为自己的计谋万无一失,连妹妹都搭进去……你觉得,我心里能过得去么?这么长时间,对,你们看出来了,没错,我是想找补回一些什么来,想为你们做点儿什么。可是我还是不行……在医院,我明明已经感觉到有人跟踪上来了,但我查不出来那人在哪里……最后,还是让庄国峰白白牺牲……打架的时候,尽管我那么拼命,还是没用,春药还是被打成那样……其实我很没用,只不过自己觉得自己很厉害似的,真是可笑……”
我叹了口气,想了很久该怎么劝他,沉默之后,才慢慢说:“张毅,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没用,什么都做不好么?”
“为什么?”他看着我
。
我说:“因为有一个问题,你还是没有想明白。”
“什么?!”张毅更加茫然。
我说:“就是你刚才说的,道上混,靠的是兄弟,不是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