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第二十章 休书一封

外面的雨停歇下来,凌长风给她安胎,并调配了清凉的鹤望露,重新处理她肩头的箭伤。

两人不再说什么离不离开的问题,一个在床上躺着,一个在床边站着,

相对无言。末了,凌长风终是掀袍离去。

她望着那背影,内心不免有些惆怅。

“轻雪,翩若往这边来了。”云浅这时端了盆清水,拨开竹帘急匆匆走进来,“啪”的往桌上一搁,水珠四溢,“这女人过来准没什么好事,我替你整整她去!”

她翻个身,微微咳嗽了声,出声道:“别理会她。”

可是云浅不听,已取了瓶擦身子的药油,倒在进门的口子上,翩若恰好踏进脚来,“啊哟”一声,滑倒在地。云浅立即捂嘴轻轻笑出了声。

隔着那竹帘,只听得翩若骂道:“云浅你这个贱丫头,上次的帐还没找你算呢,你越发得寸进尺了!”

云浅顶嘴道:“打狗还要看主人,你现在算什么身份!”

“我在这府里是没有什么身份,但是云浅你别忘了,你是我的陪嫁丫头,如若不是云轻雪代替了我,你现在已吃了我两耳刮子。”想必是气炸了肺,怒气冲冲撩起那竹帘,往轻雪的床边走来,“你这个做主子的,不能管管么?!”

轻雪坐在轻纱帐内,喉咙沙哑刺痛,身子不大舒适,“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的伤。”翩若这才微微消了气,隔着薄薄的纱帐望着轻雪的侧影,歉意道,“你没事吧?白日那一箭,我不是故意射你的,我射的是那登徒子,没想到那登徒子却如此卑劣,当真拿你挡箭。”

“我没事。”她轻轻笑了声,合衣躺进红被里,对外面道:“我想歇了,善音送客。”

“轻雪,这可是我第一次诚心诚意跟你道歉。”翩若不肯走,执意站在床边,大声说道:“那掳你的男子根本不是三王爷,三王爷左手是淬毒铁钩,而那男子却是双手健全,手掌纤细。刚才我和少主追过去的时候,少主曾刺了他左臂一剑,那功夫底子还不及三王爷三分……”

“你的道歉我收下了。”她冷道,不想再提这事,“出去吧。”

“生什么气?”翩若倒是笑起来,就是不肯随善音出去,愈发娇媚道:“在吃我跟少主的醋么?好浓的酸味!其实你没必要动气,少主是让我跟随他了,可是他那心还未动分毫呢。白日那一箭,我是射出去了,因为我有把握射中那个登徒子,同时也帮你试探试探他对你的心意。结果呢……这个你就不能怪罪到我身上了,他不怜惜你,我也没有办法。”

她安静躺在轻纱帐内,没有驳斥翩若。

轻纱帐荡了荡,翩若见她不说话,便敛住笑,坐到她床边,“中毒针那日,我确实是身子不稳撞了你,之后你便用水银甲的解药吓唬我,吓去了我半条命,所以我们扯平了。往后的日子,你是你,我是我,没有那该死的白杨,我也不再追究你的调包之过。我们现在只赌这个男人会先爱上谁,谁就留下,好么?”

“感情的事,能拿来赌?”这话她曾经说过一次,但她现在后悔了,心不能自主,感情也不能收放自如。

“当然能!”翩若抬高姣好的下巴,笑睨她:“怎么,你现在倒不敢跟我赌了?之前不是信心满满的吗?”

三日后,府里传来睿渊回来的消息。

她正坐在窗边喝药,一下子被呛住了。

“瞧把主子激动的。”善音在旁边给她拭嘴角,笑着说道“睿渊不在的这段日子,这里着实冷清了不少。如今回来,主子也该宽心了。”

“宽什么心?”她将洒了药汁的浅黄色外衫换下,嗔了这女婢一眼,“云浅呢?半日没见她。”

“说是出府找那胖阿九去了,晚膳时候回来。主子,我们去前厅见睿渊王爷。”称呼改为王爷了,因为睿渊这次是以四王爷的身份莅临洛城凌府,“不知睿渊王爷这次给主子带了什么样的礼物呢?”

飞凤楼。

散衣香于舞风,拭珠沥于罗袂,传金翠杯于素手,翩若化身娇媚无骨小女子,白衣赤足,恰似观音下凡,娇媚入骨,又似天魔女降世。这是她第一次穿一身纯白色的纱衣,裸了晶莹剔透的玉足,在两个男子面前献舞。她的舞不同于漓落的天仙下凡,而是赤足长鞭的异族舞,非常大胆。

此刻,她取了金翠杯托到凌弈轩手上,而后坐到他身边。

睿渊身材高挑秀雅,穿了一袭冰蓝色上好绸衣,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与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他依旧不减俏达风流的笑,拍掌为翩若的舞姿叫好,而后问道:“这位姐姐好香,可是从天上来?”

翩若身上打小便带着一种浓冽香气,每每一出现,便极慑人与妖媚。那香气即便是她退去了,也能久久不散。这是她自记事起,不食酒肉,只以香气溢养的习性所致。

她听得睿渊叫她姐姐,与一拢绯袍,玄纹云袖,身挂玉钏,下着白绫袜青缎靴的凌弈轩对视一眼,丹唇笑开:“四王爷这张嘴敢情是抹了蜜。”

“睿渊离府前确实没见过这位人比花娇的姐姐。”睿渊接下来的话并不是赞赏,而是试探着他沉稳的四哥,“既然不是从天上瑶池下凡,莫非是从瑶仙楼来,听说那里的舞娘个个舞艺精妙……”

“四王爷!”翩若这才变了脸色。

凌弈轩在旁边听着,眉峰微微动了下,睨向睿渊:“我们谈正事,嗯?”虽是问句,却不容置疑。

“好,谈正事。”睿渊敛住嘻嘻哈哈,折扇一捻,边喝酒,又边摇起扇来,“四哥,你说,睿渊听着呢。”

凌弈轩的脸色即刻沉了下去。

恰好轻雪带着善音走来了这里,一眼便见到了偎在凌弈轩旁边斟酒的翩若,一袭清透的白衣,褪去了马背上的英姿飒爽,转眼化身安静小女人,心甘情愿匍匐在男人的脚底。

“师父,你可来了!”睿渊一声惊叫,撩了袍子就往这边跑,步子迈得大大的,“阔别一个多月,徒儿可天天挂念着师父呢!师父有想念徒儿吗?”瞧那势头,似乎是真的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嘴角微微抽搐,正想避开一步,却听到高座上的绯袍男子突然厉呵:“请礼亲王自重!”低沉的嗓音里压抑着浓浓的怒火。

睿渊脚下一顿,灵动的眸子闪过狡黠,还是一把搂她入怀,“师父,徒儿真想你。”俊脸更加放肆的在她颈窝处撒娇的蹭啊蹭。

“咻!”凌弈轩手中的金翠杯立即朝这边破空飞来,夹杂他的怒气与警告,迅猛凌厉如飞刀。睿渊用手肘挡住,后退一步,笑道:“四哥,好大的火气!”

凌弈轩这才惊觉自己的冲动,掌风一敛,冷眸怒视道:“这个女人已是不洁之身,如若你想送她一程,我可以成全你们!”

她是不洁之身?

轻雪的心被重重一击,方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原来轿中被三王爷轻薄的画面他果真早已尽收眼底,他觉得她被其他男人碰过了,是脏的……

“既然觉得脏了,爷大可一纸休书休了我便是!”她笑道,素齿咬得紧紧的,全身发凉,“你可以有其他女人,我为什么不可以喜欢其他男人?”

他剑眉一拧,深眸危险眯起:“你再说一遍?!”

“我让那三王爷看了身子,便被视为不贞不洁,今日你对其他女人左拥右抱,怜爱有加,那么我这个侧夫人也可以视你为不忠。”她愈发笑得娇美,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休书,“今日你不休我,那我便休你,休离理由有三,一是任其他女子任意伤害我,二是对我不忠,三为夫妻缘尽。”

他冷冷瞥着那封休书,俊脸上渐渐铁青,眸子里却越来越沉静,“收回去,我就当你没说刚才那番话!”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她仰望着他,轻快启唇,水眸中的笑痕也随之越来越深,“霍师伯和青书大哥都可以给我作证,那天我只是让三王爷点了穴,被当成人质,并未做对不起你的事。而你却让翩若拿箭射我,任我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置之不顾。今日,你又当着我的面,对外面的女子左拥右抱,视我为无物。所以,这封休书我送定了!接着!”

将那封薄信狠狠砸到他身上,无视他眸中的漫天怒火,微笑着转身。这是翩若上次在她房里宣誓后,让她下定的决心。每每肩上的伤口疼痛难忍,

她的心就会冷却一分,她觉得在这个男人身边待久了,她也会变得跟他一样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她不像翩若那么有斗志,也不想再去猜这个男人的心思,她只是一个快做娘亲的人了,需要一些确定下来的东西。

所以今日不管走不走得出这道门槛,至少让她如在宣城打白杨那一巴掌般,争取回了她的尊严。自古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可以休妻,要求女子三从四德,为什么女人不可以休夫?今日她就偏要休,她不想等到明早起来,扔给她的是一封休离。

三日的苦思,她又如何不明白三王爷撕她衣裳造成的影响?她与睿渊的牵扯,也会是个导火索,不如趁早解决。

“你给我站住!”他一把抓住她细白的手腕,掐得紧紧的,利眸中升起狂风骤雨,“将休书捡起来,当着我的面撕毁!”他对她现在的举措始料不及,更是暴跳如雷!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当场休他!

“那是少主你的休书!”她冷冷瞪着他,甩开他的铁掌,“要留要毁,

是你自己的事,与我何干!”

他将她扯向自己,手背上青筋暴露,鹰眸半眯:“你毁是不毁!”

“不毁!”他越怒,她答得越干脆,撑着他的胸膛笑道:“少主不必担心拉不下脸面,我已在休书里说明,是我配不上少主,甘愿离开,衷心希望少主另觅贴心佳人。哪,你的贴心佳人朝这边走过来了。”

翩若是朝这边走过来了,脸带怒意,描得精致的柳眉蹙得紧,与那身雪纱极为不衬,“我不过是跳了支舞,云轻雪你未免做得太过分。你别忘了,少主当初要娶的人可是我!”

凌弈轩朝她看过来,对她的话语明显感到不悦,“我对你的欣赏是从现在开始的,别再说这句话!”

“少主的意思是,当初是心甘情愿娶她?”

凌弈轩看她一眼,没答她的话,转首过来紧扣住轻雪不放,“别考验我的耐心,将这封休书捡起来,当着我的面一点点撕掉,并收回刚才那番话!”

“休书既然送出去,我是不会收回来的!”她也跟他杠上了,冷冷盯着那双墨黑冰冷的眸子,在那深潭里看到了跟她一样的执着倔强,“少主收下这封休书,就可毫无顾忌再娶新欢,何乐而不为?!”

“捡起来!”他扣住她腰肢的手随着他的怒火加重了一把,差点将她提起来,却又让两人的身体贴紧,四目相对,“本少主要娶新妾正室,也轮不到你来成全!你现在只需要乖乖将这封休书捡起来,当着师伯、青书,还有礼亲王的面收回你刚才那番话!嗯?”钢牙咬得“喀嚓”响,一双眸子快迸出火来。

旁边的霍师伯和霍青书则面面相觑,对眼前的状况感到有些尴尬。这毕竟是少主家的家务事,他们身为外人,只能作个见证,作不得主。另外侧夫人所受到的伤害他们也是有目共睹的,一个女子受到这样的屈辱,换做是谁也待不下去吧。不过他们旁观者清,只觉得少主逼侧夫人捡起这封休书,似乎不仅仅是为了面子问题。

侧夫人轿中被三王爷辱之时,他们起初看不清轿中女子的容貌,因让那长发遮住了,只当是三王爷有这嗜好。后来三王爷抱女子出轿,他们才发现是侧夫人。那个时候,少主差点将手中的弓箭给捏断了,可能以为侧夫人在与三王爷幽会。

因为之前,少主在侧夫人枕头下发现了三王爷送过来的那支通体碧绿的暖玉笛和一封写有“老地方见”的信笺。他们还正诧异少主这三天以来都没什么动静呢,原来是将怒火都积攒到今天了。

不过侧夫人和三王爷幽会,可能吗?

“我说过,不捡!”她米唇轻启,将那封休书踩在脚底下,脸蛋仰起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收下这封休书放开我,二是杀了我,否则我们就这样僵持下去!”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男人利眸冷下来,铁掌上暗暗使劲。这个时候,他是真的想掐断这不盈一握的细腰!翩若这样的女人也懂得什么时候温顺,什么时候狂放,为什么她就不能呢?非要与他对着干?!

“师父,四哥!”眼见两人僵持不下,怕男人怒得失去理智,做出什么伤人的事来,睿渊忙又跑过来做和事老,双眼笑眯了,“既然师父横了心,

四哥你不如就放师父在府外住几天吧,睿渊带她出去走走,大家冷静冷静。

而四哥你呢,就趁这段时日将府里清理一下,一些不必要的人啊,景啊,全清出去,这样府里清净。”

此话一出,满座皆黯色,尤以翩若为甚。她启唇相讥道:“就不知睿渊王爷算不算一个不必要的人呢?这府里头,大家各司其职,每个人都在随少主东奔西走开疆拓土,似乎只有睿渊王爷这位贵客是个闲人呢。”

“啊哈,是吗?”睿渊见这个女子将矛头指他身上了,撑着骨扇,风流倜傥一笑,围着她走了一圈,嗅了嗅,“姐姐身上的香味真好闻,想必是天生的吧。可惜了可惜了,这样一个香美人,四哥怎么能让她随着东奔西走呢。四哥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这样的软骨香美人就该等在厅里,为劳累后的你跳跳舞吟吟曲……”

“你!”

“喔,对了,差点忘了告诉香美人你一个事了。”他折扇一收,朝这怒目横眉的女子露齿笑道:“今后我就是东梁军与凌家军融为一家后的文将军,虽然是挂名,不问兵事,但比起你这个跳舞作乐的香美人还是多些本事的。”

“睿渊,你闭嘴!”凌弈轩剑眉一皱,立即沉下眸子,朝这边走过来,

“不要这样羞辱翩若,她并不是舞伶,也不是我的女人,只是一个……”

“一个即将成为你新宠的女人?“睿渊替他答下面的话,心知肚明笑了笑,俊脸上不免闪过一丝失望,“师父这封休书写的好,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哈哈……睿渊追师父去了,不陪你们玩了。”

凌弈轩回头,这才发现刚才还与他僵持不下的轻雪早已不知去向,善音也不在了,只留那封休书原封不动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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