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还没换好,孙莉就进了衣帽间,问他到底怎么了。蒲素心里一跳,强作镇定说:“什么到底怎么了?”
“我知道陈诚他们早上已经回南州了,怎么可能去接你?”孙莉说出来的话顿时让蒲素有一种小偷当场被抓的感觉。
“哎……”不知道说什么好,蒲素先叹了口气。
“怎么了?是不是跟人家打架了,不敢回家?”
孙莉看着蒲素的脸,还想伸出手摸摸他的伤处,蒲素本能的退了一步闪开了。
“没有打架,哪里打架了,出机场是大哥把我接到仓库,我自己开车回来的。”
“主要是和爸爸他们说大哥他们又搞不清,随口说的陈诚……”
其实他也可以顺着孙莉的话去说,承认自己打架了,不敢回家在外面养伤,孙莉也不会有什么。但还是想否认打架以及明明在桑海却不回家的情况。
“那你也应该和我说一下呀……还好,我看已经快好了。”孙莉又伸出手,这次蒲素没动让她摸到了眉骨。
“和你说也是让你担心,也没什么用处。再说又不是很严重,就是撞了一下……”
“我饿了,咱们下去吃饭。”
“嗯!”
小两口回到老楼餐厅,阿姨已经在帮忙梅芳摆餐桌,孙莉赶紧过去帮忙。今天是老蒲掌勺,之前就系着围裙。蒲素看着阿姨在忙,就没话找话问了一句阿姨过年怎么安排。
阿姨和蒲素一共见了没几次,看样子她已经融入了蒲园,和阿嬢、梅芳她们都很熟悉了,神态间很是放松。只是看到她还是有点不自然,就像刚来时候一样。
“我……没啥安排。”
阿姨嗫嚅地说着。
“阿娣和我们一起过年,她一家门现在都在这里。”阿嬢看着阿姨不大自然就帮着说了。
“哦,那就好,这样我们这边过年闹猛一点。”
蒲素对阿姨其实印象不错。刚看到她就觉得这个中年女人过的很不开心。想着她如果要是一直在桑海,怎么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梅芳接着叫阿姨把她儿子叫来吃饭,蒲素先是没反应过来后来想,是的,阿姨的儿子被亲舅舅打。他们叫她把儿子接过来住的。
于是就问“小家伙呢?怎么没看到?”
“小赤佬怕陌生,假装在外面屋子里做功课,平时也没这么用功。我们等会在房间里吃。”
这个叫阿娣的阿姨数落着自己的儿子,言语里却满是温情。
“一起吃,我还没见过他呢。”
“算了算了,小宁不愿意来就算了,等会阿娣你把饭菜给他端过去。”
阿嬢帮着说话,阿姨手脚不停的摆碗筷,一边轻轻嗯了一声。
老蒲今天烧的全是大荤。牛羊肉两大盆不光食材都是他从南州人肉背到桑海的,而且连做法都是南州土菜风格。红烧牛一大大盆,还有羊肉汤,稍微素一点的是炒三鲜,里面也放了肉皮和鹌鹑蛋、猪肚。
可以说老蒲忙到现在蒲素没一样爱吃的,而看着他终于忙好坐下充满期待的问他怎么样,也只能点点头。老实说,他虽然肚子饿,但是看了就一点胃口没有。梅芳了解自己的儿子就冲他挤挤眼,意思是大家都知道不好吃,但是也让他装模作样吃一点。
老蒲平时做菜不是这种风格,之前在南州单独生活了几个月,怎么现在彻底放飞自我了?蒲素是从小不喜欢这么吃的,他明明知道。那么老远的路,这次光牛肉就买了几十斤到桑海。
幸好家里有冰柜,不然他买来的东西根本冰箱没法放。桑海早就不是以前凭票供应的时候了,农贸市场里的农副产品不知道多丰富,搞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天天可以买新鲜的却千里迢迢从南州背到桑海。
吃饭的时候老蒲怂恿儿子喝几杯,梅芳和阿嬢就说他老不正经,儿子有伤还叫他喝酒。其实蒲素知道,爸爸是觉得自己的菜做的很好,没人喝点酒他觉得达不到心理预期。
他刚要起身去酒柜,孙莉先站起来过去打开问蒲素喝什么,他想了想说喝白的,活活血。然后自己去客厅拿了平时看电视吃的五香花生米,倒了一点在碟子里下酒。
“这么好的牛肉,吃什么花生米?这是XX的牛肉,那边牛肉最有名……”
老蒲热心的给儿子夹着菜。蒲素也只能筷子夹起来吃了一口,然后用放下转移话题。说今年初七以后找一天要在家里请客。阿嬢听了说,“是要的。今年也算是乔迁,叫点好朋友和同事来家里热闹热闹很好。”
老蒲则立刻关心来多少人,然后回忆着家里的备菜。蒲素一看赶紧说,不要他那么劳累,他准备叫以前孟菲斯的大厨老余来帮忙。
“已经和他说好了。”他又补了一句。
“嘁,儿子啊,你洋盘了。饭店厨师烧菜就是舍得放油和味精,没什么花头的。你爸爸做的菜顿顿都给人吃光……”
“你做的菜顿顿给人吃光?谁啊?”看着一桌子几乎没人怎么动的大鱼大肉,蒲素问道。
“小郭,老张还有马师傅,你小时候见过的……”
听下来都是他单位里的徒弟和同事。南州现在就他一个人,他的性格是这样的,想怎么搞就怎么搞。想起小时候星期天,他钓鱼一出去就是一天。前几天和姐姐通电话还提到这个事情。
梅芳三班倒去上班,天黑了姐弟两挂着钥匙在路口等爸爸回来。姐弟两八平米的卧室睡上下铺,那么小的房间他也能养几十只鸟。就为自己开心,完全不顾孩子。现在蒲泓是过敏性体质,蒲素是过敏性鼻炎,而且之前皮肤动辄破一点就开始发疹子,遍及全身,十有八九都和人和鸟共处一室有关系。
老蒲性格里有好的一面,但是非常不顾人,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小时候蒲素是逆来顺受,现在他是不准备无原则接受了。在南州他想怎么就怎么,在桑海不可能了。
老蒲看儿子这样就不高兴,马上开始发脾气,说他辛辛苦苦背了这么多东西来桑海,居然没人说一句好。看来,之前几天阿嬢和梅芳都遭过罪了。一想到包括孙莉,天天也跟着吃他搞出来的这些东西,他也不爽了。这种分量的菜做出来,没几天都吃不完,家里不吃剩菜的,他把家里人的胃口和他同事搞混了。
蒲素知道他大概是早就想发火了。阿嬢和梅芳包括孙莉迁就的样子他早就能感觉到,今天他回来原本想看看在儿子这里能不能找补点,结果蒲素在家里请客都不让他做菜,看着儿子宁愿吃花生米他怎么能感觉不到是什么意思。
于是他开始发火,而且有点控制不住的样子,吃相很难看。蒲素在他回南州之前就觉得他脾气有点古怪,梅芳说是更年期,他还不信,现在看真的有点过分。
然后这顿饭就不欢而散,孙莉把蒲素拉到新楼去了。因为她看出蒲素有点要顶嘴反抗的样子,赶紧把他拉走了。其实当时蒲素已经说了几句了,父子有要吵起来的迹象。
刚到家就搞的不愉快,蒲素也很郁闷。他也没说什么,菜不好吃少吃点这不很正常,自己都这么大人了还得事事都听他的吗?自己请客,要他来做菜这还怎么弄,不如不请算了。
过一会梅芳也来了,说他爸爸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大概一个人在南州呆傻了。蒲素就说又不是谁逼他去南州,自己吵着要去的。
然后梅芳又说了几句,要过年了,太太平平的,临走的时候关照他明天看到他爸爸去道个歉。等梅芳一走,蒲素就说他道什么歉?根本什么都没做。
孙莉先是不说话,拿了药膏给他抹,然后说其实你最像你爸爸。
“我像他?嘁!”蒲素根本不接受,这时候在他眼里老蒲这辈子一事无成,到他差远了。
他的态度孙莉早有预料,所以也不和他争辩。只默默的帮他擦完药膏,问他能洗澡吗?
“不洗,我还饿着呢!”
“等会他们上楼了我去厨房拿点馄饨在这边下给你吃。”
“你也没吃饱吧?我就知道。”
“我现在晚上吃的少……”
“虚伪!”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蒲素看到了阿姨的儿子。阿娣是阿嬢喊的,家里包括老蒲在内都喊她阿姨。老蒲的神奇之处在于脾气说发就发,发完好像就不记得了。
早上看到蒲素和没事一样,拿了份报纸分给蒲素一半,父子两看着报纸等早饭。然后人头马它们就从外面冲进来,后面跟着个小少年,用北方话嚷着:“回来,回来,还没擦脚呢!”看到蒲素后他就停了步子,站在餐厅外的小天井里。
大概是小少年早上带它们出去遛弯,一回院子人头马就冲进来给蒲素撒娇,脚都没擦。冬天澡是不洗了,但是外面回来擦脚还是要的。虽然在蒲园不是室内,擦布擦脚无所谓,但是人头马小时候感染病菌差点死掉的事情,让蒲素心有余悸。家里是干净的,起码没病毒,在外面遛一圈就说不准了。
蒲素一边安抚着人头马和莱昂一边看着这个少年问道:“你不怕它们?”
“它们跟我可好了,很听我话。”
“那你叫它们跟你走啊。”
“人头马,莱昂,走,我们出去。”
少年遭遇挑战,原本以为胜券在握,平时只要一叫它们出去就屁颠颠的,结果今天发现不好使了。然后不光是叫了,还配合形体动作。嘴里喊着“走!”身体假装转身出去,实际上眼睛余广一直在注意它们跟没跟自己。
两条狗蹲在蒲素身边,听到他声音也扭头去看,只不过眼神大概是吵吵什么,烦不烦的意思。
“它们刚刚出去过了,现在累了。”少年涨红着脸给自己台阶。
“嗯,大概是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冯海宁!二马冯,桑海的海,安宁的宁!”
“你呢?”
“我叫蒲素!”
“哦,你就是小哥哥啊。”
“叫叔叔!”
少年不说话,梗着脖子不愿意。
“你瞎三话四什么,他喊莉莉姐姐,怎么喊你叔叔?你比他大多少?他妈妈你喊阿姨的。”
老蒲放下报纸给蒲素上课,蒲素一想这么说确定是有道理。
其实老蒲和梅芳,包括蒲素喊阿娣阿姨,都是因为这在桑海对这个职业就是这个称呼,哪怕20岁的妹子,当时在饭店做服务员的被叫做小姑娘,在家做钟点工和保姆的还是叫小阿姨。人和人之间无论如何总是要有个称呼的,总不能叫钟点工,或者保姆吧?
其实阿姨的儿子不比孙莉她们小多少,大概跟仇子英差不多大,起码小不到哪去,毕竟好像年满16岁才能来回来,想到这里他就有股犯罪感。心里又想着年后要对仇子英好一点,而且不能再那样下去了。
后来才知道冯海宁才15岁不到,他今年来的桑海,才14岁。心里多少舒服了一点,不然天天有这么个小子提醒他的所作所为,无疑会非常痛苦。
这个冯海宁倒是看不出是个叛逆的孩子。之前听说被舅舅打了以后离家出走,显然是被逼无奈想回去找父母。小小年纪从北方到桑海,就算是亲戚家里,也和陌生人差不多。当时桑海学校也没强制说普通话,他的口音外加转学过来的,在学校也肯定不好受。
蒲素自己是很能理解少年时期的这种艰难。
小家伙很懂事,每天早起帮忙扫院子,他妈妈就能去做早饭,吃完早饭自己转两路公交车去上学。后来蒲素模考虑暑假后把他转学转到蒲园附近的重点中学,最近的好学校就是南模中学,就在音乐家对面,姚明曾经就是校队出来的,篮球特色学校。
今天是年三十,从昨晚上开始鞭炮就不断。不过附近燃放的很少,都是南面传过来的声音。蒲家讲究闷声大发财,大概是阿嬢过去给整怕了。
直到过了一会,蒲素才知道昨晚阿嬢说的“她们一家门现在都在蒲园。”是什么意思了。冯海宁的父亲现在也在家里。第一年老婆孩子都不在家里,他不放心。原本阿姨过年要请假带着儿子回东北的,阿嬢听了就说那边太冷,不如叫她男人来桑海。
三个人住那个小屋,好在是一家人,大概小孩子打地铺。其实一家人只要在一起,怎么都开心。老冯来了桑海也没闲着,过年桑海劳务市场缺人,他就到处打零工,昨晚就是在菜场卸货,一直忙到天亮才回来。看得出是个顾家的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