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 我已将梅之精魂取来,您瞧」
伴随稚嫩的声音落入掌心,包容在那细腻温暖下, 令我全身舒泰。
其实, 我现在还没有身体, 不过是一缕精魂而已, 有无限的感觉, 却不知要修练多少年方能成形?
竭力四望,惊鸿一瞥!
她是如此的美丽,琼姿绮雪映凉风, 粉面含笑微不露,令我好想亲近。
「小羽毛, 凡界的人类皆赞月美而魂清。我相信, 它亦会给我带来幸福和快乐的, 你说是不是?」
心魂轻荡,她的声音好温柔!
「都说日暖而月寒, 想必它只会带来寒冷吧?」
小鬼知道什么?我怎么可能给她带来寒冷!
幸而美丽的主人不置可否,她缓缓蹲下,将我植入雪中……
「我会赐与它生命与灵力,将温暖带给它。」
缥缈虚无的声音轻轻萦绕,天地灵气涓涓汇聚, 涌入地面, 流畅向我的心田。
怕我寂寞, 主人又陆续种下许多寒梅。不过我觉得, 世间任何事都不重要, 只要她能偶而抽空来看我一眼,足矣!
斗转星移, 时光飞逝而过。原本废弃的园子得她悉心照料,变成梅花满庭芳,她还为园子起了一个名字:玉雪梅园。
我逐渐长成园里最大最美的梅树,花开花落,迎风而笑。
我努力修炼,争取早日修得人形;日夜的期待与渴求,而她则是我唯一的动力。
慢慢的,我知道她的名字、身世、朋友以及生活的点滴。
翎儿喜欢与我相伴,几乎每日都会来看我,把心中的烦恼尽情倾述,任我陪她笑陪她泪。
彼此相依偎,每每魂梦,梦到她的美好,梦醒亦安慰。
不记得是哪天,初知少女情怀。
她心有所系!爱恋之人是她的兄长,而那个叫梵星的九天凤灵,似乎也恋着她。
两情相悦?对我而言不啻于噩耗!
我未长全的心溢满苦涩与绝望,数百年的修练几乎就要全功尽废于霎那间!
恍然大悟。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已不再把她当成主人;我喜欢她,爱恋她,对她的情感绝不亚于她对兄长的爱!
自那以后,我黯然消沉,无心修练,甚至开始自暴自弃,一直到……
「月,你究竟怎么了?」
轻抚我的臂膀,剪水秋瞳中倾满担忧。
当发现我已是接近油尽灯枯,她竟然想都未想就刺破手指,挤下指间五滴凤血!
「翎儿,这么晚了,还在这里照顾它?」
说话的男人,正是她的爱人,那个拥有至尊权力、惊才卓逸的九天凤灵。
目送翎儿被他拦腰抱走,人影渐逝,迎向皓月随风而起……
笑容不禁在唇畔绽放,翎儿,多谢你赐予五百年灵力,让我顺利渡过天劫得以修炼成形。
我不敢在她面前暴露本像,生怕吓走她,再不向我吐露心事。
日月轮转,在那凄美的雪夜不意间迎来她悲痛欲绝的眼泪……
「月,你知道吗?梵即将娶妻,下月初八就会正式迎取翳族长公主。」
翎儿?
凝视她离去的背影,那绝然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她,究竟做了什么样的决定?
为何心中纠结的痛楚令我有如刀割?就好像,要永远失去她!
不!与她相守千年,她是我最想守护的人,绝不能因任何意外与她分离。
终于还是迎来梵的大婚,这个男人,拥有翎儿尚不知足,竟敢娶别的女人回来刺激她?
实在是不可原谅!
谁也没想到,翎儿会选择在他大婚之日离开。
而她的去处,更是众人意料之外的:地府冥司!
升天入地寻之遍。
最终在那琼花碧水的另一畔,我抢先寻到了她。
许是心有灵犀,甫进梅园,她就在千万株梅树寻到我的所在,轻轻倚在我的胸前。
痴眸凝望,静耳聆听,让她将这段日子的曲折与痛苦尽情倾泻。
她竟被修罗王强暴而失身,还被他强行控制在这深幽庭院?
我的心头燃烧熊熊怒火,对修罗的恨,对自己的怨,满腔满臆无从发泄!
「没有你在身边,我的烦恼都不知该何从倾述,」
「月,你知道吗?我已经再没脸见梵了,因为,如今翎儿已非清白之身。」
她楚楚可怜的泣诉,终令我按奈不住现形。
紧牵她的手,揽过她的腰,恨不能将身上所有的温暖都转让给她。
「你已经能化成人形了么,月,真的是你!」
「是我。」
恍然若梦,镜花水月的场景早在脑海里出现过万遍!
千年来苦心修炼,终于能将心爱的人儿真真切切拥入怀中,感受她的柔软、温热与馥香。
「翎儿,有什么委屈尽管哭出来就是。泪过哭过,将发生的事化成过眼云烟。都忘了也罢,毋需伤心,你还有我们。」
「月,你如何找到此间的?梵也来了吗?」
经此变故,她心中最牵挂的人依旧是那个男子,叹哉!
敛去失落与惆怅,将梵与龙的情况告诉她,亦了解到她的困境。
原来,她是被修罗王控制灵力无法离开。唉!恨不能立即将她带离,可惜……
「修罗王设于此间的结界过于强悍,我耗损百年修为方进得此院。翎儿,眼下看来我是不可能再出去的,暂时只能留下陪伴你了。」
「你怎么这么傻!可知百年修为对生灵而言难逾登天?你竟而为我轻描淡写将之放弃!月,你这个傻瓜,谁允许你这么做了?」
「你不也曾为我损耗过五百年修为么?要道痴傻情真,似乎翎儿你有过之而无不及罢?」
「我——」
「翎儿,为了你,即使粉身碎骨付出一切亦是值得的。因为,我爱你——早在千年前你种下我这株寒梅时,就已经爱上你了。」
深情凝视,我终于鼓起勇气向她倾述心中眷恋。
毫无意外的,听到她的拒绝。
「月,我的心早已付出,而我的身体也……所以,我只能对你说声抱歉。」
「什么都不必说。翎儿,这是我做出的选择,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将之改变,即使有朝一日被打回原形变成梅树,或是倾尽修为魂飞魄散我亦无悔。」
感应到一股强悍的气息,心知必是修罗到了,只好回避。
目送修罗带她离开,我默默的蹲守原地,心中盘算该如何才能带她脱离苦海。
地府的星空与灵界不同,每到夜晚,灵界的星空是浩瀚的蓝,而这里则是无边的幽暗。
翎儿最喜欢我凭空变出一株枝繁叶荗的大树,与我并肩坐在那大树之巅,仰望苍穹,指点星月。
「你瞧,那就是传说中的织女星与牵牛星,另两颗小星,便是牛郎织女的一双子女……」
不知道她上哪知道那么多古古怪怪的故事,每每倾听,凝视她比天上的星子还要明亮的大眼,心中无限满足,
「翎儿,忘了修罗和梵吧,退一步便是海阔天空,给我一个机会,享受彼此真诚付出的爱。将来,我们也会拥有一儿一女,朝暮相伴,直至终老。」
「月,我哪还有资格奢望?你明知道,我已经……」
「嘘,什么也别说,」
抚向她柔软的唇,攫过她的柔荑放至胸膛前。
「只须感受一下我的心跳,让它告诉你,我千年来的眷恋与情愫。无论你经历了什么,对你的爱都不会改变,相信我,更要相信你自己。」
她楚楚可怜的翦水秋瞳盛满清水,似是不负载荷,动情的摩挲她抖动的长睫,按奈吻下去的冲动,将她轻轻揽入胸怀。
「翎儿,虽然我被你亲手培植,亦因你的凤血方修练成形。可是,我对你绝非报恩之义,相反,我非常清楚自己对你的感情,更了解你的梦想和追求。相信我,所有的一切,修罗给不了你,梵更不可能给你,只有我,才能真正带你走遍无边海角,赏遍天涯尽处,双宿双栖,遨游天地。」
「是啊,梵怎么可能陪我四处游历?且不说他任重道远,那个长公主亦是他无法推卸的责任,将来终要传宗接代,陪妻伴子。我,又算得什么?即使默默守在他身边又如何?除了成为他的累赘与羁绊,根本就做不出任何贡献,父皇母后断不会容忍我至此。月,我知道你的好,实际上,早在栽下你的那一刻,就已把你当成知已同伴,漫漫岁月相陪,苦乐甘甜都是你在与我共享。坦而言之,月,我早就离不开你了!」
「翎儿,此话当真?」我欣喜若狂的捧着她的小脸,凝视她的潋滟的眼波,期盼她玫瑰唇瓣再度翕动,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
「凡间的人说,爱上一个人,也许只是刹那间,忘记那个人,却要一生一世。必须承认,我不可能忘记梵,他是我三千年来苦苦的追求与执念,真不知要用多久才能将他从我心里彻底消忘……我愿意接受你,渴望你的温暖,却没有办法忘记他,月,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傻丫头,感情之事岂可说放就放,这些我当然可以理解。我会给你时间,无论多久都没关系,只要你愿意向我敝开心扉,接受我的爱,足矣!」
时光就在滋生的情愫间慢慢流逝,只要修罗不在,我们日夜黏在一起,谈谈三界风月,聊聊凡间趣事,感情亦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增长……
漫天雪花舞动,落梅碎碎,幽香醉醉;她说:「我愿倾城一舞,只博君醉。」
含笑痴凝,很想告诉她:翎儿无需起舞,只愿有此心,我已因你而醉矣。月光下轻盈舞动的纤影,映入我的眸间,似那跳动的火焰,灼烧我的身心。
娇憨少女,紫衫蝉翼,提裙轻移莲步,以彩云之轻飞,觉凌波而微步……
雪不醉梅梅自醉,繁华落梦伴今生;回眸一笑,她对我说出那期待以久的话。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携紧她的手放至唇畔,与她花前树影相偎;那一夜,园里被我撒下遍地红梅……
沐月清华流雪光,立仙阆,变仙郎。
瑶肌琼骨,饮露哺寒香。
凭风醉舞为伊人,满庭芳。
笑流盼,叹柔肠。
何事倚栏泪湿妆,辞夕阳,黯天光。
悲莫悲兮,出生误,哪堪双双。
冰心皎皎,花落眷无殇。
脉脉此情终得偿,百年恩,千秋景,万古宕。
——江城梅花引醉仙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