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丛林深处。
“七夕那夜,你是陪娘子游长街的么?”
这句话她没有问出口,有些甜蜜还是藏在心里的好,发酵的越久,会越甜蜜。
佳人已经远去,杨帆并没有察觉到她今天的异常。
太平的性格一向多变,有时爽朗,有时大气,有时温婉,有时火辣,心境中的些许变化,反映到她的态度上就会有很大的差异,所以杨帆未以为异。
倒是太平公主对他的许诺,让他看到了一线曙光。他和婉儿已经有很久没有相见了,太平既然答应帮他制造机会与婉儿见面,想必也会按他七夕之夜所要求的,想办法解开婉儿的心结。
杨帆很开心,他独自站在那儿,沉浸在愉快的心情里,过了好久欲待离去,想到今日奔波一天,还是没有找到阿奴,不禁又有些沮丧。
此时,天色已经黯淡了,层林中失去了夕阳沐浴下的那种温暖的色彩,看起来就像一副褪了色的画,少了几分诗意,多了几分苍凉。
杨帆没有折回桥头,而是直接从林中穿了过去,这是城里的一片林子,不用担心迷路。可是杨帆往前走了一阵才发现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这林子里的路并不是一直前行的,有些地方因为长满了灌木,就要绕路,林中小道如羊肠,交叉错乱,走了好大的冤枉路。
此时再想回桥头反而嫌的远了,所以杨帆只管向前行去,在林中绕了一阵,前方忽然传来水流湍湍的声音,杨帆心中一喜,急忙加快了脚步,闪过一片丛林,眼前豁然开朗,暮色丛林之中,竟然出现一座灰青色的庙宇。
庙宇不是很大,隐有飞檐斗角从青瓦白墙中露出来,令人见而忘俗。
杨帆这几天一直在跟寺庙道观打交道,没想到回家路上竟在此处又见到一座。他缓缓走到庙前,这时天色已经晚了,山门已经关闭,杨帆抬头向寺庙门楣上望去,就见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净心庵”。
杨帆这些日子出入大小寺庙,对于寺庙多少已经有了些了解。他知道这洛阳的寺庙有官庙、有公庙、有家庙、有私庙。根据寺院的规模和佛教界的地位,又有“开旗庙”和“子孙庙”之说。
所谓“开旗庙”就是规模宏大、实力雄厚,寺庙的住持佛法高深,威望隆重,这样的寺院在当地有表率作用,除此之外的寺庙都算是“子孙庙”。眼前这座寺庙明显就是一座子孙庙,说不定还只是一座私庙或者家庙。
杨帆没有上前敲门,这是一座尼庵,里边只有女性修行人,天色晚了,他独自一人,就算有官身也不方便进去,既然知道此处有座尼庵,明天再来查过就是了。
寺庙虽然尽可能地要远离世俗人居住的地方,但它是不可能真的与世隔绝的,尤其是这种建在城里的寺庙。杨帆注意看了一下,发现这寺庙前边只有一条路径,便知道顺着这条路一定可以走出丛林,便沿着这条道路向前走去。
走不多远,水声哗哗响起,从位置上看,这里只能有一条河,就是伊水,伊水从寺庙后面蜿蜒而过,绕到这里,河水两边长满了齐人高的芦苇和野草。杨帆忽然发现有一片草木低矮的地方,有一个灰衣女尼正蹲在河边一块斜探入水的青石上浣衣。
从杨帆这个角度,恰好能够看到那位女尼的侧脸,杨帆一眼看清她的模样,登时呆在那里,一颗心也迅速地跳了起来:那张清丽脱俗的俏脸,可不正是天爱奴么?
杨帆又惊又喜,远远看着天爱奴那张明显有些削瘦的面孔,心中百感交集。
www●тт kΛn●¢ 〇 这时天爱奴洗净了衣服,一一拧干放到大木盆里,便抱起木盆站起身来,杨帆赶紧蹲下,匿身于草木丛中。
天爱奴从他身前不远处的野草小径间走过去了,杨帆悄悄跟在她的后面,只见天爱奴到了寺庙前面便向后面绕去,山墙后面有一道角门儿,天爱奴拉开角门儿,便消失在尼庵内。
杨帆急步走到角门前,伸手一推,那庵门已经从里边关上了,杨帆伸手就要叩门,手指刚刚触及庵门,忽然硬生生地停在了那里。他站在角门下细细地思索了一阵,便转身悄然离去……
翌日一早,唐纵带着人赶到刑部,杨帆把他请进签押房,对他说道:“唐少府,本官昨日得到消息,我们查索各处寺院道观的消息已经泄露了。是我想的简单了,各家寺院道观,都有错综复杂的联系,那些方丈主持、庵主观主们,岂能不相互通报消息呢?”
杨帆沉着脸道:“消息一旦泄露,那刺客岂能不走,还会等着我们去抓人么?敢于行刺梁王和薛师的人,你应该想得到,必定大有来头。他们一定拥有相当大的势力,耳目自然也无孔不入,我们现在这样是抓不到刺客的。”
唐纵道:“那杨郎中的意思是?”
杨帆笑了笑,道:“我想过了,这件事,根本不是你们洛阳府能够办得了的案子,想要叫那幕后真凶露出马脚,还不如先打消他们的戒心,引蛇出洞。我打算征得梁王和薛师同意,由我暗查此事,这件案子你洛阳府就不要管了。”
唐纵一听喜出望外,这件事分明就是神仙打架,瞎子也知道被刺的一方固然了得,行刺的一方来头也绝不会比他们小。虽然迫于梁王和薛怀义的压力,他竭尽所能想要破案,却也一直担心着案子破了之后,再揪出一尊大菩萨来,他洛阳府挟在中间不好收场。如今杨帆愿意一力承担,他自然求之不得。
唐纵惊喜交加,仔细一想,又患得患失地道:“杨郎中所言极是,只是……梁王和薛师肯答应么?”
杨帆道:“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如果你也觉得此事可行,我去说服王爷和薛师。”
“当然可行、太可行了!”
唐纵忙不迭答应,他感激地看着这位肯铁肩担道义的杨郎中,拱起双手说道:“如此,就拜托郎中了!”
杨帆点了点头,一脸沉重地道:“嗯!你且带人回去,等我消息!”
打发了唐纵离开,杨帆马上赶往武三思府。武三思现在承担着三项大工程,每天都有很多事做,不过杨帆来的这个时间还早,此时武三思还没出门,杨帆赶到王府时,武三思刚刚叫人准备马车要出门。
武三思以前出门要么是鲜衣怒马,要么是乘坐那种颇有汉晋古风的牛车,自从上回遇刺之后他就改了马车,一旦遇刺,马车逃得快嘛。这马车还是特制的,加装了坚木的厢板,防止利矢暗器一类东西射入。武三思本人还挑选了几个身手极好的护卫,又身着暗甲,出入极为小心。
闻听杨帆赶到,武三思还以为他查到了什么线索,马上把他请进了书房。
书房里,杨帆作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对武三思道:“王爷,经过这段时间的查缉,一直没有找到那刺客的下落,而我们对尼庵道观逐家搜索的消息已经泄露,那刺客和她背后的人不可能毫无察觉,依下官看,再这么查下去已经没什么用了。”
武三思道:“嗯!敢行刺本王和薛师,他们的谋划岂能不秘?不要说抓不到那刺客,就算抓到了,相信也不可能就此揪出他幕后真正的元凶主使。只是若就此息事宁人,本王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
杨帆道:“王爷高见,下官也是这个意思。不过,现在如果继续查下去,已不可能得到什么结果,洛阳府整日奔走也于事无补,而且下官身在刑部,三司会审之后,下官正该挟小胜之威为王爷效力,若是在这件不可能有结果的事上耽搁太多,恐怕……”
武三思憬然道:“嗯!你说的有理!这些日子,你整天奔波在外,反倒误了正事。这件事你不要管了,只要你能把持刑部,对本王就是莫大的帮助!”
杨帆道:“下官求见王爷,就是为此。另外,洛阳府方面,王爷也不必逼迫他们继续查下去了,查是查不到结果的,逼迫过急,他们只能逐层上报,势必要被陛下知道,而陛下一旦知道,咱们的对头说不定就会据此大做文章,对王爷你未必是好事。”
武三思颔首:“是啊,官大顾忌多,陛下当初遇刺也是三缄其口,不愿多谈。凶手抓不到,却把自己遇刺的事搅得无人不知,风言风语,没甚么好处。但是这桩案子不能撤,叫他们当成一桩悬案放在那儿吧,说不定什么时候拿出来,就能再作一篇文章。”
杨帆微微一笑,道:“只要时机用的对,还会是一篇大好文章!”
武三思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忽又一顿,犹豫道:“令师那儿……,以他的脾气,他肯罢休么?”
杨帆慨然道:“王爷放心!家师对我还是颇为倚重的,家师那儿,自由我去说服他!”
武三思大喜,道:“好!二郎啊,你好好做,这天下如今是我们武家的,来日本王若能继承大位,荣登九五,必然不会短了你的好处!”
杨帆躬身道:“愿为王爷效力!”
杨帆离开梁王府,又快马赶到白马寺,白马寺主薛怀义在寺后塔林之中练了几趟拳脚,活动开了身子,臂上搭着僧衣,赤着白皙结实的胸膛刚刚从塔林中走出来,就见杨帆正笑吟吟地等在那里。
薛怀义指着他笑道:“你呀你呀,你十七是无事不来,来必有事啊。”
杨帆大吐苦水:“弟子俗事缠身,比不得师傅你这等逍遥世外的活神仙,自然不能常来寺里孝敬了。”
薛怀义佯怒道:“洒家最见不得你这种装模作样的德性。说吧,今日来见为师,又有什么麻烦了?”
杨帆嘿嘿一笑,道:“麻烦倒是没有。徒儿只是想向师傅讨一道法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