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见鬼?
五十八
余银地开了一爿小店,经营图书、杂志、报纸度日。
不开店不行,物价飞涨,一个月工资只能购买一坛煤气。何况他还没有工资,靠妻子的收入只能喝稀饭。本来还有稿费,偏遇上文学走下坡路,文学刊物停了一半,除了几家政府补贴的刊物勉强坚守阵地外,没有“死”的文学刊物不是改刊名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登一些侦探类、情杀类文章。最惨的数诗歌,简直成了文学毒药,几乎是全军覆灭,留下一二点火苗也十分脆弱。
在这种形势下搞文学,是自己跟自己过意不去。
童允玉说他傻,人家李同生现在不谈诗不吟诗不写诗,吃香的喝辣的活得比谁都潇洒,哪像他不识时务,扒在字纸堆里出不来。现在谁拿文学当事,谁把作家当人?他说:“自己把自己当人……世上的人如同天上日月星辰,各有各的轨迹,各有各的处世原则,成也罢,败也罢,这些都是暂时的,问题的要害在于自己如何看待自己,佯装是装不出来的,各人的本质都必须以自己的轨迹表现出来。别人的无耻不妨碍我的高尚,别人的无耻反衬了我的高尚,我是本着这个做人的原则做我认为该做的事……”
“够了,”她打断丈夫的话,“你去高尚吧,这日子我过不下去,我跟你离婚。”
离就离,天涯何处无芳草。
说的是气话,怎么舍得?
向公公告状。
提起这个儿子余兴林就生气,要不是顾及面子,恨不得与这个冤家脱离父子关系。
柳小书说:“你怪儿子?……你们余家是这个兜。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现在不是一样也在写诗?”
“我跟他不同?”余兴林声辩,“我老了,不写诗干什么?”
没有人规定年轻人不能写诗。
写诗是有前提的,其前提条件就是先搞饱肚子。
没有办法,为了儿子全家搞饱肚子,老子出资为儿子开了这家书店。
试水才知道深浅,正如童允玉所说的那样,没有人把文学当事,把作家当人,文学书卖不动。每次他都是热心推荐《人民文学》、《小说月报》,还有新鲜出炉的长篇小说。读者不理这一套,买书买封面,不光怪陆离没人要。不助纣为虐,不订这些文学垃圾,看你还买不买?
不投其所好便成为积压货。
“怎么样?”童允玉有些得意,“该知道作家不值钱了吧?”
他只能“无可奈何花落去”。
满以为丈夫就此封笔。
还来不及高兴,丈夫又埋首案头。
童允玉劝他多研究一点《厚黑学》,弄个一官半职比舞文弄墨好。
他说朝中无人莫做官。
李同生不是人?
有消息传出,黎明保要走,李同生当县委书记。
好,童允玉决定晚上就上门。
直抒来意。
李同生沉吟片刻,说:“来得不是时候,国务院刚出台文件,要求各级党委政府精简机构,压缩编制,今后除了大中专生和复退军人可以安排外,机关大门彻底封死,只出不进。”
余银地本身就是机关干部,得为他平反。
“平反?他没有冤……”李同生说。
“还没有冤?怎么才叫冤?””童允玉想骂人。
“嫂子,你听我把话说完。”李同生打着手势让她坐下,“我问你,银地兄背了什么处分?抑或定了什么罪?……没有,怎么平反?……所以说还有一定难道。”
童允玉无言以对。
李同生接着说:“余银地的情况我比你还清楚,他有什么错误?不就是得罪了黎明保?……这个黎明保,软刀子杀人不见血,临走时还交递我,任何人可以重用,余银地不准用。……我操,控制都灵这么多年还嫌不够,还想当太上皇。……你放心,也请银地兄放心,有机会我会让他官复原职……给我一点时间怎么样?”
话说到这个份上,童允玉只得打道回府。
“滑头!”余银地放下笔,“不想让我回机关就明说,何必推七推八?……机关不准进人不是今天才讲,几乎是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还不是照进不误?我看,他就是不想我过好日子……”
“住口!”童允玉听不下去,“你凭什么不相信同生?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同生?……德行不好,不给你解决问题就七的八的来了,就不检讨自己,要是你不得罪黎明保,现在不是一样吃香的喝辣的,谁还把你怎么样?”
“我得罪黎明保?——瞎了你的狗眼,是他栽赃都不会说?”余银地站起来。
“瞎了你的狗眼”童允玉气呼上来:“凶什么凶?有本事找黎明保出气……没有得罪人家,人家疯了,怎么不栽我童允玉的赃?……说一千道一万,是你自讨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去钻,你没好结果。”
啪!一记耳光。
童允玉捂住脸,惊讶地看着丈夫;稍后扑上前抓他的脸——让你无脸见人。
没想到丈夫会动了真格,将她推倒。
反扑。
还是不能近身。
到厨房操刀。
大人没有吓倒反把小孩吓得大哭大叫。
刀子是用来切菜的,不是用来砍人的;余银地夺过菜刀,扔在地上,甩门而去。
门被甩得山响。
童允玉倒是镇静许多。
之后是冷战,谁也不理谁,视对方为透明物。
童蕊带回消息,余银地写给省委宣传部的信不是石沉大海,而是送到部长办公桌上。部长指示文艺处拿出处理意见。她起草了一个意见,连同他的信转到昌州地委宣传部。黎明保是地委副书记分管宣传部,他在信上签字:请同生同志阅处。正好吴家有、周报人也给两个一把手分别打了电话,李同生想做个顺风人情,无奈黎明保的批字送到,地委副书记定的案县委书记不敢翻。维持“原判”。回复件沿老路返回到省委宣传部,部长满意;于是结案存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