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林碧云倔强的脾气不肯合作, 治疗是在昏睡中进行的。
叶小西在屋外等了半个多时辰,人到中年的华铁一脸的筋疲力尽先走了出来,随后华生以一张最普通不过的表情出现在面前。
“明天早上拆纱布。”
“这么快?”
“嘿嘿, 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提到儿子的辉煌成就, 华铁一下子挺直了腰杆, “阿生三岁就能识辨上千种药材, 六岁就把他娘的医书倒背如流, 想我六岁的时候,三字经都不会念,到现在也还分不清芍药和牡丹。”
“那从一开始, ‘怪医华铁’就不是你?”
说漏嘴的华铁立刻语憋。
华生圆场道,“以前, 是我娘在背后替老爹开方治病, 我娘只靠望闻便能知道病情, 老爹只要把我娘教他的话学着说一遍,装装样子。但是我娘救了那么多人, 却医不了自己,在我七岁那年病逝。老爹为了让我有机会实践,又要保护我的天赋不被外界居心不良者利用,就定下这么个怪规矩。”
说完,华生发现叶小西的表情古怪, 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身边的父亲, 人到中年的父亲居然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无限感动的盯着自己。华生立刻翻了一个白眼, 一脚踢飞了做出这种恶心表情的老父亲。
“所以, 你们才会对那些求医者如此无情。”叶小西低低说了一声。
一针见血, 少年老成的华生不禁露出憎恨的眼神,“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娘救了那么多人,老天爷却一次机会都不给她。”
“我娘临死前说,请我和爹原谅她的自私,把痛苦留给了我们,但是能有最爱的两个人陪在身边,她死而无憾。当感受到那种天人永隔的痛,就会庆幸留下来的那个人是自己。但我爹不能接受,三天后就随我娘去了。而我必须要活下去,因为我还有遗憾,因为我还没找到可以让我自私的先离去的人。”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自说自话,谁要听你说这些!”华生别扭的转过脸,跑下石阶,捡柴去了。
叶小西笑了笑,回头,就被放大在眼前的一张泪眼婆娑的脸蛋吓得倒退三步。
“恩人~大侠~英雄~大哥~壮士~阿生好久没露出这么可爱的表情了,我还以为自己这个父亲太严肃,把儿子也教得一模一样了~”
你这也叫严肃……
三天后,两人离开了逍遥洞。
临走前,华生别扭的把叶小西叫到了一边,磨蹭了半天才拿出一瓶药。
“给我的?”叶小西疑惑的接过。
“你的另一个朋友伤得很重,这药粉一日三次,每次一勺,温水服用,但是并不能完全治愈他。老爹很固执,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不要让我老爹知道。”说完,华生就低着头转身跑了。
叶小西悄悄把药收进了怀里,然后若无其事的回到还在生闷气的林碧云身边,辞别了这里。
回到镇上,叶小西来到之前借住的铁匠家,果然看见自己的师父正埋头拉着火箱打下手。
“师父。”
游子昂抬头屁颠屁颠的走过去,拍拍徒弟的脑袋。突然一掌向沉默的剑客劈去,后者反射性的抬手抵挡,掌风却半途转弯,袭向了左边的空门,林碧云唯有以左手硬碰硬击掌,然而看似凌厉凶狠的掌风,却毫无破坏之力,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
“看来你手伤好了。”游子昂讨好的咧嘴一笑,露出断了半截的门牙,整个一老顽皮。接着,他猛然收敛了笑意,严肃道,“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们。四天前的晚上,以江湖九大门派江南八大世家为首的各路武林中人,夜袭了丹鸟山。”
“结果呢?”叶小西问。
“惨败。魔教在山里埋了炸药,九大门派的峨眉、武当、少林以及八大世家的宁、林两家当家被抓,其余首领全部战死。如果听了会感觉欣慰一点的话,魔教也折损了一名祭使。”游子昂平淡的叙述道,似乎这件事与他没有关系,“四十年前,那一辈的新秀全部死在那场浩劫中,最后两败俱伤。如今的当家和掌门,阅历太浅,被恐惧冲昏了头脑,不知从哪里得到天音伤重的消息,以为可以趁虚而入,却重蹈覆辙。”
叶小西仔细算了一下,四天前的晚上,正是华铁出题为难他们的那个夜晚。那天音伤重的消息就该是之前英雄会举办的时候就散播出来了,是魔教故意设下的陷阱。
“师父,你还没告诉我,四十年前为什么和武林井水不犯河水的魔教会掀起那场浩劫,为什么天音要找你算当年偷袭他的账?”
闻言,游子昂叹了一声,似乎早已做好坦诚一切的准备,坐到铁匠家屋前的台阶上。
“一切,都是因为我师父知道了涅槃之术开始。
武林分为南北两派,师父身为北派至尊,技压群雄,却难敌天意,逃不过生老病死。一天,他从一个江湖郎中口里得知了盘踞在丹鸟山上的魔教,有一本教人长生不老青春永驻的涅槃之术。身体日渐老去的他,急于得到涅槃之术,便挑起了魔教与各门各派的怨恨,策划了那场武林浩劫。
那时候的天音,带着他的五个祭使,正面迎击了各门派的挑战。双方各执一词,最后以擂台的方式,决定胜负。那个时候的天音不过二十三岁,他的五个祭使平均年龄也不过二十五,但是他们六个人的实力足以让各门派蒙羞。几个回合下来,魔教显占优势。
而在那三个月之前,我奉师命乔装混进了魔教,寻找天音的弱点。我发现天音的情绪很不稳定,一旦抓狂乱发脾气,警惕心就会降到最低,但这并非最佳时间。在一次金正蓐收和木正句芒偷情的聊天中,我探听到天音的致命弱点,是他所练的涅槃之术每逢新月会散功。
我把消息传给了师父,师父详细的计划了一切,从中周旋,使天音对阵南北两派的最后一战的前一晚,是新月。那晚,我设计引开了护法的火正祝融和水正玄冥,打伤了天音。
第二天,魔教如期而至,天音与南派之首对阵的时候,险胜半招,而在面对我师父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与此同时,魔教内部传来金正蓐收和木正句芒叛变的消息。各门各派趁胜追击攻上神坛,天音失去了控制,在神坛前大开杀戒,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直到染红了丹鸟山,他才罢手,在神坛前焚火自尽,并向那些胆小的等在山脚下的武林人士誓言,四十年后会回来报仇。而书上,只记载了魔教第二十九代教主天音突然发狂要灭全武林,导致两败俱伤,临死前还死不瞑目出言恐吓的谎言。”
语毕。
沉默。
铁匠铺里传出烧红的烙铁浸入水中的滋滋声,跳动的火苗仿佛在描绘着四十年前丹鸟山的那场大火。
“这件事压在师父心头四十年,今天说出来舒坦多了。傻徒弟,你自己保重。”明白一旦和盘托出就会让徒弟失望的游子昂坦然的起身,拍去裤子上的灰尘,独自走向了关外的大漠。
安静良久。
叶小西朝天深呼吸一口,看着蓝天白云,对着身边的人道,“碧云,我们回去吧。华生说你的手虽然恢复了知觉,但是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进行恢复训练。去我家吧。”
剑客投来怀疑的视线。
叶小西冲他笑了笑,“虽然我很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康武林和谐爷爷外婆都可以在我身边,但我娘说过,我们是小人物,小人物要有小人物的自觉,我们可以幻想自己做英雄,但要记住回到现实中。知道了我的自私,你会不会讨厌我?”
“那你师父说的事呢?”林碧云不去理睬对方的调侃。
“碧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城府啦,居然试探我。你知道我回家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么吗?就是让你对我笑一下~”
“不要扯开话题。”
“你真是不解风情啊,碧云。”叶小西无奈得耸肩,说道,“我呢,从小就想,当我的梦中情人出现的时候,我一定会勇往直前,坚持到底。我一辈子想努力的,只有这件事。我现在做到了,所以,你不要再跟我闹别扭了,我们回家吧。”
回到丹鸟山的天音情绪越来越暴躁,每天都有侍女的尸体被抬出房间,对那场各大门派夜袭丹鸟山的水正玄冥祭使殷常之死,也不闻不问,连资格最老的苗阳上前告之那场击败武林饭桶的胜利,都被莫名赏了耳光。
一时之间,教里上下噤若寒蝉。
苗阳从萧还玉那里听说了逍遥洞的事情经过后,眉头紧锁。
而此时的天音,却在光线幽邈血腥味浓重的石室内,抱膝呆望着头顶的天窗。
“你说他会回来吗?”
阴冷的石室内,回应的是张狂的笑声。
“你笑什么?”不悦的收回视线,细长的丹凤眼里倒映出一个被砍了四肢塞在瓦罐里的人,蓬头垢面的脑袋上,被挖了眼球的两个窟窿恐怖骇人。
“我笑你天音不知廉耻,喜欢上男人,还痴人做梦,妄想得到正常人的感情!”
被嘲讽的人却满不在乎得扬了扬嘴角,抱着膝盖,重新看向天窗外漂浮的白云,“他会回来的,而且是心甘情愿。”
“可笑,可悲,你天音居然沦落到用威胁的方式才能留住一个人!如果他真是我白振伟的孙子,他就会像他爹那样自私得选择抛弃家人,你拿我做交易,是没有用的!”
“你以为祈求来的感情我会稀罕吗?告诉你,他会为了我而回来。”
“我不会让我孙子落到你这种性情残暴的人手里!”
“我们之间的羁绊,你是破坏不了的。”
听着这扭曲的声音,白振伟可笑得哼了一声,低低道,“疯了……”
“是时候结束了,背叛我的人,必须死。”
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天音一改刚才的和煦,眼角微微向上挑起,在石门上轻叩三下,旋即,随着刺眼的阳光走进来的两个侍女,一个盆中摆着一瓶透明的液体,一个盆中放着一把精致的匕首。
“猜猜这瓶里是什么?”
阴翳的嗓音仿佛黑白无常的夺命钩锁,一身嫣红色宽袍的人仿佛盛开在地狱业火中的危险蔷薇,将死亡的气息带到罪孽深重的人间。
“最后问你一次,四十年前你和木正句芒偷走的东西在哪里?”
似乎只是出于礼貌的问了这么一句,天音并不等回答便拿起了匕首,神情愉悦的在白振伟已经惨不忍睹的脑袋上划开一个十字,再用那雪白的十指拉开头皮,把那瓶水银灌了进去。
“啊——”白振伟瞬间痛得扭曲了表情,只剩一个躯干的身体在瓦罐里不停扭动,巨大的动作使得瓦罐砰然倒地破裂,而那失去了四肢的躯体光溜溜的从头皮上开的那个口中跳了出来,只留下一堆血淋淋的皮。
在石室外看着这一切的萧还玉不禁觉得反胃,撇过了视线。
视野里飘来一片嫣红的衣角,他立刻收敛起情绪,叫了声,“教主。”
“白振伟好像收养过一个孩子。”从天音的声音里,听得出这个人心情很好。
萧还玉却觉得可怕,“是白何,需要抓来吗?”
“背叛我的人是白振伟,和他无关。把白振伟的尸体给他送去,别忘了那堆皮。”说着,天音觉得耳根一热,伸手一沾,又出了血,丹凤眼里立刻腾起了暴戾。
“教主,你不可以再妄动真气。”萧还玉看出这个人又动了杀念,先一步劝道。
下一刻,就被甩了一巴掌。因为动怒的人身体欠佳,仅仅是让萧还玉的脸多了五条指印。
www ⊕тTk án ⊕¢ o
“轮不到你教我做事!”
不顾耳朵出血的人拂袖离去。
萧还玉看了眼地上的血迹,摇头。
既然从未放弃叶小西,为什么要对白振伟下手如此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