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惊的马儿撒腿而跑, 叶小西的右臂失去了力量,眼睁睁看着林碧云的手脱离了他的五指。
这精湛的箭术他见过,他难以置信的看向高台后手持弓箭的白何, 视野里的人群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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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小西无法勒住受惊的马, 眼见离颖和山庄越来越远, 他一咬牙, 从马上滚了下去, 翻滚的途中触碰到被锐箭穿透的胳膊,他痛得眉头紧皱,站稳身体, 咬住自己的衣角,把箭拔出了肉中。
扯下一片衣角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点了几处重要穴道, 但因体质的关系还是无法止住的不停涌出的血。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 叶小西一步步向来时的路走去。
一声马嘶,紧紧追过来的萧还玉把马停在了他的面前, 跳下马,看了眼对方的伤,问,“你干什么去?”
“我不能丢下碧云,我不可以再丢下他!”
“不行, 你要替教主疗伤。”萧还玉态度强硬的拦下欲跑的人, 扫了眼躺在马背上耳际有血痕的人, 坚持道, “一定是在刚才杀费杰的时候乱动了真气, 只有你有涅槃之术,我不能让你走!”
还未等叶小西抉择, 就听到那阴翳的声音响起。
“让他走。在杀游子昂之前,我不会死的。我还会让今天在场的人都付出代价!”
天音从翻身下马,摇摇晃晃的迎风站立在这山坡之上,红衣如血,宛如一只嗜血的恶鬼。他恶狠狠的回头,冲着原地不动的叶小西吼道,“你走,走啊!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是不是要等我杀你?”
面对情绪化的天音,叶小西选择了沉默,转过身,拍了一下两匹马屁股,确认飞奔的马离开视野,然后他转身面对相反的方向,对萧还玉道,“他们会沿着马蹄印追去,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不需要!”天音似乎就是故意要跟叶小西唱反调,反而沿着马蹄印走去。
“你适可而止一点!”叶小西大喝一声,拔高了嗓子,“任性也该有个限度。弄成现在这种地步,我是为了什么,可是你却拿自己的性命当玩笑,就算你要闹脾气,也看看场合环境!你明白了,就‘恩’一声,如果你还是要我走,我可以现在立刻马上就走!”
叶小西一口气叱完,激动的双眼几乎都瞪圆了。
被训责的人停驻了脚步,一声不吭。
萧还玉看了眼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低头站在原地的天音,对难得动气的叶小西有些惊讶,但总觉得有点不知味。
“回盟主和各位掌门,我们追踪马蹄印,在岸边发现了魔教逃走时的匹,已经在方圆五里之内展开了搜索,至今还无任何消息。”回来禀告的人说完,便退了下去。
聚集在颖和山庄大堂内的各派领袖正襟危坐,表情肃穆,各怀心事。
武当掌门陈谷见大家都不吭声,先开口打破沉默,“今天那个游子昂说的事怎么办?如果是真的,再追杀魔教,就违反了大义。”
“你疯了吗?就算我们现在放过天音,他也不会放过我们。大家忘了他在杀费杰的时候说,选择与他为敌,就要料到那样的下场!连四十年前的人他一个都不肯放过,我们今天公审他,他一定会找我们算账!”峨眉净空师太惊恐万状道。
“可是那游子昂说的话让所有人都产生了动摇,我们本来就是举着正义的旗帜才围攻魔教,如果事实是我们的北派至尊为了一己之私挑起了武林与魔教的仇恨,我们还有什么立足之地?整个武林都颜面扫地!”八大世家之首的宁统出言愤恨道,重声誉多过于一切。
“谁说他是游子昂?游子昂四十年前就失踪了,你们有谁见过他吗?”开口的是白何,他不屑的语气和凶狠的眼神,都显示着这个曾经会为了自己的信念拔刀相助的大哥已经完全脱胎换骨变成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代表诸葛家的诸葛聪敢怒不敢言,他们这些新任的后辈当家阅历太浅,说出的话不会被认可,这种时刻只能以在场的前辈马首是瞻。
而那次攻山中活下来的长辈只有五个,如今,又死了一个,武当、峨眉的掌门和宁统都选择了沉默,白何是他们联手推荐的武林盟主,虽然是为报答救命之恩,很大一部分原因却是为了攻打魔教而找的一个扯线傀儡和替死鬼,但是这个男人的蜕变超出了他们的掌控。
这时,外面来了一行人抬着一具白布掩体的尸体,正是在今日的混战中牺牲的林礼城。
林碧厚声情并茂的跪在一边,猫哭耗子,歇斯底里的嚷嚷,“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要林碧云偿命!”
“你看见林碧云杀人了吗?”白何问,那锐利的眼神仿佛看穿了哭丧之人的目的,“林礼城身上扎的是匕首,你身为林家的人,应该很清楚你们家使的是剑。”
林碧厚眼神闪烁,生怕再被追问下去会露出马脚,跪着挪到宁统面前,哭诉改口道,“宁伯伯,你一定要替我爹报仇,天音那个大魔头从来不把我们八大世家放在眼里,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暗杀我爹,这口气说什么也咽不下去!”
宁统正巧找到机会理直气壮的讨伐魔教,一身豪气道,“对!为了林老弟的死,我们八大世家也不会放过天音这个魔头!”
在林碧厚的鼓舞带头下,众人纷纷举手应和,达成了一致。
散会后,白何回到自己房里,退下了门口的守卫。
“李林城死了,林碧厚刚才想栽赃在你身上。当然,我不会让他得逞。权力这东西,真的很实用。”他抿了一口已经凉却的茶,不紧不慢的迈向床前,边走边说道,“想想以前在白虎帮的时候,一心只想得到爷爷的认可,从没想过帮主之位代表了什么。真是愚蠢,现在才明白,只要手中大权在握,没有什么办不到的,好比从前你对我不屑一顾,如今却任我摆布。”
然而平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剑客依然冷漠的望着床顶,对狂傲而笑的人视若无物。
“你等着叶小西来救你吗?别傻了,当他得知我们要公审天音的时候,义无反顾的就来了;现在换做你落入我们手中,他却迟迟没有出现。他很清楚我对你的企图,却能放心你在这里,似乎他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在乎你。”白何坐在床畔,用着一种迷离的视线描绘着眼前这张相处了六年的脸蛋。
曾经天天相见,却永远触不到。眼角的不屑,眉宇间的孤傲,快如疾风的剑法,令他几度抓狂。
如今,这一切都触手可及,可是在那冷若冰霜的眼里,依然无视自己的存在。
白何收回视线看向窗外明媚的天空,嘲讽道,“我从诸葛聪那里打听过了,我知道林碧厚对你做了什么。可是叶小西只是打了林碧厚一顿,不了了之。我原以为,他至少会废了那个禽兽不如的家伙。看来他对你的感情,不过是这种程度。叶小西可以无视林碧厚对你的伤害,但我做不到!”
这时,响起了叩门声,探头进来的竟是林碧厚。
说曹操曹操就到。
“家父尸体未寒,如果盟主没什么重要事的话,我还要去忙家父的后事。”尽管用着尊称,林碧厚的口气却并不尊重,他根本不服只做过小小一个白虎帮少爷的白何。
“演戏演的真不错。”白何边说边解了床上之人的穴道,然后起身走到林碧厚旁边,讽刺道,“不过是昨晚让人通知你林礼城来找林碧云,没想到效果立竿见影,你居然今天就下手。”
“是你派……”话刚出口,林碧厚立刻收声改口,“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听着两人的对话,从床上坐起身的剑客冷冷的看着开始心慌意乱的林碧厚,平静得问,“是你杀的?”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难道你想替他报仇?你忘了他把你娘关起来,不许你去见她,后来还派人抓你,不认你这个儿子,你难道不恨他吗?”林碧厚张皇失措的辩解道。
“你会让碧佳哭的。”剑客的口吻一如平常。
林碧厚一愣之后,狂笑不止,“她是我亲妹妹,她是哭是笑,不关你的事。你早就不是林家的人,你也别想回林家,林家是我的!”
情绪失控的林碧厚用尖锐的嗓音叫嚣着自己的所属物,白何抽出了摆在案几上的纯白的剑,架在了表情狰狞之人的脖子上。
“像你这种禽兽不如的卑鄙小人,活着简直是浪费粮食!”
说着,白何正要刺下去,却意外的被捉住了手腕。他不解的抬头看去,只见孤傲的剑客用一贯冷漠的视线看着他,不同的是这次眼底确实倒映出了眼前之人。
“林碧厚出了事,碧佳会伤心。”
“你居然会在乎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别引人发笑了,你想给自己给他找借口,少自欺欺人了。”白何冷哼,他不信,他才不会相信这种蹩脚的理由。
林碧云并不在意白何是否会相信,“我无所谓这些事,只要他留在我身边。”
白何愤愤的扔掉了剑,“叶小西如果回来,他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而逃生的三人找到了一处洞穴藏身,取来一些干草铺了张简易的床让天音躺下,叶小西以汲水的理由打发走萧还玉,回头就见那性情不定的人孩子气的抱着双膝坐在干草上,时而拿手背抹去流出的鼻血,时而又捡起干草扯成一段段。
叶小西看不懂这人的行径,但是眼见那鼻血越抹越多,他赶忙上去阻止这人自暴自弃似的放纵,扣住那手腕一探脉息,一片紊乱。
“把自己的身体搞得破破烂烂,就那么有趣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天音赌气似的甩开叶小西的手,继续扯着手中的干草。
“你明知道自己伤势未愈不能妄动真气,为什么要杀了你自己的教众,离教出走?既然你四十年前会为了当时的魔教,站出来和全武林对质,为什么现在视他们的性命如无物?苗姥姥是为你而死,你都不心痛一下吗?你只顾自己是否能报仇,罔顾他们的性命,你没有一点愧疚吗?”
“我为什么要愧疚?是他们自愿跟随我,是他们自己要来送死的。四十年前我和那群武林饭桶一般见识,只是讨厌他们破坏我生活的地方,是这些愚蠢的人一厢情愿的认为我是为魔教而战。魔教是什么东西,教主之位又算什么,我从来没请求他们留在丹鸟山上,我为什么要为他们的自作多情愧疚?”
“苗姥姥把你当神一样的尊敬,可是在你眼中,她的死居然是自作多情,你……”
叶小西还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轻叹了一声。但这心寒的语气,却让情绪稳定下来的天音又立刻变得抓狂起来。
“我凭什么要在乎他们?我不需要他们尊敬,我不需要他们可怜,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感情,我也不需要你!你走!我没有做错!就算他们在我面前死一万次,我也不会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