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39°

到三曲县时已经是傍晚, 今天天色有些不好,许是要下雨了,天空乌云密布, 黑压压的一片。看得人心里怪不舒服的。

三曲县本就不大, 经历了这么一场事变之后人就更少了。街上几乎没多少行人, 稀稀落落的, 却也是见了了了他们就往旁边躲, 弄得他俩人莫名其妙的。四周的房舍里还有通亮的灯光。了了跟展岳在路上走了没多久,就看见前面一个捕快似地人朝这边快速走来。

他俩也不动,等他自个儿过来。

捕快跑得有些气喘, 他一抹额上的汗,提了提手里的刀:“二位可是展家公子跟顾小姐?”

展岳与了了相视一下, 朝他点点头。

捕快咧开嘴笑道:“可算等到您俩了, 花大人派小的从半月前就开始每日在城里巡查, 就是为了等您俩呢。”

展岳朝他拱手抱拳:“这位差大哥,请问这是出了什么事?”

捕快锤了锤有些酸痛的肩, 似乎是有些疼痛,龇牙咧嘴说道:“哎,大人还在府上等着呢。我们边走边说吧。”

展岳点点头。

于是,事情的经过大约是这样的。

自那日了了离去之后,诸位掌门的伤势也基本痊愈, 便商讨着如何对付魔教的法子。这时候魔教里安/插的内奸又传出消息, 魔教教主在三曲县发现了币九, 于是众掌门风风火火赶去。没想到夜里却均被下了药, 此药比上次封远的□□更胜一筹。无奈之下才找了四大公子商议对策。

显然, 魔教中的探子已经被收买,他们现在对于魔教的任何行踪都是一无所知。正在一筹莫展之际, 花芊树这厮猛然想到最近才听说的一则消息,某个长得不堪入目但却医术高超的女人被展家大公子拐进了将军府(展岳:胡扯!),于是念想到展岳为人正直又是顾及苍生疾苦,便派人上万壑山请来他的师父,人称苏怪的苏锦秋来劝说展岳。

有展岳的地方自然就有顾了了。这个消息不知道被何人传出,还没过几天,封远便带着一小批人杀入三曲县,正魔对峙,最后两败俱伤。但封远却毫无收手之意,只身一人与几个亲信便在城中某处地方落脚。

此刻武林众人虽想除他,但心有余而力不足,此刻,三曲县中未曾中毒的,除了一些普通的小派众便只有江湖四公子。可是现下情况却有些严重,威胁并不仅来自于魔教,由于不少中毒之人是派中的骨干,这一下,闹得不少平日里暗藏祸心的派众蠢蠢欲动,准备掀了上头的位置,来尝尝坐一回掌门的滋味。

所以,现如今的武林乱得可谓是一团糟。

听完,了了不禁也一抹汗水。她才出来几天,怎么感觉什么东西都变了样儿了?

正想着,路过一处宅院,只见一不明物体从大门中飞出。了了还在发神,展岳一惊,伸手一带,把她扯到怀里。

那不明物体由于地心引力,便重重摔在了了的脚下。了了伸头看去,是一个穿黑蓝色底子的劲装刀客,他面带苦色痉挛地抓着手里的刀。

咦——

这身装扮好眼熟……莫非是,戊牛寨的人?

了了正在研究此人的衣着,却听见屋中一个低沉却洪亮如寺庙钟声一样的声音传来。

“闹够了没有?想死吗?”

这个声音!这么熟悉的声音,她如何不认得?便是再过几十年,她依旧认得。

了了抬眼望去。

朱红的大门中走出的那个人,一身肃杀的黑衣深沉的就像同样深沉的天空,横飞的剑眉上,微垂而蓬松的刘海随着晚风轻轻摆起。霸道又英气勃勃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写满了“生人勿扰”四个字,墨色的眸中却渲染着一种莫名的伤感。

“黑师父!!!”了了难耐心中的兴奋。虽说当时是自己擅自跑出来的,但时过这么久,说不想念是假的。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某个站在门前的身影徒然一僵,连握着剑的手都隐隐发颤。师父,这一声师父,除了那个成天只知道跟人家私奔的混蛋丫头,还能有谁?

了了拨开展岳的手,兴冲冲地朝封远奔去。

跑到他身边,了了一把抓住封远的手:“师父,师父,师父,我好想你啊!”

封远愣了半晌,最终只是淡淡的扫过她,波澜不惊:“怎么?知道回来了?”

了了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那时只是一时冲动……”

“算了。”封远突然伸手揉揉她的发髻,笑得很温柔,“没事就好。”

风中萦绕着封远身上清新的皂角香,了了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紧紧盯着封远的眼睛,然后缓缓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听到掌风,封远下意识的捉住她的手。

了了一惊,连声音都发着颤:“师、师父……?”

封远的喉结动了动,别过脸:“我没事。”

“不!让我看!”了了扳过他的脸,踮起脚尖,凝神注视他的眼睛。

没有神色,没有神色,没有神色……

怎么会这样的?怎么会?她才离开没有多久啊……

封远皱了皱眉,拿下她的手:“我没事。”

了了艰难的动了动嘴角,脸上早已湿透:“什么时候的事?”

封远涩然一笑:“大约,你走之后没多久。”

了了心中又是吃惊又是悲伤:“流芳?”

“是我先背叛他的……”

“我去替你杀了他。”

“回来!”封远伸手拽住她,“我已经不是魔教中人了……”

了了眼里的水汽再也忍不住了:“师父,是不是因我而起?对不起……是了了不好,我从未替你做好一件事,对不起……”

封远感到手上有冰凉的液体落下,便知道是她的泪,心头忽然觉得一阵温暖。他轻轻把了了搂在怀里,眼前虽是一片漆黑,但鼻尖上却还有了了轻柔的发丝。他低头亲了亲,笑得很勉强:“乖,别哭了。”

“是我连累了你。”

“没有的事。”

了了抬起头捧起封远的脸,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的眼睛。角膜已经坏死了。

“我去给你开药。”

封远闻言,微笑着摇摇头:“没用的,我看过了。治不好了。”

“不!”了了咬着牙,狠狠地点点头,“相信我,治得好的。”

封远轻叹一声,朝她的方向再笑了笑:“我也是大夫,了了……医不好了。”

医不好?医不好!她怎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了了凝神看着封远的脸半晌,英俊的轮廓,淡漠的表情,一丝一毫都没有改变。在如此醉人的夕阳下,甚至还有那么些炫目。她曾经无数次在脑海里演练两人重逢的情景,便是连他生气,他发怒,他揍她更坏都想过了。

可竟没想到会是这样……

眼睛,那可是眼睛啊!是人一生最美好的东西啊!流芳,你怎么忍得下心,你混蛋!

了了失声痛哭,什么面子什么形象这一刻都不顾了。她只知道,她的师父,他的下半生……

“怎么会这样——”了了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不顾一切的抓着他的衣衫一声一声啜泣。“师父,是我害了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师父……”

封远只哽咽着,安慰地拍拍她的头:“别哭了。只是看不见而已,我用剑还是一样的。你看,真的,不会有什么障碍。还能保护你……”封远作势在空中舞了一个剑花。虽然他依旧看不见。

了了只是不停地摇着头,她现在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脑子里拼命重复着这样的字眼:封远他看不见了,他看不见了,他看不见了!!!

青琅山的山头,夜空如一块硕大的黑幕,罩了这世间万物,黑得很深沉,黑得很认真,没有一丝星光,清冷的月,就像一杯凉透了的水,朦胧得叫人心碎。

黑色的衣袂被风卷起,翩翩起舞。

“了了。”

“嗯?”

“那颗星星,看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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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儿啊?”

封远抬手指了指,了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黑黑的。什么也没有。

她虚了虚眼睛,再眯了眯眼睛,无济于事。最后泄气的摇摇头:“没看见。”

头上很快享受了一记暴栗。

“啊哟!好痛啊,师父!”了了抱着头,眼里有些泪花,无辜的瞪着身旁的封远。

“那颗星被称为北落师门,北落师门即‘军门’的意思,‘师门’便是指军门,‘北’即北方,‘落’是指天之战场上那些藩落篱笆等布防设施。真笨,看颗星星都看不见。”

“哇……”了了托着腮望着满夜星空,心头全是崇拜,“师父,你眼睛好好啊,我都看不见那么远的星星。”

封远闻之,只无奈的笑笑。

此刻,了了揪着封远的衣袍,心中只觉得空荡荡的失落,甚至是晴空霹雳。曾经眼离那么好的,她的师父,他现在,看不见了。想必他自己还要不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对吧?

“了了。”封远低头唤她。

“嗯……嗯?”了了带着哭腔抬起头。

封远抬手抚上她的脸,湿意冰凉,他轻叹一声,忽然柔声道:“我们回家好不好?”

“回家?”

“对,回家,回青琅山,再也不出来了。好不好?”

了了咬咬嘴唇,垂目乖巧地轻轻点头:“好,我们回家,回家……再也不出来了。”

展岳抱着剑立在一旁,闻言一震,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许久,偏过头往外走。明明如此温暖的晚风吹在他脸上却是如刺骨般疼痛。

还未走几步,眼前一个白色的衣衫落下,并着的,还有一个红色衣衫。不想也知道来人是谁。

“展兄弟,怎的这么快就要走了?”易楚萧挡在他身前。

展岳眉峰一皱,未理他,侧过身子往前走。

“哎,展兄弟!”易楚萧叫住他,肩却被温舟拍了一下,他回过头,疑惑地看了温舟一眼。

温舟朝他狡猾一笑,然后抽出鞭子朝着展岳的方向狠狠甩去。易楚萧显然已经制止不住,展岳左耳微动,剑却未出鞘,只轻轻一抬便挡过温舟的那一鞭。

他甩开鞭子,沉声道:“今天,不想与你打。”

“干嘛?顾了了那家伙,你也不要了?”

展岳皱了皱眉,没说话却也没再往前走。

易楚萧上前,拍拍他的肩,安慰一笑:“进去说话。”

×××

院中,了了正在看封远的眼睛,只听见耳边一个内力浑厚的声音道:“顾姑娘,可否先去看看各大掌门的伤势?”

了了转头看向门口,果然是易楚萧。能有这样内力,还那么爱管闲事的人,除了他还有谁?不爽的哼哼鼻子,外人的生死与她何干?武林中人,正派人士,又怎样?还不是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她现在一心只想着要治好封远。自家师父都治不了,她还去管别人做什么?了了撇过头继续看着封远的眼睛。

展岳愣了愣,上前蹲下身去,温柔的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水:“了了,听话。”

了了摇摇脑袋,一副委屈样子的看着他,眼里又溢满了水汽:“可我师父他……”

那样哀怨的眼神,展岳又如何忍得下心,只捂着她的手,薄唇轻抿,不说话。封远听到展岳的声音,冷冷地笑了笑:“算了,你给他们看去吧。反正,我这眼睛也是好不了了。”说罢就要起身。

“师父!”了了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封远一顿,背后温暖的感觉渗透进身体里,抬手搭在她胳膊上想要移开,却又似乎有些不舍。

许久,才听他叹道:“罢了,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了了讷讷地放开他,温舟见状便上前过来搀着封远,回头朝了了挤眉弄眼一番,才转身一步一步把封远扶进了屋内。

了了看着封远的背影呆了很久,之后才扯起袖子朝脸上胡乱一抹,对展岳道:“走吧,去看看。”

×××

能看见无数不可一世的武林豪杰江湖英雄如此凄凄惨惨戚戚的倒在铺上□□的感觉,了了觉得还是挺不错的。

金针在烛焰上掠了掠。然后刺穴,把脉,再刺穴,再把脉。

额上已有了些汗珠,了了拿了块干净的白布擦擦手,对易楚萧很无奈的摇摇头。

“去我师父家里说。”毕竟这里太多外人,有些事情她没法子开口。

易楚萧盯着床上那个全身已经在开始溃烂发臭的人,脸色沉了沉,点点头。

×××

大厅上,温舟扶着封远坐在椅上,展岳亦是坐在了了身旁。几个小丫头前来奉了茶,规规矩矩的退下去关上门,易楚萧才朝了了拱拱手。

“顾姑娘,有什么话请直说。”

了了抿了口茶,放下杯子。好吧,这可是你要听的。

“我不会解。”

一句话,众人哑然无声。

了了摇摇头,重复道:“我不会解,这种□□很厉害。我没见过,与以往的□□不同,它是用已经绝了种的芦皇果配上处子之血,使原本补血养生的芦皇果变异成为一种致命□□。因为芦皇果在世上已经绝了种,要解这种毒必定也是要一种同样绝了种的药草加以同样处子之血配置才成。”

流芳那狗屁教主!难不成还是她启发了他?= =这句话可不能说出来,否则就成武林公敌了。

易楚萧摸了摸下巴,沉吟:“魔教教主是怎样得到芦皇果的?适才,顾姑娘所说的那绝种的草药又是什么?”

了了很老实的摇摇头:“都不知道。草药我只是猜测,古书上有写。至于是哪种,不知道了。”

易楚萧的眉头深锁,脸色微沉。这个解毒的方式等于没有,且不说这药草弄不弄得到,便是这药草是何种类都不知道。分明就是一条无头的线索。

四周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声响,了了喝茶喝得正尽兴,瞥见在场所有人都是一脸便秘的表情,只得讪讪的开口:“或许,我师父会啊?”

封远闻之放下才到嘴边的茶杯:“你的医术造诣早已高出于我,你都不会的,我哪儿会。”

了了闷闷的转回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手里的杯子。忽然耳边传来一丝急促的风声,就像某种利器划破空气一样,她猛的一惊,一支银白色的羽箭直飞向坐在正中的封远。羽箭的箭尖上闪着浅浅的蓝光,分明是淬过毒的!

她正准备飞身上前,不料身旁已有人先她一步。

展岳赤手握住箭尾,只因射箭之人在箭上注入了内力,他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脚。

在场所有人松了一口气。温舟不爽的抽出鞭子朝旁一甩,怒道:“哪个王八蛋?”

只听外面传来一声丝毫不亚于温舟的怒吼:“封远,我要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