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梦里吗?
好像是, 身子轻飘飘地。这次又会梦见什么?那个仙境一样的山谷吗?还是那个神秘的男人?
云烟过眼,眼前居然什么都没有,就只是如平时睡觉一般, 但了了的神志却这样的清醒。
但她的耳边却好像有千万人在呼喊, 有女子凄苦的哭诉, 有婴儿低低的□□, 有男子的怒骂, 有老人的轻咳,有一代帝王指点江山的豪言壮语,有一世佳人巧笑嫣然的媚语娇音。
“桀桀”的尖笑刺破耳膜。
青山头。白云, 飞鹤,青烟淼淼。
锦衣华服的俊逸男子一手搂着一个仙姿佚貌的女子, 她的嘴角, 深紫色的鲜血蜿蜒而下, 过了喉,浸入衣衫。
温暖的风向她吹来, 卷起的桃花瓣鲜艳如血。她的脸上含着笑,了了看见她的小腹上开出一朵紫红色的血花来,花瓣那样的妖艳,在了了眼中就像一个无比邪魅的妖精。
“了……却,今生事。”
男子的眼里是了了说不清的撕裂的痛, 可她分明看见, 女人最后看他的眼神, 目光温柔, 苦涩中带着浓浓的爱意。
忽然眼前的桃花飞舞如血。
×××
今天, 东殿旁的小庭院里格外热闹。
“水,热水呢!”
“左使, 热水打来了。”
“棉布,再换些来。”
“是……”
“你的手拿开!别碰她,那是伤口!”
“对不起,对不起……”
封远不住给了了输送真气,可她的脸色还是那么差,惨白得就像一张白纸。他拿了药,一遍又一遍洗她的手脚,可血就是止不住,渐渐的染红了整个床单。
身上全是鞭痕,好几处的皮肉几乎是烂掉了,里面的骨头都看得见。她还那么用力的在跑,若是他发现的晚,只怕……只怕现在看见的就是她的尸身了吧?
他的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
对,该怨他。是他不该大意,没有保护好她。
“师父……”了了模模糊糊睁开眼睛,身上却好像没有感觉似地,就觉得身体里有些东西缓缓地在向外流失,又好像有些东西缓缓地从外面进来。
“别说话。”封远温柔的抚上她的脸。嘴角都青了,是被打了吗?
“都是我不好,很疼是吗?”
“不,师父,是我不好,是我到处乱跑。”
“……是我没照顾好你,你一个人无聊了,才乱跑出了事。”
“咳咳咳……师父,可我在这里确实闷得慌啊。”了了定了定神,强打精神。
“是,我知道了,以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不会管你。可好了?”封远握着她的手,放在嘴边。
“嗯……”很好,拿到通行证了。
“师父,我困。”
“睡吧。”他一手覆住她的双眼,长长叹下一口气。
门开了。
“左使,护法的衣服拿来了,要不要替她换上?”
“嗯。”
×××
子时。
药房里还亮着微弱的灯光,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巡夜回来的杨某某把门口的一堆干柴抱了进来,放在火堆旁,踌躇了一会儿,对着前面那个一身黑衣的男人道:“左使,歇着吧,这里我来就好。”
“不必了。这药得看准火候,稍不留神药效就会差很多。”封远抽出一小节柴,细细折成块丢了一些进去。
“你去睡吧。”
杨某某只得万般无奈的推门出去。外面的风吹在脖子里凉飕飕的。
温暖的光映在封远的脸上,英俊而霸气的面容今天看起来却略显着疲色,从来都冰冷而孤傲的眼里,看着那莹莹跳动的火光居然蒙上了一层温柔,墨黑的发有些凌乱,整个人带了一些疏狂的味道。
没来由的就来了阵风,封远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那个玩世不恭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哟,瞧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堂堂的魔教左使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来人懒懒地倚在门上,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但看起来却又是那么的清淡儒雅,除了嘴边那个邪佞的笑意。
封远冷冷地把手里的柴往身边一扔,拍拍灰。
“你来做什么?”
“呵!”他笑道,“我们秉公执法的左使大人,今日把我最喜欢的四座之首给杀了。你说,我是不是要来替她讨个公道呢?”
封远冷笑一声,“哼,若不是她动我手下的人,我会杀了她吗?早叫她学乖了,也不会有今日。”
“啧啧……”流芳把两指放在唇边,无比暧昧地笑着,“你手下的人?我若没记错的话,她好像叫顾了了吧。嗯?你的爱徒么?”
封远深黯的眼扫过他:“是又怎么样?”
“呵呵呵。”他爽朗笑道,“自然不怎么样,封左使想做的事,我流芳又岂能管得了?便是你娶了那丫头……”
眼看着对面的人脸色凝霜结雪,他却笑得更欢了,金色的眸子像明月一样狡黠。
“封左使可要记得答应过我的话,找到‘币九’,咱俩都有好处。”
×××
了了醒来时只觉得全身剧痛,果然,伤口这种东西都是过了之后才有强烈的感觉啊!
她龇牙咧嘴地从床上坐起来,耳边却传来一阵惊呼。
“呀!左护法大人,您这可使不得,快躺下!”馒头(-_-!)放下手里的盆儿,慌张走来,把她摁下去。
“哎哟,再睡我都成木乃伊了喂,馒头姐姐!”
“我的护法祖宗哎,您就可怜可怜小的吧,这几天左使大人是千叮咛万嘱咐教我们要照顾好你。每天都要来亲自为您吃药,还每次都是看了半天才走的,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上辈子,下辈子,上下八百辈子可都别想好过了!”
“嗯?这几天?”了了抓住了关键词。
“是啊,这几天啊,左使可心疼您了,连千年人参,天山雪莲,白玉青藤都给您用上了。”
“这几天,是多久?有几天?你说个具体数字给我。”了了一把揪过她的衣领,费力的嚎道。
此刻,门外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
“这几天,就是四天。”
温舟阴冷地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四天了?她要是再不出去,展岳只怕就已经火化了!(……)
馒头很识相,帮了了把被子盖好之后,带了门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温舟站在窗前看着月色,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许久,她开口:“怎么,你要去?”
“当然要去。”
“什么时候去?”
了了想了想:“就在明天,明天晚上就去。”
“明天晚上?”温舟皱着眉头转身,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最后怀疑的问道:“喂,你这伤……行不行啊你。”
“不行……也要行。放心吧,我身体好着呐!明天绝对没问题的!”说完了了还颇为得意的拍拍胸脯,“咳咳咳……”
呜,伤口裂开了。
温舟:“……我看你还是算了吧。那展岳死了就死了呗。”
了了怒,仰头看她:“那当然了,你的易楚萧又没中毒,你自然说这些风凉话了!”
温舟:“……”
“反正,明天我是要去的,你去不去,那是你自己的事。”说完了了翻过身,拉上被子,赌气似地闭上眼睛。
许久,听到背后一个幽远的声音:“我,要去。”
×××
由于发誓明天晚上要有精神干活,了了一鼓作气睡到了晚饭前夕。醒来时,她有些惊异的发现伤口居然全都愈合了,还一点疤痕都没有,除了嘴角还有一点淡淡的淤青以外,整个身子就跟没啥事一样。
果然,一个人的信念能战胜一切!了了握爪。
到吃晚饭的时候封远有来,了了只扑在床上装睡,自认为这次装睡非常成功。封远伸手在她额前探了探,又替她掩了掩被子,很快便走了。听到他跟馒头的对话,似乎今天晚上有重要会议要开,于是乎他晚上是绝对不会再来勘察一遍了。
天,助她顾了了也!
睁着眼睛在床上蹭了半天,夜总算是降临了。
温舟今天少见的穿了一身霸气的黑色,站在她窗台上。
“准备好了?”
了了点点头:“全部到位。”
了了把头探出窗去,她这边一向是没有巡逻侍卫经过的。只是一共有十个紫衣的侍卫是分别守在她们院子四周的。还是晚上轮流换班的那种。
温舟偏头问她:“你打算怎么做?”
了了扔出出几颗荆棘球:“全打晕好了。”
“不会被发现吗?”
“放心,我这下手的力度是把握好了的,在天亮之前是不会醒的。就算是醒了,我们到时候也多半已经赶回来了。”
“回来?”温舟忽然冷嘲,“怎么,你还要回来啊?我还以为你跟着展岳就不回来了呢。”
了了顿时愣了一下。
不回来了……
×××
一路上行事出奇的顺利。
出了魔教,了了凭着记忆总算是到了楚府。
“门口怎么没有人守着?”温舟纳闷地皱皱眉头。
“不知道,先进去再说吧。”
了了一个“百步走”翻过围墙。
记得上次万千月来的时候有说,展岳的房间是在西厢房左数第三间。那间房的灯没有亮,很黑,很黑。
她站在窗上,听着房间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忽然心跳得很快。
檀木床边放着一块青色的玉石,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不断地闪烁着光芒。了了从怀里,掏出另外一块,淡青色的光华皎皎,两块玉石交相辉映,刺得她的眼睛里都好像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了一样。
她轻脚踏在地上,走到床边。
瘦了,真的瘦了。脸上的棱角变得那么分明,下巴还有些微微的胡茬,眉头却皱的紧紧地。她伸手想要替他打开,在半空中又停了下来。
睡梦里,展岳还会微微的咳嗽。
这药的效果,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很疼吧?一定很疼吧?为什么不吃药呢……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这个样子,她感觉自己简直是罪孽深重啊。
她骗了他,她还伤了他,他在受苦受罪的时候她居然一个人在魔教吃香的喝辣的。
顾了了,你真是个十足的混蛋啊!
了了觉得鼻中泛酸,她狠狠咬住下唇,没让眼泪流下来。
温舟轻蔑的笑了笑:“喂,你至于么你。就像生离死别似地。”
“舟。”了了闷着鼻子问她,“你不去看看易楚萧吗?”
她站在原地,撇撇嘴转过头:“谁要去看他!”
“……你是喜欢他的,对吗?”
“不对,不喜欢。”
“你明明就喜欢!”
“我不。”
“你喜欢!”
“……好好好,我喜欢,总成了吧?”
温舟拉了凳子坐下:“你们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我说过了,既然无缘,又何须记挂,像我跟他……没有缘,我就没有记挂。”
“那你就不为自己争取些什么吗?”一点点也好啊,难道就只是这样,坐以待毙么?
“争取?我为什么要争取?我现在在魔教混得多好的,右护法哎!这不就是我下山的目的么?我还争取什么?”温舟勾着嘴角,笑着问她。可了了却觉得,温舟活得似乎比她更累。
了了没再说话,蹲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展岳。
哪怕是最后一次也好啊,让她看个够吧。
她从瓶子里取出一粒药丸,塞进他嘴里,轻轻抬起他下巴,嘴里灌上一口水,贴近他唇上,帮他咽下去。
展岳的唇,不是万千月跟封远那样的霸道,那样的灼热。他从来都是清淡的,冰凉的,有时候单纯的让她感到愧疚。
了了把头放在床沿上,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记得是在了烟城,那个一手持着长戟立在高高的旗杆上,出手又快又准的替她挡下那些箭。
后来,又是在蓝姚,相当狗血的被她拉来作了回挡箭牌。遇到戊牛寨的非法绑架,又是他一路追来把她从一个猥琐男身边救过来。
怎么算起来,总是她在前面惹祸,他在后面替她收拾残局呢。
不知过了多久,温舟冰凉的声音响起来:“喂,你还要看多久?这小子八成是昏迷了。再不走,天都快亮了哦。”
“嗯,知道了,这就走。”
了了把包袱里的瓶子一个一个取出来。在家里她可都是做了标记的,哪一瓶是解无香散的毒,哪一瓶是解她下的毒,哪一瓶每天要吃几次,一次又要吃颗,都写得清清楚楚。小纸条挂满了瓶口,咋一看还真像死了人挂的白花似地。
全部在桌上放好完毕,了了起身拍拍手:“走吧。”
这时桌子忽然晃动了一下,门外一道刺目的光闪来,就像一条灵活的蛇,快速缠上了了和温舟的身体,然后又迅速收紧。两人便成了一个结实的肉粽子。
“寒塘练?”
“想走?你们两个,今天来了就别想走了。”
花芊树依旧摇着他那把银白铁扇,道道寒光从扇中发出,在如墨般的夜晚中格外明显。
“花芊树?”温舟眯了眯眼睛,望向他身后。好嘛,一个接着一个,看来是早有预谋。
“总算是把你们给等到了。”花芊树俯下身,抬起扇子在了了脸上拍了拍,“算你还有点儿良心。可惜了,你今天要为你的良心,吃点苦头。可别怨我,外头一堆人等着要给楚盟主讨说法儿,你两个要来自投罗网我也没办法。要怪,就怪那个一身黑漆漆还板着个臭脸的男人好了。”
“带走。”
了了被推进地牢的时候,她就想。下次出门之前,得看黄历。一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