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6獨裁者的進化:普丁即天下?俄國未來有何「變天」動機
现年67岁的普丁,已是史达林之后、当权时间最长的俄罗斯国家领导人。这次公投通过解套后,普丁最久可连任至2036年;届时83岁的他将成为彼得大帝后,俄罗斯300多年来任期最久的统治者。图为2019年东正教复活节仪式上的普丁。 图/美联社
文/Caitlyn Wong(「俄罗斯 - 罗素的红」)
俄罗斯修宪公投于7月1日落幕,公投结果毫无悬念,77.9%人投票赞成改革方案,21.3%人投下反对票,投票率超过6成。这次修宪内容涉猎范围非常广泛,包括:加强俄罗斯议会杜马的权力、一系列社会福利调整、禁止同性婚姻...等。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让普丁在2024年总统任期届满后,仍能留在克里姆林宫的宝座上,直到2036年。
原本2024年任期届满后,普丁不得再连任,修宪后却得以让任期归零、再次竞选。外界一直有声音认为,普丁其实大可不举行公投,因为议会已表明接受修宪,他坚持公投的目的,显然是要透过公投让扩权看起来更有认受性。
只是,过去十年俄罗斯的经济早已不断下滑,疫情又让民生受到极大影响,「普丁即俄罗斯」真的不会受到那些「普丁世代」的年轻人挑战吗?
今年俄罗斯在首都莫斯科的二战胜利75周年阅兵仪式。 图/法新社
过去十年俄罗斯的经济早已不断下滑,疫情又让民生受到极大影响,「普丁即俄罗斯」真的不会受到那些「普丁世代」的年轻人挑战吗? 图/法新社
▌公投的政治考量,普丁的危机感?
这次公投的时机,可说是普丁上任以来最严重的信任危机。普丁自1999年开始担任总理,之后于总理与总统之位来回切换,今年他的民望跌至最低。根据「列瓦达中心」(Levada Center)民意调查,普丁4月~5月的支持率仅有59%,是他自2000年就任总统以来的最低水平。
有人认为俄国疫情爆发,是导致普丁民望下滑的主因。截至16日,俄罗斯的累计确诊超过74万,高峰时期每日新增病例破万。俄国疫情失守固然是其中一个因素,但并非主因。
俄罗斯政府从1月底就开始陆续关闭中俄边境、限制入境,不少俄罗斯人自认政府反应迅速。谈及封城措施(Lockdown),部分俄罗斯人更认为没必要如此严厉,如今走在圣彼得堡街上,戴口罩的人依然寥寥可数,大概只有一成。
大部分俄国人对于疫情并不感到焦虑,过去几个月以我在俄罗斯接触的计程车司机及商店职员而言,多不认为疫情可怕。有的认为死亡率低(俄国确诊死亡约1万1,000人),有的认为宗教可以保护他们,也很多俄国人跟我说,「这个病毒是美国制造出来的武器,是政治产物」——比起病毒本身,他们更怕的其实是影响生计。
截至16日,俄罗斯的累计确诊超过74万;死亡病例则达1万1,770人。图为莫斯科近郊,因应疫情额外需求的新墓地。 图/美联社
大部分俄国人对于疫情并不感到焦虑——比起病毒本身,他们更怕的其实是影响生计。图为轻装准备视察疫情隔离中心的普丁。 图/路透社
早前俄罗斯疫情开始恶化时,政府宣布推出一星期的有薪假期。后来疫情越发严峻,封城措施限制市民出外,大部分商店停止营业。俄罗斯的失业率从3月的4.7%上升至5月的6.1%,俄罗斯劳工和社会保护部长科蒂亚科夫表示,截至4月底已有超过124万失业登记人口,实际失业人口可能高达370万人,且会继续增长,至年底预计有高达600万的失业人口。
过去十年,俄罗斯经济可谓滑铁卢。2014年克里米亚事件后卢布贬值﹑欧盟对其持续多年的经济制裁,都让俄罗斯经济一直处于低迷;今年疫情以来,俄罗斯旅游业损失约212亿美元,油价又急剧下跌,俄罗斯GDP预计会下降8%至13%。现今国民无法如常工作,就无法赚钱(封城措施现虽已放宽,但仍有不少餐厅、商店未全面营业),收入暴跌和失业率上升,这才是他们埋怨政府的主要原因。
而在俄国疫情依然严重的情况下,普丁依然决定举行公投,原因便是——他深知疫情对经济的影响是长期的,因此必须在国民怨声加剧前完成投票。否则时间越长,对他越是不利。
「7月1日,抵制普丁公投!」圣彼得堡的反对派示威。 图/美联社
▌同温层落差?
值得注意的是,列瓦达调查中心4月时的数据显示,仅有47%人表达支持公投,31%表示会投反对票,但两个多月后的正式投票却出现如此高的支持率。
除了种种误差的可能之外,这令我想起多年前到莫斯科时,正值总统选举,当时我接触的年轻人中几乎没有人是向普丁投下支持票的,结果普丁还是大胜。当时这群年轻人说:
俄罗斯是普丁的俄罗斯...
他们从出生至今都是普丁统治,整个俄罗斯也走在普丁要他们走的道路上,选举亦是如此。不论身边多少人投下反对票,结果都是普丁不败。他们自己也很困惑,并开始思考是不是因为身处同温层,才以为不支持普丁的人很多?可是这些真假一时间也无从判断。
多年后的今天,俄罗斯友人仍在埋怨:为什么身边的人都对公投投下反对票,结果却是压倒性的支持?或许,至今公正性依然备受公开透明质疑的俄罗斯式民主,骨子里其实没有真正的选择?
「为什么身边的人都对公投投下反对票,结果却是压倒性的支持?」图为超人造型的普丁看版。 图/美联社
▌谁是普丁坚定支持者?
俄罗斯的小城市及农村地区是支持普丁的主力群众,这主要是因为他们的生活水平与资源远不及首都及大城市,修正案中扩大社会保障网的承诺(例如:确保最低工资不低于生活成本﹑养老金渐次增加),对普通百姓而言非常吸引人。
普丁的坚定支持者,绝大部分都是年老一辈。他们从苏联经济崩溃的时代一路走来,几乎都是普丁为他们铺的路,这群人也是普丁最重要的支持者。从2018年的退休年金改革事件可看出,要是得失这一辈人,为自己的施政及民望带来绊脚石,并不明智,当时的示威也直接击中普丁的要害,迫使强势如他也不得不作出让步。
90年代苏联解体,人民经历过叶尔钦时代的动荡及崩溃经济,普丁统治之下他们的生活相对安稳,对于不少普丁支持者来说,政治不谈也罢,但问题是——明明近年俄罗斯经济不断衰退,为什么这群人这次公投仍愿意支持普丁?
明明近年俄罗斯经济不断衰退,为什么这群人这次公投仍愿意支持普丁? 图/美联社
首先,这次投票选项只有「支持」或「反对」,是所有修正案捆绑的投票方式。这是十分高明的手段,就像外裹糖衣的蛋糕,人们容易看到的是修正案声称的社会福利﹑改善工资﹑退休年金...,这些对于深陷经济困局的俄罗斯人来说总是「有比没有好」。
再者,对于大部分俄罗斯人而言,总统的权力扩张,远非自己能力所能控制的。特别是一群曾活在苏联时代的中老年人,对于触碰政治恐怕更是忌惮。对一般小百姓而言,普丁在政治上的权力再大也好,甚至如何打压反对人士也好,只要民生能让百姓满意,至少能稳定社会。
比如:2019年俄罗斯曾有一场超过一个月的反政府示威,民众抗议俄罗斯政府禁止反对派参与莫斯科市议会选举。当时超过2,000人被捕,其中大部分为年轻人,但普丁仍不为所动。该次示威与此前提及的改革退休年龄示威,本质上有很大差异,前者为民生议题,后者明显是政治议题,可看出民生议题撼动普丁的力量较大。
普丁现身投票所,信心满满地向选务人员出示身份证件,自己投下了同意自己的公投同意票。 图/美联社
▌「普丁即俄罗斯」可能动摇吗?
当前俄国的重要难题,首当其冲必定是经济困局。其次,才是年轻世代对政局及政府的不满。在俄罗斯社会,有一个群体被称作「普丁世代」,说的是打从出生开始便活在普丁管治之下的俄罗斯。虽说他们是「普丁世代」,但却不一定是普丁的坚实拥护者。
虽然可以票选总统,但总统人选却永远被安排好,30岁以下的许多俄罗斯人希望得到真正改变,希望俄罗斯像西方一样发展自由民主。此外,俄罗斯大学生也普遍认为自己没有前途,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大有人在,加上俄罗斯幅员广大,发达及一线城市却不多,不少年轻一代甚至希望移民,宁愿奔往未知国度,总好过留在「没前途的国家」。
此外,许多俄罗斯年轻人渴望西方民主,但同时又拥有强烈的民族主义精神。俄罗斯当局也一直想借此拉近与年轻人的距离,因此成立了不少青年团体,包括军事爱国团体青少年军「Yunarmia」,向青少年灌输爱国主义。但年轻人到底如何看待普丁?至今其实没有很明显而客观的答案。到底他们对改变更开放,还是更保守且不爱谈政治?似乎各占一部分。
在俄罗斯社会,有一个群体被称作「普丁世代」,说的是打从出生开始便活在普丁管治之下的俄罗斯。虽说他们是「普丁世代」,但却不一定是普丁的坚实拥护者。 图/路透社
对于威权主义的统治模式来说,遇敌则反似乎是理所当然,但普丁这次的修宪,似乎还发出了「禁止寻找接班人」的信号——至少目前台面看不出哪个人特别发光发亮。
1977年苏联通过新宪法,又称为「布里兹涅夫宪法」。该宪法前言指:苏联已经实现无产阶级专政的目标,成为全体人民的国家。有政治评论员形容,普丁这次的公投举动,就如布里兹涅夫一样,是为了创造出「国家以法律为基础」的幻觉。
有人认为,普丁想成为现代的彼得大帝或新沙皇;但所谓沙皇也好、大帝也好,开宗明义就走独裁集权路线;可普丁认为自己是在走「民主道路」,因此他才希望以高认受性的公投,去突显自己合情、合法、合理的继续掌权。
从苏联到现代俄罗斯,经济仍是俄罗斯人最关注的议题,对普丁来说最重要还是打好经济这一张牌。或许这个公投的结果,代表多数俄罗斯人选择经济上可能拥有的短期甜头,对于虚幻的「社会稳定」的渴求,多于公投制度和民主制度本身对于权力的制约。这选择本身对错如何?代价大概总要下一代来付。
或许这个公投的结果,代表多数俄罗斯人选择经济上可能拥有的短期甜头,对于虚幻的「社会稳定」的渴求,多于公投制度和民主制度本身对于权力的制约。图为东正教的主显节仪式。 图/路透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