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變天一年後(下)塔利班騙殺國際的女性與安全承諾

当初塔利班上台,大家都关注阿富汗的人权未来何去何从?塔利班曾答应恢复女性接受全面教育的权利,但最后却依然出尔反尔。 图/美联社

文/孙超群(The Glocal研究员)

当初塔利班上台,大家都关注阿富汗的人权未来何去何从,毕竟从一个相对世俗的政权,短时间内沦为政教合一的国度。这一年来,新闻、言论、集会自由受沉重打击。阿富汗黎明电视台(Tolo News)引述阿富汗新闻工作者自由协会(FAAJ)的资料,指出阿富汗544间媒体机构当中,有218间于去年关闭,导致7,000名媒体工作人员失业。

▌前情提要:〈阿富汗变天一年后(上)塔利班无解的血斗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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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令人担忧的是女性权利遭到严重侵犯。塔利班5月7日颁布命令,要求全国妇女在公众场合中必须穿上罩袍(Chadori,从头覆盖到脚趾的罩袍);女性不能在没有男性监护人的情况下登机;她们亦被限制在政府部门里工作。政权对女性的严厉措施,未能尽录。

塔利班曾答应恢复女性接受全面教育的权利,但最后出尔反尔。塔利班政府曾表示,准许女中学生于今年3月下旬复课,但复课当日突然转軚,下令所有女子中学和男女中学停课。政府辩称,故于需时为女生制定上课安排,让她们可以在符合伊斯兰教法的情况下回校上课读书,才有此决定,据报9月她们依然未能复课。

除了女性的权利,国际社会亦经常呼吁塔利班建立「具有广泛代表性」的政府,尊重少数民族的权利。可惜,去年9月塔利班组阁,大多数阁员都属于阿富汗第一大族普什图族(Pashtun)。虽然乌兹别克裔「老臣子」哈纳菲(Abdul Salam Hanafi)担任代理副总理,塔吉克裔哈尼夫丁(Din Mohammad Hanif)担任代理经济部长,但他们在20年前便已经是塔利班重臣,组织意识形态及认同已凌驾民族身份,所以不能说是「包容性政权」。

塔利班声称接管阿富汗后,会保证境内安全。图为2021年11月,一名塔利班战士逮捕了一位小偷,将他关进一个房子里。 图/美联社

目前阿富汗境内儿童也面临饥饿和营养不足的问题。图为2021年12月,一位母亲抱着自己营养不良的孩子。根据母亲的说法,孩子在两年前还是一位健康、胖嘟嘟的小孩,如今却面临粮食不足、营养短缺问题。 图/美联社

▌塔利班未能兑现对国际社会的承诺

除了政治问题之外,塔利班更无力解决经济民生问题,社会倒退,国内走私毒品到邻国的情况更日益猖獗。国内经济产业荒废,政治乱局更激励农民偏向种植罂粟提高收入。塔吉克总统辖下的药物管制局(DCA)早前公布,由2021年8月(即塔利班上台开始)至2022年6月,当局在两国边境查获的走私毒品数量大增两倍。即使塔利班于4月宣布禁止种植罂粟,但毒品运输依然不降反增。到底塔利班的政策是否形同虚设,实质是为了「自肥」?

无论如何,若果有留意塔利班和其他国家互动的话(例如乌兹别克、土库曼、巴基斯坦、中国、俄罗斯等等),就会发现不少国家对塔利班的真实期望并非改善人权,而是要「确保阿富汗境内安全」、「阿领土不能被用作威胁邻国安全」、「与恐怖分子割席」,主要是为了保障他们在区域的经济利益(中国「一带一路」倡议、「乌阿巴」三国铁路等等)。

的确,不论是3月在中国安徽屯溪召开的「第三次阿富汗邻国外长会」,或是刚刚7月下旬在乌兹别克举行的「阿富汗:安全与经济发展」国际会议,国际社会无不再三向塔利班施压,督促其信守以上承诺。

另一边厢,塔利班亦努力强调已经实践承诺,更在6至7月举行的「大国民会议」(Loya Jirga,又称支尔格大会)中以此为凭,呼吁国际社会承认其政权,解除他们在海外遭冻结的资产。

然而,塔利班只是在撒谎,事实证明了他们无力兑现对国际社会的承诺,未能给予外国信心。一年过后,阿富汗正在面对日益加剧的内忧外患,与承诺相违背。

塔利班于4月宣布禁止种植罂粟,但毒品运输依然不降反增。图为6月,在喀布尔一座桥下吸毒者居住的地区,有一名吸毒者的尸体被披肩覆盖。 图/美联社

2022年6月,在阿富汗发生地震之后,民众站在遇难亲属的遗体旁哀悼。这一场地震造成超过1,000人死亡、1,500人受伤,让阿富汗人民的生活雪上加霜。 图/美联社

▌与邻国处于敌对紧张状态

塔利班上台之后,邻国的取态主要区分几类:一、一些国家想与塔利班建立外交及经济合作,但同时因安全考虑,与之保持距离(乌兹别克、土库曼、伊朗、中国);二、有国家与塔利班长期处于敌对状态(塔吉克);三、亦有国家全方位支持塔利班政权(如巴基斯坦),但两国关系最近有些变化。

这次谈谈第二及第三类国家。塔利班与杜尚别政权之间不和人所共知,至于他们为何互相敌视,原因可见笔者之前的文章《唯一敢对抗塔利班的中亚小国:为何塔吉克独裁者突然成为了民主斗士?》。有一点需要强调的,就是塔吉克十分警惕从塔利班散播的恐怖主义威胁——塔吉克伊斯兰恐怖组织「安拉战士」(Jamaat Ansarullah)。

早在去年,塔吉克媒体留意到,塔利班让不少塔吉克族好战分子加入「安拉战士」,主要势力范围在邻近塔吉克边境的巴达赫尚省(Badakhshan)。「安拉战士」创办人塔巴罗夫(Amriddin Tabarov)曾参与过90年代塔吉克内战,之后转投恐怖组织乌兹别克伊斯兰运动(IMU),并在2010年与一众同族战士另起炉灶,成立组织。2012年,塔吉克最高法院宣布「安拉战士」为恐怖组织。其后,2016年塔巴罗夫被阿富汗攻府击毙,但不阻组织发展,「安拉战士」与阿尔盖达、塔利班等不同组织仍有密切往来。

综合上述原因,两国关系长期处于紧张。今年年初,塔利班加重在边境驻军,派遣10,000名配备现代武器及装备的士兵,到乌塔边境省份部署。5月15日,塔利班武装分子和塔吉克边防部队更在两国边境谢尔汗班达(Sher Khan Bandar)地区爆发枪战,这是两国首次爆发正面武装冲突。虽然规模不大,但却令到边境长期处于爆发冲突的边缘。亲塔利班人士更不时挑衅杜尚别,例如「喀布尔屠夫」希克马蒂亚尔(Gulbuddin Hekmatyar)曾谴责塔吉克为反抗军提供庇护,等同对阿富汗宣战;最近塔利班第217奥马里军团副司令Mullah Jan口出狂言,扬言一星期内夺取塔吉克全国。除此之外,塔利班更经常批评塔吉克不肯归还去年8月从阿富汗逃到该国的旧政权空军战机,扬言对其报复。

2022年1月,塔利班代表前往挪威与几个盟国进行会谈,同时会见了来自塔利班的人权和社运份子。 图/美联社

至于属第三类国家的巴基斯坦,一直与塔利班保持着友好关系,并乐见他们从敌对的阿富汗前总统加尼(Ashraf Ghani)手中夺取政权。早在塔利班于90年代崛起时,巴基斯坦军方已向其提供军事及财政支持(详见笔者前文《不死神学士(下):塔利班是怎么卷入「恐怖主义」?》)。

此外,在2000年代,阿富汗塔利班(下称阿塔)内部因为有成员与组织的政治目标不同,他们亦想剑指巴基斯坦而非只是阿富汗,因此自立门户,成立了「巴基斯坦塔利班」(TTP,下称巴塔)。尽管大家意识形态相近,但已是各自发展。巴塔一直发动针对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的军事行动,但阿塔却受尽后者的支持。另一方面,虽然巴塔成为了阿塔与伊斯兰堡之间关系的芥蒂,但两者总算一直保持良好关系。

可是,在阿塔上台之后,这鼓舞巴塔去对抗巴基斯坦政权。巴塔自2018年「三不管地带」巴基斯坦联邦直辖部落区(FATA)遭巴政府兼并后停滞不前,但在2021年8月之后死灰复燃,数百名被加尼关押的巴塔成员获阿塔释放,这让巴塔能够重整旗鼓,重启对巴基斯坦的战斗。联合国安理会在有关报告中说明,巴塔目前在阿富汗有3,000至4,000名成员。

阿塔没有与巴基斯坦政府眼中的「恐怖分子」割席,更包庇他们,让巴塔能够借阿富汗攻击和威胁巴基斯坦,理所当然地令伊斯兰堡猜忌阿塔。为了回应,巴基斯坦政府沿着两国2,700公里边界(即杜兰线,Durand line)兴建围栏(报道指围栏建设已完成9成以上),此举亦反过来令阿塔感不满。

巴基斯坦境内也面临恐怖攻击威胁。图为2014年6月,大火照亮了巴基斯坦国际机场。根据当地警察和塔利班官员指出,伊斯兰国正在招募其他武装分子以及塔利班战士加入,壮大自己的组织。 图/美联社

随着巴塔利用阿富汗领土加强对巴基斯坦发动跨境袭击,伊斯兰堡终于忍无可忍,对阿富汗动手。今年4月中,阿巴两国爆发边界冲突,多架巴基斯坦战机于当晚轰炸阿富汗霍斯特省(Khost Province)及库纳尔省(Kunar Province)几个村庄,47名阿富汗平民死亡。阿富汗代理外长穆塔奇(Amir Khan Muttaqi)在空袭后召见巴基斯坦驻阿富汗大使,向他递交抗议照会,并警告巴基斯坦的军事侵犯会使双边关系恶化。

伊斯兰堡当局回应事件,指空袭是由于「来自阿富汗境内、被巴基斯坦列为非法的恐怖组织分子对巴基斯坦本土袭击显著增加」,并表示发动空袭前一日,北瓦兹里斯坦(North Waziristan)有7名巴基斯坦士兵遭到「来自阿富汗的恐怖份子」杀害。另外,当时巴基斯坦总理谢里夫(Shehbaz Sharif)新官上任,拟对巴塔采取更强硬姿态,强调要「继续打击恐怖主义」。

本来,在阿塔主动促成下,自今年5月以来,巴塔与巴基斯坦政府进行和平停火谈判。然而,最近巴塔「二号人物」霍拉萨尼(Omar Khalid Khorasani)在阿富汗东南部帕克提卡省(Paktika)遭路边炸弹暗杀,事后巴塔指责巴基斯坦政府策划之。霍拉萨尼的死,或对巴塔与伊斯兰堡政府之间的停火谈判触礁。他们之间的停火机会愈渺茫,阿塔和巴基斯坦政府的深层次矛盾就愈来愈大。

▌本质上,仍是新瓶旧酒的塔利班

一年后,虽然塔利班已经在中国、巴基斯坦、土库曼以及俄罗斯四国任命驻当地大使进行官方交流,但这些国家以及国际社会依然「用脚投票」,尚未有任何一国承认他们的政权。无论塔利班如何声称已经稳定国家、兑现承诺,本质上现时的塔利班依然是20年前的塔利班。

当初对塔利班能够脱胎换骨,和国际社会互动后能够自我改革的寄望,已经证明是不切实际的空想。不只是人权方面大倒退,日益加剧的内忧外患更印证了塔利班的承诺是谎言。

2021年6月,就在喀布尔发生爆炸后,一位锡克教领袖和他的女儿一起完成了这一幅街头壁画。这一些壁画不仅描述了腐败和仇恨议题,同时也描绘了女权、教育和反恐议题等等,希望借此让人反思。 图/美联社